正文 46第四十五章 上元（中上）
楼上灯火通明,楼下火树银花，郎朗月色都失了光彩。
青淼坐在宇文勰身后的榻上，四面垂了白纱薄帐。她看看堆了满满一案的鲤鲙雉羹，秋茹时蔬,又望望远处玉树明舍，灯烛晃耀的大道。大街上万家竞陈灯烛，千灯光彩争华，热闹妖冶、灿烂喧嚣到了极致。她要是也能到里面去就好了，青淼低低一叹，收回了目光。
宇文勰侧身背对着她，正与一旁端着酒盏的的宇文郯聊得正兴起。青淼眸光一睨,正好对上宇文郯含笑望过来的目光，不觉心头一怔,立时侧过头去。
“大哥的这场上元灯节好排场，小弟方才来的时候，见街市上是熙熙攘攘，彩灯如云，连绵数里不绝……”宇文勰今日穿了一袭樱草色大袖襕衫，广袖的袖口处绣了一枝粉色的梅花。随着他斟酒的动作，长袖垂坠飘逸，那绣工精细的粉色花朵也像活了一般清丽傲骨，上面根根紫色花蕊也历历可见。
青淼隔着莹莹垂纱，望着他袖口上的那枝梅花，很快就认出那是出自于姑苏的红梅露蕊，她在金陵闺房的窗外，就生着的那么一株老梅，花朵小而繁密，粉色中带着一抹紫意。每年腊月前后都会开出一树的花，粉紫花瓣，翠绿花萼，苔枝缀玉，暗香浮动。
她的闺房内从不熏香，便自有梅花暗香，透窗飘入阁内，沁人心脾……
不过如今金陵的家早就被一把大火夷为平地了，想来那株老梅也已经化为焦炭了吧…
除了家和梅花，还有什么也被摧毁殆尽了呢？生命、希望、人生……？
她不愿再多想，端起案前的碧玉酒注，斟了了慢慢一盅酒，西凉出产的“小槽真珠红”，斟在玛瑙酒盅里，红的如鲜血一般夺目，果真是好看极了。
青淼掩袖一饮而尽，酒水辛辣呛鼻却又带着一丝甘甜，她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胃被搅成一团，但还是接着斟上了第二盅。
“三弟今日肯来，孤王着实没有料想到。前几日三弟遇刺受伤，何不在家静养几日？”宇文郯敛裾坐在宇文勰的塌旁，
宇文勰拊掌一笑道：“大哥的肴席，小弟又怎能不去，这满满一桌子的珍馐，我若是不来享用，可不是亏大了。”话罢，便夹了一箸菜，慢慢吃了。
停了片刻，方又问道：“不知前两日，小弟押送到军营的那名刺客，大哥审的怎么样了，可是找到了幕后主谋？”
宇文郯听了，神色一转，怒道：“还能有谁，孤王派人彻夜严刑拷问，行刺你的人，和这些时日在城中残杀我大魏将领的人本是一伙，都是这前周的叛党。”
举杯饮了手中的酒，又道：“三弟尽可放心，我定会将这群乌合之众一网打尽，还临安城太平。三弟如今在家安心养病即可，别的事有大哥替你代劳……”
“大哥至性仁善，老成持重，弟自叹不如，小弟敬兄长再浮一白。”宇文勰起身，提袖执壶，亲自为宇文郯斟酒……
青淼隔着纱幕，冷眼看着两人惺惺作态，宇文勰明知派来暗杀他的刺客，幕后主使就是他的大哥宇文郯，却装的像是被完全蒙在鼓里，不知其所以然。而宇文郯更是一副满嘴仁义道德的丑态，将阴谋暗杀的责任全都推卸到周人的身上。
青淼冷冷一哂，旋即又饮尽杯中之酒。
“我见你一人在这里自斟自饮，怎么也不过去和我说会儿话？” 身后环佩叮当，发出悦耳的声音，旋即纱幕一晃，一人牵起青淼的手，发问道，
青淼抬首，来人是元夫人，她今日穿了一件红色团鹤暗纹的褙子，头上满是花钗雪柳黄金缕，红彤彤、黄灿灿一片，面上薄唇柳眉，施了好几重脂粉。虽是在笑着问话，可面上却带着三分忧虑。
青淼眼角一瞥，继而婉约柔笑，“我这会儿正贪杯呢，却是让元夫人抓了个现行，夫人近来可好？”
元夫人双目一掠，叹道：“别提了，我这两日正为家里的琐事犯愁呢，”
青淼附和笑道：“夫人若有什么烦心事，何不说来听听，青淼愚笨，但也想着能为夫人两分烦恼。”
元夫人叹了口气，拉着青淼的手道：“你要是我的亲生女儿就好了，也犯不着什么事都让她占尽了先机。”
“我此番跟着宇文大人到了金陵，就是不想在洛阳的上看到她，想的是眼不见为净、心不烦。不想我越是躲着她，她越是追的紧，想到她这两日就要到临安了，我就是气的慌。”
“夫人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呢？”青淼眼中含笑，意味深长。
“还能有谁，不外乎大魏的赵王妃，你的家中主母，我的干女儿，那个穆婉清。”
青淼闻言，旋即掩袖一笑，道：“我还道夫人是为了什么烦心事呢，这天底下哪有躲着自家女儿的道理，我听嫣儿提及，王妃是长在夫人膝下的，虽不是亲生，但想来也是母女情深……”
元夫人摆首道：“我不过是养了个白眼狼而已，被人蒙在鼓里好多年，唉，想起来，我便是气得发慌……”深深舒了一口气，遂而转视青淼，留意到她眉间的蔷薇形状花钿，话题一转，称赞道：“你这面花儿倒是好看的很，画工也是细致。”
立在一旁服侍的嫣儿立即开口答道：“是殿下为娘子绘的花钿呢…”
元夫人朝宇文勰方向看去，又打量了青淼一番，笑道：“彦和果真是个长情的人，你以后的福气可是大着呢。”
青淼眉峰微蹙，旋即淡淡笑道：“面花儿是前些时日我和嫣儿新做的，夫人若是不嫌弃，我今日还另带了一些在车乘里。”言罢，便吩咐嫣儿取来赠与元夫人
脑中一闪，忽然想起前些时日嫣儿说过的一句话，“元夫人怀疑穆娘子是宇文大人养在外面的妾室所出的女儿。”
看元夫人今日的态度，嫣儿的话十之八/九是真的。
青淼睨了一眼正与宇文郯把酒言欢的宇文勰，只觉心头狠狠一恶，穆娘子既是宇文恪所出，便是宇文勰的同姓堂妹，
同姓通婚！真是群野蛮的夷狄！不知礼数的胡奴！
她在心中暗暗骂道。
“征伐蜀中一事不知大哥近来准备的如何？”宇文勰自然是不知身后有人正在咒骂她，依旧笑着提宇文郯斟酒，
“万事都已具备，孤王前两次出兵南越征伐萧楷，都因轻敌而失利，此番伐蜀是做了万般的准备，定要一举歼灭萧子明。”
顿了一顿又道：“萧子明倒也是个聪明人，听说孤王要讨伐她，立刻攀上了割据两湖之地的吴拱辰，我听蜀中的人来报，他近日要娶吴拱辰的女儿为后。这吴拱辰做了小皇帝的国丈，那就要替他卖命打仗了。”
“大哥如今掌握军权，朝中将领尽归你支配，此番征伐为的是开疆辟土，让这天下永昭我大魏恩眷，本就是人心所向……”
“你说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像你小女儿般贴这么艳丽的画钿吗？”元夫人捻起奁盒内的一片面花儿，在眉间比划着，笑颜问道
青淼好像是没有听到，脑海中只有一句，“他近日要娶吴拱辰的女儿为后！他近日要娶吴拱辰的女儿为后…！”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正阳楼外有人在烟花焰火，一簇簇火树银花在孤寂的夜空中绽放，千点万点的火星花瓣如细雨般飘落。她眸中的喜色也像这夜空中开到荼靡的烟花，绽放之后旋即虚弱无力地坠落飘散，转瞬之间便已化做袅袅轻烟，归于沉寂。
“你这面花儿用的什么材料做的，闻起来这香味很特别呢。”元夫人以为青淼因为方才的烟花绽放声，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大声发问道
青淼回过神来，旋即恢复常态，浅笑道：“是用了甘香、松香、檀香加上…加上…”
她头脑昏昏沉沉的，什么也记不得，只有方才听到的那句话不停地回荡，“他近日要娶吴拱辰的女儿为后！他近日要娶吴拱辰的女儿为后…！”
“瞧我，喝了两杯酒，一时上了脑，却是记不得了，嫣儿你说给夫人听。”青淼仓促找了个借口，使劲眨了眨双眼，努力把眸子里的水汽收回去。
余光一睨，发现前面的宇文郯早已走了，宇文勰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妾身这会儿有些酒醉，想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可以吗，殿下？”青淼不敢正视他，垂下头，低声发问
宇文勰见她长睫眸下蒙着一层水雾，面上笑颜凋零，知道她定是听到了方才宇文郯的一番话，
伸手褰起纱幕，抚了抚她的脸，柔声道：“让嫣儿陪着你，站站就好，我过会儿带你去去逛灯节。”
青淼听了，一壁起身向元夫人请辞，一壁回宇文勰，道：“好的。”
嫣儿正与元夫人讲着花钿的制作方法，见状忙追了上去。青淼脚步飞快，等嫣儿追上的时候她已经走至正阳楼侧楼的危栏片，倚在玉砌雕栏旁，立于猎猎夜风中，在无边夜空和明月之下，垂目望着临安城里层层屋宇和幢幢树荫。
万千花灯将天地万物都映成了艳红暖色，却独独遗漏了她。
“嫣儿你在我身边有多久了？”她抚着玉色阑干，望着底下万丈红尘，低声问道。
“奴婢服侍娘子不到四个月。”嫣儿回道
“才四个月……我觉得好像有一生那么长了。”她沉默了片刻，低低叹道，眼神空茫。
嫣儿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臂，把她从危栏旁拉了过去，道：“娘子不要靠得太近，如今皇城没有人住，这些栏杆也都失修已久。”
触到青淼冰凉的手后，一蹙眉道：“娘子的手这般冷怎么行，奴婢这就去找些炭火把手炉给熏上。”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瘦小而柔弱，正缩着身子从墙边缓缓走过。
“你过来，”嫣儿开口叫住了她，
“知道我在哪里能找到炭火吗？”
“奴婢是膳房的烧火丫鬟，那里有炭火，”声音脆弱而细嫩。
青淼听了只觉有几分耳熟，不由回过身来。
“你带着我去，一会儿我有赏赐给你……”
少女面黄肌瘦，但却生的楚楚动人，青淼看清她的面庞后，顷刻心猛地一怔，睁大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附送一张美图，闺阁窗棂外的梅树，
打滚卖萌ing
青淼坐在宇文勰身后的榻上，四面垂了白纱薄帐。她看看堆了满满一案的鲤鲙雉羹，秋茹时蔬,又望望远处玉树明舍，灯烛晃耀的大道。大街上万家竞陈灯烛，千灯光彩争华，热闹妖冶、灿烂喧嚣到了极致。她要是也能到里面去就好了，青淼低低一叹，收回了目光。
宇文勰侧身背对着她，正与一旁端着酒盏的的宇文郯聊得正兴起。青淼眸光一睨,正好对上宇文郯含笑望过来的目光，不觉心头一怔,立时侧过头去。
“大哥的这场上元灯节好排场，小弟方才来的时候，见街市上是熙熙攘攘，彩灯如云，连绵数里不绝……”宇文勰今日穿了一袭樱草色大袖襕衫，广袖的袖口处绣了一枝粉色的梅花。随着他斟酒的动作，长袖垂坠飘逸，那绣工精细的粉色花朵也像活了一般清丽傲骨，上面根根紫色花蕊也历历可见。
青淼隔着莹莹垂纱，望着他袖口上的那枝梅花，很快就认出那是出自于姑苏的红梅露蕊，她在金陵闺房的窗外，就生着的那么一株老梅，花朵小而繁密，粉色中带着一抹紫意。每年腊月前后都会开出一树的花，粉紫花瓣，翠绿花萼，苔枝缀玉，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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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一闪，忽然想起前些时日嫣儿说过的一句话，“元夫人怀疑穆娘子是宇文大人养在外面的妾室所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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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淼睨了一眼正与宇文郯把酒言欢的宇文勰，只觉心头狠狠一恶，穆娘子既是宇文恪所出，便是宇文勰的同姓堂妹，
同姓通婚！真是群野蛮的夷狄！不知礼数的胡奴！
她在心中暗暗骂道。
“征伐蜀中一事不知大哥近来准备的如何？”宇文勰自然是不知身后有人正在咒骂她，依旧笑着提宇文郯斟酒，
“万事都已具备，孤王前两次出兵南越征伐萧楷，都因轻敌而失利，此番伐蜀是做了万般的准备，定要一举歼灭萧子明。”
顿了一顿又道：“萧子明倒也是个聪明人，听说孤王要讨伐她，立刻攀上了割据两湖之地的吴拱辰，我听蜀中的人来报，他近日要娶吴拱辰的女儿为后。这吴拱辰做了小皇帝的国丈，那就要替他卖命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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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面花儿用的什么材料做的，闻起来这香味很特别呢。”元夫人以为青淼因为方才的烟花绽放声，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大声发问道
青淼回过神来，旋即恢复常态，浅笑道：“是用了甘香、松香、檀香加上…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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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淼听了，一壁起身向元夫人请辞，一壁回宇文勰，道：“好的。”
嫣儿正与元夫人讲着花钿的制作方法，见状忙追了上去。青淼脚步飞快，等嫣儿追上的时候她已经走至正阳楼侧楼的危栏片，倚在玉砌雕栏旁，立于猎猎夜风中，在无边夜空和明月之下，垂目望着临安城里层层屋宇和幢幢树荫。
万千花灯将天地万物都映成了艳红暖色，却独独遗漏了她。
“嫣儿你在我身边有多久了？”她抚着玉色阑干，望着底下万丈红尘，低声问道。
“奴婢服侍娘子不到四个月。”嫣儿回道
“才四个月……我觉得好像有一生那么长了。”她沉默了片刻，低低叹道，眼神空茫。
嫣儿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臂，把她从危栏旁拉了过去，道：“娘子不要靠得太近，如今皇城没有人住，这些栏杆也都失修已久。”
触到青淼冰凉的手后，一蹙眉道：“娘子的手这般冷怎么行，奴婢这就去找些炭火把手炉给熏上。”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瘦小而柔弱，正缩着身子从墙边缓缓走过。
“你过来，”嫣儿开口叫住了她，
“知道我在哪里能找到炭火吗？”
“奴婢是膳房的烧火丫鬟，那里有炭火，”声音脆弱而细嫩。
青淼听了只觉有几分耳熟，不由回过身来。
“你带着我去，一会儿我有赏赐给你……”
少女面黄肌瘦，但却生的楚楚动人，青淼看清她的面庞后，顷刻心猛地一怔，睁大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附送一张美图，闺阁窗棂外的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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