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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第四章 赴宴(下)

    “奴婢见过娘子,娘子您受苦了。”秀葽掩面泣道,接着又是深深福了一福。

    “我已无碍,倒是你又怎会流落至此呢。”谢青淼清亮的眸子里略闪过一丝诧异,双手扶起她的手臂。

    秀葽直起身来,道:“奴婢那日本是想着出城的,可魏军占了金陵后,全城戒严,把整个金陵围得如铁通一般,再不许一人出城,奴婢是插翅难逃,只得折返回去。”

    复又低声叹息着泣哭“城破那日,秀葽不仅无法保全娘子,反害娘子沦落被捕。每每思及,总是追悔莫及,恼羞万千,只觉得,便是死了,也无颜再见长公主和族长大人。”

    旁边似有人打量着她,青淼挥了挥手,示意秀葽止住哭啼,脸庞略带些漫不经心的神色,朝着打量她的人扫了一眼,却又接着微微探身,俯向青淼的耳旁,轻声低问,

    “你是何时成了左将军的侍婢呢?”

    “谢家府邸已毁,族人又尽数囚禁被捕,秀葽无处可去,只得去了人市卖身,幸而遇到将军夫人采买奴仆,夫人心慈,又念及秀葽曾是谢家的婢女,服侍过长公主和娘子,便买回了奴婢。”

    谢青淼面上冷冷一哂,打断她道,“既是如此,你便好好地服侍将军夫人,万万不要辜负他们这般善心。”随即抬起头来,却是剪水双眸,巧笑倩兮,透过秀葽的肩膀望向那盯着她看的人。

    那是名魏国的将领,体格高大魁梧,一身雕工繁复、精钢打造的金黄铠甲,在烛光和灯笼的照映下熠熠发光,华丽灿烂的活像夏日里艳阳高照下波光粼粼的长江水面。他的脸上带着一张面罩,青淼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觉他的周身如罩了一层光晕一般,使她恍然之间目炫神迷。

    那人朝她微微一点头,随即放下了脸上的面罩,一道长长的刀痕贯穿了他的左脸,令人触目惊心,他神情冷酷,不苟言笑,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愈发衬托出他狰狞的脸庞,如墨玉般深邃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青淼。

    青淼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她踉跄后退,差点撞到了别人。

    随即收回目光,镇定神色,对着秀葽道:“你且先引我入榻。”

    她的位置在主榻左下首的后方,过去的时候旁边已然坐满了女宾,待她坐下,细微的嘲讽和嗤笑声从两旁的榻几上传来。

    “我当名门谢家的贵女有多高贵,原来也就是这身装扮。”一声讥笑莹然飘入青淼的耳中,

    “还什么贵女,谢家族长的尸首在城门上不知挂了多久……”

    “可不是嘛,我随父亲来金陵的时候,望见城门上高吊着的那一排排尸首,魂都快吓散了……”

    青淼扭过头打量着说话的那些人,

    “娘子,那是魏国新遣来的金陵太守和下属的女儿们。”

    秀葽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摆了摆手,暗示她莫要发怒,提醒她道。

    几名女侍上前,把她的案台上点燃蜡烛,榻几四周遮上屏风。

    屏风上面罩着一层半透明的白纱,朦胧中她看不太清外面的景色和人物。

    秀葽站立在屏风后面,面色有些不安,想要再开口安慰什么。

    青淼侧身望向她,低声道:“你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且去忙你的,我自晓得面对的是什么,又当如何应对,晚宴后我会求夫人,让她把你赏给我。”

    “大魏三皇子、征远大将军宇文勰”,那名内侍的高亢尖锐的嗓声再次传来,旁边的窃窃私语都停下了,女宾们都争相望着来人,有几个作风大胆的女宾客甚至打开了屏风,站出去瞧他。

    周围一片恭维和啧啧地赞美声。

    然而青淼却无暇顾及,置身于这片陌生的人海之中,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她从小受的教育告诉她要微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世家贵女那种完美无懈的微笑,她努力的尝试着微笑,可面颊上的肌肉却绷得酸疼,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竭力隐藏起泪水,因为她很明白看到自己在为叔父流泪,那些魏人的反应,她已经在牢狱里吃够了苦头。

    “谢青淼,你可还记得孤王?”宇文勰正坐在主榻上,望向她,突兀的问道,把她从神思中惊醒,

    谢青淼抬起头来,隔了眼中的点点泪光和流着荧光的白纱,只见那人生得高大挺拔,既没戴冠,也没束带,黑发飘扬,穿着北紫丝臼长衫,上衣的前胸用金线绣了只张牙舞爪、怒吼不驯的巨蟒。

    朦胧中,青淼看不清他的五官,只得依言到:“小女不曾见过殿下。”

    宇文勰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她的榻几旁,身边的侍卫撤去遮挡着的屏风,

    “谢家小娘子年纪轻轻,不想却是健忘的厉害呀,”他笑着打趣道,可脸上却带着戾气。

    谢青淼吃了一惊,随即露出那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般的软弱模样,头深深地扣在地上,朝他跪拜,“郎君万福。”

    她认出了宇文勰便是当日指着他叔父尸体狂笑、欺凌侮辱她、让她恨不得千刀万剐的那个魏国将领。

    宇文勰略微俯身,用手中的折扇托起了青淼的下颌,与她目光相触,笑意浅呈,

    “你应该称孤王为殿下才对,在牢狱的这些时日,你可长了记性?”

    青淼强自忍了眶中想要溢出的泪水,颤声道:“贱妾命如草芥,多谢殿下的不杀之恩。”

    宇文勰低头打量着她那瘦弱和因为害怕而不停颤抖的身躯,

    开口道:“你只要好好听话,孤王便不会再罚你了。”

    他虽然面带笑意,可那双幽深的眸子却是冰凉的,一张俊美无比的面上满是暴戾,让人看了只觉心里发凉…

    晚宴已经正式开始了,精美的食物一盘盘的端至眼前,香气四溢的烤肉、美酒、甜汤和冬日里不常见的水果,青淼却什么都吃不下,感觉自己的胃缩成一团,全身都在不停的抽搐,胸中更是烦闷难当。

    “此次南伐,我等将领在三殿下雷厉风行的统帅下,才得以大显身手,顺利收复江南之地,剿灭了周朝的这群乌合之众。为我大魏千秋万业,和三殿下之豪迈壮举,当浮一大白!”宇文勰右下首的一位将领高声吼道。

    众人也都站将起身举酒,随声附和。

    “可那黄口雌儿萧允还占据着蜀中、武昌之地,频临长江上游,粮草丰富,可谓是兵家宝地,易守难攻,殿下不得不防呀。”左下首的宇文恪拂着胡须开口道,

    “大魏堂堂的左将军,还怕那个十五六岁的娃娃呀,老子明日就率五千精兵,把他给活捉回来,生劈了。”右下首的那个将领有些不满的嘲笑道

    “老夫怕的并不是萧子明,而是他的身份,他是这被俘文帝的嫡出太子,后来虽然被废、贬斥到金陵,可民间威望依然很高,以防夜长梦多,殿下现下应集中兵力、趁胜追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宇文恪恶狠狠地说道。

    “叔父多虑了,孤王腹中自有分晓,不出两日,就会有人将萧允的项上人头,从蜀中快马加鞭的奉于孤王的面前,”宇文勰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面前胜满美酒的翡翠鎏金杯。

    忽又凤目一斜,望向谢青淼,“孤王曾听人说起,谢家小娘子与萧子明的关系甚好,若不然娘子便在金陵多停留两日,待孤王得了萧太子的首级,也可帮着鉴定一番,再赶回临安也不迟。”

    谢青淼本无心听他们的那些争辩,可这时却发现全殿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静了下来,齐刷刷的盯着她,她吞吞吐吐、语无伦次的回道“小……小…小女与他不…….不熟,不熟。”

    “谢家娘子生得明艳动人,可性情却是薄凉的很呐!想来萧子明是没得到美人的芳心。”不知是谁开口起哄

    殿内众人哄堂大笑,她只觉得鼻头酸涩,泪水充满了眼眶,最后她从榻上站了起来,

    “请恕小女先行告退,”费尽全身力气用最后一丝尊严说道,

    宇文勰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她想在眼泪掉下之前飞奔着跑出去,可是双腿却不知使唤,一脚深,一脚浅,如踏沼泽泥泞之地。殿门外,又差点与一位女婢撞个满怀,一壶美酒泼洒下来,大半都流到了她的罗裙上。

    冰冷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了下来,模糊间,路远兮跑出了主殿,想要搀起她的手。谢青淼甩开了他善意的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泪珠,泪眼盈盈,朝着行宫后院的方向走去,独自奔向低垂孤寂的无边夜幕中。

    雪下的愈发大了,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的脚步愈来愈快,最后整个人竟像旋风一般朝着内庭飞奔过去,寒风咧咧在她耳旁呼啸,混着泪水的眼睛被雪粒子砸得生疼。

    空旷的后院格外的寂静,一位小丫鬟穿着破旧的单衣提着木桶从墙边走过,看上去蓬头垢面,面情悲苦,可青淼此时心中却有万般强烈的愿望想要和她互换位置。她觉得今夜的金陵像是一座孤城,满是寂寥,自己被束缚在其中,不得解脱。

    她继续在无边无垠的黑夜中,摸索着寻找着什么。跨过后院的那道角门,她终于慢慢地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块废弃的园子。

    在那片小园的角落里,她终于发现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了,那是一棵已经枯死了的老槐树,枝干狰狞地向外伸展。

    她慢慢地跪在地上,展开双臂,紧紧地搂住这棵已经枯死的老树。

    迷蒙中她好似又回到去年的夏至那日,萧子明紧紧牵着她的手带她来到这块被遗弃的小园里,在老槐树的婆娑摇曳的疏影下,阳光斑斓地洒在他们身上,她感到树下的青草在足下低陷和他略带冷汗的双手,她听到夏日里聒噪的蝉鸣和他在她耳畔的轻声低喃,闻到被骄阳烤过的青草芳香和他身上充斥着的好闻又熟悉的沉木香味。然后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在一片明亮中,他将她牢牢箍在怀里,低头印上了她的红唇,接着便不再松开。

    今夜这块废园杳无人迹、阴郁孤寂,四下里一片肃然,惟有老槐树在默默倾诉往日里的景况。

    秀葽寻找到这片废园的时候,青淼正跪在冰凉似铁的地上失声痛哭,片片雪花已经盖满了她的全身,洁白一片,仿若一座静止的雕像,

    秀葽走进,听到她嘴还喃喃的念着“子明,子明。”

    “秀葽,我想自己静一下,一会就好,你莫要担心。”青淼没有抬头

    “娘子,晚宴要结束了,我们还活着,殿下也好好的,还有大事未了”

    青淼重新梳洗打扮完毕,在秀葽的搀扶下慢慢走回主殿,笙歌乐舞、靡靡之音从殿内外流泻,青淼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脚步却一步一步的朝殿内靠近,脸上神采奕奕,笑语盈盈,可头脑却是昏昏沉沉,不知是怎样熬过的这晚宴。

    青淼当夜并没有再回到左将军的府邸,她被安排到行宫内庭的一处宅院里。雪已经停了,一轮满月高挂在漆黑的夜空中。

    秀葽褪去她的衣裳,取下头饰与花钿,拿起木梳轻轻地梳理着她那头青丝。

    轻声道“娘子,三殿下宇文勰今夜要来,您好好准备一下。”

    青淼没有做声,朝秀葽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容,靥上闪出一丝光亮,幽幽一明,忽又灭了。秀葽疑心是一枚没有取下的花钿,正要去碰,定睛一看,却是一滴泪珠,挂在脸颊上,在烛光的映射下,泛出光亮,久久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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