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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莲足 第四章 私案(三)

    病愈后的田吾正如常上衙,升堂问案,退堂办事。

    这一日他匆匆处置完当日公务后,换了常服退到二堂签押房,吩咐书吏将近三月来本县走失人口的卷宗搬出来。

    要作奸犯科,为大胆不测之事,断不会与家人事先通气,除非这一窝人都昏了头。因此,这人混迹府中数月,其家人不知其踪,定然着急寻找,稍有家资的便会报官。

    如此一来,只要一阅案底卷宗,便能顺藤摸瓜,等摸到这只胆大包天的瓜,寻个名目,老爷我只消一锤子下去,便砸得他连瓤带汁水一股脑儿流出来……

    盘算着,书吏已将一大摞卷宗堆在公案上。

    田吾正眉毛一拧,道:“给本县查查,这些失踪人口里面有没有十六七岁男子的。”

    一炷香功夫过去了,田吾正一无所获,揉着干涩的眼问:“找着不曾?”

    “不曾……男子没有,十来岁女娃娃失踪的倒有几个,前些日子还有个来消了案底,想必是人又找着了。”

    田吾正眼睛一亮,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书吏呈上几份文案,田吾正翻了翻,目光定格在一张绘着人像的附页上,粗线条勾出的图像有些失真,十六七岁稚龄的面孔有些男女莫辨,既清秀又英气,越看越像春芽。再看正本上,写着“事主本县风陵渡乡粮目孟积珍,走失女眷一名,年十七……”

    当晚下衙,田吾正一回后宅便问起养娘春芽初来府上时的衣饰打扮。田孺人心道,昨日我盘问女儿,女儿求我罢手,今日老爷又问起春芽,看来是要一究到底的了。田孺人有些心不在焉,“这惹事的蹄子已然去了,老爷还问她作甚?徒惹不快罢了。”

    田吾正不打算说出实情,妇人口舌最不牢靠,万一吵闹起来张扬出去,岂不又是一桩轰轰然的国朝丑闻?他田吾正两榜进士堂堂七品可就成了崇祯年间最大的笑柄,叫他如何在官场同僚中立足?

    “这养娘……有些蹊跷!”田吾正将眼睛微微眯起,两道寒芒愈见犀利。

    落在田孺人眼里,就有了捉摸不透的意味。“不过是乡野女娃儿家常穿的粗布衣裳,上衫是茜蓝色通袖,青色小腰裙,青布裤子。”

    “何人荐来的?”

    “鸡鸣巷的牙行婆子引来的,看着白白净净又精神,就留下了,签的活契,月钱定的是……”

    “行了!”田吾正打断孺人的絮叨,孺人所说的衣饰打扮与卷宗记载分毫不差,已经可以十成十地断定了。孟积珍!田吾正记下了这个名字,管你家里积了多少珍,经不住老爷我一捣!

    田吾正面色阴沉地进了书房。

    田孺人心里也不痛快。女儿逾礼之事,春芽固然是知情人,但老爷这样的关注是不是过度了呢?前前后后,春芽长春芽短问了多少莫名其妙的问题啊?

    丈夫对年少婢女的过分关注让她心神不宁,心里的慌乱与烦躁令她无法入眠。书房里还亮着灯火,窗纸上映出两道模糊的影子。田孺人怒火一下就窜上来了,压抑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压抑不住啊!

    她披衣出去,推开书房半掩的门,二姨杨氏凸着肚子坐在书案旁的软椅上,见她进来,立即起身招呼,知趣的退出去了。田吾正在灯下翻阅一部大明律,书页在手掌间哗哗作响。田孺人走过去挨着坐下,“老爷,该歇了!”

    “嗯!”田吾正头也没抬,眼睛不离书页。

    “房里这几个人,二姨有孕,三姨肚里还没个动静……”田孺人叹口气,开始絮絮地叨念起家常。“田家子嗣单薄,目下只有怀恩一个,老爷原该广置姬妾……”

    田吾正心神一散,放下书抬头看她:“你想说什么?”

    广置姬妾?难得她主动提一次,前面又加了“原该”,明确地表示她不情不愿的心思。

    田孺人被丈夫盯得心虚,讪笑道:“三姨原是娶来延嗣的,可如今腹中空空,我看她那副身架,就是添丁的好模样,老爷好久也不去,人家年轻轻的,怕受不得冷清呢。”

    田吾正微微错愕,从窗格里望出去,倒座厢房里隐隐漏出几线光亮,昏黄的灯火摇曳,似待人来。“知道了,稍后过去就是了。”

    田孺人独自回房安歇,还是没有半点睡意。婢美妾娇,实非闺房之福啊!自己已是花过三春月过十五,颜色与光润渐次消乏黯淡。夫妻情爱寡淡,早过了争风吃醋的年纪,原本不该在意什么,可事到临头,还是按捺不住胸口一股浓浓的酸涩。只怪自己修养功夫不到家,大妇该有的胸襟气量尚不足啊!

    田孺人一头气闷,一头自省,别扭了半夜,满脑子都是春芽的面孔。长眉棱目,脸相不差,可到底少了些女儿家的柔润细腻,自己哪怕年轻十岁也好……田孺人抚上自己暮色渐起的脸,惘然地叹息。

    “你爹怕是看上春芽那蹄子了!”

    扉娘正在努力地描一张花样,听到这话,针尖险些扎到手指。

    她放下绣绷子,双手掩面,面上肌肉不断地抽搐。待情绪平缓下来,扉娘才放下手掌,郑重地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娘你多心了。”

    “不可能就不可能,你笑什么呢?”田孺人被女儿的反应弄得有些尴尬。

    扉娘心中雪亮,父亲对春芽的确产生了某种激烈的情感,不是爱,而是恨!可她又怎好跟可怜的母亲解释清楚呢?

    在这一点上,她与自己的父亲竟然有了一种无声的默契,父亲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隐瞒了真相。而她自己,是担心知情后的母亲会受不住刺激,还有,母亲会不会因此而再度疏离自己呢?

    扉娘的话并没有多少说服力,田孺人还是不信。“为啥人都走了,还这般上心的掏挖呢?”

    扉娘紧张了:“父亲在掏挖春芽?”

    “是呀,大概是在找,又问我好些话呢。”

    “他找得到么?”

    “你爹好歹也是一县父母官,这芮城县里,谁能大过你爹去?八成能寻摸回来!”

    扉娘的心立即一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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