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莲足 第二章 养娘春芽（一）
养娘春芽，对于扉娘来说应该算是特别的存在。
因为过往的虚无，脑中仅存的近十几天的记忆反而显得格外清晰深刻。而这记忆的源头，则是六月十八日那一天，自己乍然复苏，惊走了一堂僧众仆役，当他们作鸟兽散时，只有春芽带着满溢的惊喜冲上来。有那么一刻功夫，灵堂里只有她们两个，自己的汗，养娘的泪，随着肢体的过度接触混沌了，分不出彼此。对于扉娘来说，这件小事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所以扉娘待春芽极好，春芽也比之旁人少了几分奴仆应有的拘谨卑怯。
此时春芽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破天荒的局促起来，随口应道：“真的么？”
扉娘停了秋千，偏过头来饶有兴味地打量春芽，挺秀的黑眉、深长的菱眼、直隆隆的鼻……反复审视几遍后，扉娘点头：“真的，太像了。”
春芽不吭声了。
扉娘又问：“你认得他？”
春芽强笑：“哪能呢？”
扉娘不再问，深深凝她一眼，突然觉出亲密无间这个词儿的荒谬，这世上再亲密的人，也会有距离间着的。
此后原本蔫塌塌的扉娘来了精神，日日昏时必往秋千上去一遭，并叫上春芽。扉娘目光明亮，兴致勃勃，对她的猎物百看不厌。其间多半时候主仆二人并不言语，只有两回例外。
头一回，春芽忍不住试探道：“我知道那生员的名姓，叫做孟宜春来着。”扉娘细细一匝，唇角弯起甜美的弧线。有的人，缘仅一面，便让人感觉春风拂拭般的熨帖，就连名字也是这般内敛愉耳，春意宜人。“宜春……宜春，这名字不错啊！”扉娘赞美地眯起眼低喃。
春芽揣着几分期待，问：“那么人呢？小姐有没有觉得他面熟？”
扉娘摇头。
春芽泄气地长叹：“马上墙头，纵叫瞥见，也难相认……”语气不无感伤。扉娘自然理解这诗句的意思以及与情景交融后的特殊意味，于是涩涩地问：“过去，我和那个叫孟宜春的人……”
一语未了，春芽已慌忙摇头摆手地否认：“不…不是的，不是他！”
扉娘好生失望，她指望春芽对自己推心置腹开诚布公，一五一十道出自己被隐匿的过往，酸的甜的苦的辣的都可以承受，她要的只是真实。而不是这般先是遮掩然后说谎作伪。所谓面友与心朋的区别，大概就在于此。
另一回，扉娘在秋千上晃了一会，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促狭的念头。“呀！那位孟公子今日好像没精神，面色蜡黄蜡黄的，莫非是病了？”
春芽果然慌了，只见她俊秀英气的脸上出现忧色：“小姐看的真切么？”“怎么不真切？”“小姐你让我上去瞧瞧吧？”春芽上了秋千，看到一道熟悉得背影，脚步轻快地上了紫金街。
下来后春芽面孔燥红，上了这小妖精的当了！“你还敢说你不认得他？”扉娘适时地发难。春芽反唇相驳：”你都记不起来，告诉你又有何用？““你不说，一点影儿都没有，叫我如何去想？”
母亲田孺人来探，临出门时深深剜一眼春芽，对扉娘道：“明年就十五了，老大不小了，趁闲功夫多学学女儿家仪范……别瞎闹腾了！”这番话令扉娘不满，她嘟哝道：“我闹腾啥了？把我死困在笼子里，窗户都钉死了不让开？！”好气性的田孺人一下来了火气：“小冤家还敢回嘴了？你介日里嚷嚷要说亲出阁，笄子都没插，竟说出这等话来，为娘的都羞煞！”
田孺人走了，扉娘燥得面颊血红，怔怔地望春芽。“她说的是真的？”春芽尴尬地点头：“我便给你些影儿瞧瞧吧。”
绣房开阔，中间以一张花鸟画屏扇隔成两间。外间置多宝阁，摆放镇狮子、玉玲珑、香炉之类饰件；镜台上是香盒粉奁梳篦钗环等女子用物；此外只有一案一榻和几张杌子。简单的陈设大明大亮，找不出一星半点匿处。
里间一张黄梨木雕花床，大且笨重，轻易挪动不得，床底有些空隙，春芽从里面捞出一只扁长描金匣。扉娘郑重地打开，里面是一叠色彩斑斓的薛涛纸，新鲜的笔迹尚余墨香。一张张翻阅，多是些艳句春词，有抄录前人的也有自吟成篇的，情意绵绵直抒初萌的情怀。薛涛笺不同于生宣及普通的熟纸，做工极尽工致，华丽而幽香，宜诗宜文，普通一首诗词落上去，经色香一染一熏，亦会令人生出份外的遐想与陶然。何况这些诗词里字字句句含情，扉娘看得耳热心跳。
最令她心悸的是底层最后那一张，两行联句。上句是男子笔迹，劲而刚，下句是女子娟秀柔润的字体。
杨柳青青春朝短，不堪牛女参商，愿为东床。
蒹葭幼弱他日长，且将冰女红娘，漫唱西厢。
直白的字句直击心肺，扉娘面颊腾起火辣辣的红云。
再往秋千上去时，扉娘的心境已大不一样。园中夏花正盛，一丛丛极力舒展鲜泽的外瓣，露出芬甜的芯蕊，惹来蜂蝶无数，一派花蝶两相欢的怡人景致。扉娘眸光流连，每每人已去远，仍以目相送。纵然失忆仍再度吸引，莫非那人真是自己命中的真龙麒麟？
扉娘的心思游离了一会，又回到最现实的部分。闺阁女子与男子暗通款曲并私许终身，怎么说都不是件值得荣耀的事儿。要不要就此终止回归正途呢？扉娘觉得自己无力抽身，还是得借助外力。她问自己的红娘：“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呢？”问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动机何在，希望春芽浇她一瓢雪水让她燥热的心冷却，还是怂恿自己继续踏足满是罂粟的乐园。
春芽的回答令她意外：“小姐说的哪一桩？”
扉娘的意识从混沌中抽离，这才叫一瓢雪水呢，激得她头脑异常冷彻，并不可抑制地带出一丝火星。“春芽你还给我装糊涂！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春芽脸上似蒙了一层灰扑扑的东西，显得阴翳暗沉。“你是真的喜欢那位孟生员？”扉娘反问：“你说呢？我是该喜欢他呢，还是该淡掉他？”春芽面色踌躇又痛苦，似乎两种结果都不合她心意。扉娘烦躁起来。
“春芽，你到底要我怎样？”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小姐对孟生员的面缘让她欣喜，但照此下去，事情会偏离到一个十分离谱的轨道上去，不能再听之任之了。
这么想着，扉娘已提高声线：“从前我和那位孟生员的事…你可是做了红娘的？”春芽急急分辨：“不是的，不是那个人，不是孟生员……”扉娘脑子又乱了，陷入更深的混沌，她无力地呢喃：“…总有这么个人吧？是谁呢？”
春芽不说，一来是怕乍然间惊到扉娘。二来，这里似乎不能久留，扉娘既已忘却，情缘再续只怕难而无望，不如就此作罢。黄河的浪涛再汹涌壮丽，终归要退却。就此事而言，各自回归或许是最妥当的结局。种种顾虑敌不过扉娘的软磨硬泡，春芽答应吐实，但要缓一日半日让她理一理思路。
午后，风雷滚过天际，送来大朵大朵的铅云，将白昼变成黑夜。一场攒了多时的雨急切地倾泻。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雨退云收庭院如洗，春芽推开东面窗扇卷起帘子，一股润泽的清香立即漫进房中，花木混合泥土的潮湿气流让人莫名的熨帖松弛。
“…早早起，出闺门，烧茶饭，敬双亲，哥嫂骂，莫做声……”扉娘倚在榻上，低声吟诵一本女儿经。念着念着，心里就有无名火气，索性扔了书。“春芽，找几本有趣致的书来我看。”
“有趣致的书？”春芽皱眉想了一想，大凡圣贤之书劝正之卷都乏味得紧，有趣致的倒是有一些，像“金瓶梅”、“忠义水浒传”、“西游释厄传”之流，不是唆人淫秽便是教人作乱。寻思良久，方想起三言、国朝奇案勉强可堪一看。
“有倒是有，只是不合适你看呢，明日我去外院寻摸寻摸。小姐若觉得闷，不如来吟诗联句作耍子。”春芽歪头略一思索，念出一句“东风冉冉过杏荫，阳鸟清音自在鸣。”
七月光景，春残夏老了，还春风啊、阳鸟啊，扉娘提不起兴致，随口道：“现在做不出来，改日和你。”
“小姐素来敏慧，必有佳句，我候着就是。”
春芽的诗句在扉娘脑中铺开一幅醉融融的春日画卷，鸟雀求偶自在畅快，没有一分一毫的拘束阻碍。世间两情相悦的男女要结缡，该有多少计较在里头横着。就算侥幸成了眷属，最美妙的时光也仅在于爱之初的互相倾慕，正如鸟雀们春日里的唱答。之后要么相怨相厌，要么归于寡淡。扉娘想起了床底那一匣薛涛笺，念头一起，春意浓浓的词句便裹着幽秘的气息悄悄溢满鼻端。
因为过往的虚无，脑中仅存的近十几天的记忆反而显得格外清晰深刻。而这记忆的源头，则是六月十八日那一天，自己乍然复苏，惊走了一堂僧众仆役，当他们作鸟兽散时，只有春芽带着满溢的惊喜冲上来。有那么一刻功夫，灵堂里只有她们两个，自己的汗，养娘的泪，随着肢体的过度接触混沌了，分不出彼此。对于扉娘来说，这件小事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所以扉娘待春芽极好，春芽也比之旁人少了几分奴仆应有的拘谨卑怯。
此时春芽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破天荒的局促起来，随口应道：“真的么？”
扉娘停了秋千，偏过头来饶有兴味地打量春芽，挺秀的黑眉、深长的菱眼、直隆隆的鼻……反复审视几遍后，扉娘点头：“真的，太像了。”
春芽不吭声了。
扉娘又问：“你认得他？”
春芽强笑：“哪能呢？”
扉娘不再问，深深凝她一眼，突然觉出亲密无间这个词儿的荒谬，这世上再亲密的人，也会有距离间着的。
此后原本蔫塌塌的扉娘来了精神，日日昏时必往秋千上去一遭，并叫上春芽。扉娘目光明亮，兴致勃勃，对她的猎物百看不厌。其间多半时候主仆二人并不言语，只有两回例外。
头一回，春芽忍不住试探道：“我知道那生员的名姓，叫做孟宜春来着。”扉娘细细一匝，唇角弯起甜美的弧线。有的人，缘仅一面，便让人感觉春风拂拭般的熨帖，就连名字也是这般内敛愉耳，春意宜人。“宜春……宜春，这名字不错啊！”扉娘赞美地眯起眼低喃。
春芽揣着几分期待，问：“那么人呢？小姐有没有觉得他面熟？”
扉娘摇头。
春芽泄气地长叹：“马上墙头，纵叫瞥见，也难相认……”语气不无感伤。扉娘自然理解这诗句的意思以及与情景交融后的特殊意味，于是涩涩地问：“过去，我和那个叫孟宜春的人……”
一语未了，春芽已慌忙摇头摆手地否认：“不…不是的，不是他！”
扉娘好生失望，她指望春芽对自己推心置腹开诚布公，一五一十道出自己被隐匿的过往，酸的甜的苦的辣的都可以承受，她要的只是真实。而不是这般先是遮掩然后说谎作伪。所谓面友与心朋的区别，大概就在于此。
另一回，扉娘在秋千上晃了一会，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促狭的念头。“呀！那位孟公子今日好像没精神，面色蜡黄蜡黄的，莫非是病了？”
春芽果然慌了，只见她俊秀英气的脸上出现忧色：“小姐看的真切么？”“怎么不真切？”“小姐你让我上去瞧瞧吧？”春芽上了秋千，看到一道熟悉得背影，脚步轻快地上了紫金街。
下来后春芽面孔燥红，上了这小妖精的当了！“你还敢说你不认得他？”扉娘适时地发难。春芽反唇相驳：”你都记不起来，告诉你又有何用？““你不说，一点影儿都没有，叫我如何去想？”
母亲田孺人来探，临出门时深深剜一眼春芽，对扉娘道：“明年就十五了，老大不小了，趁闲功夫多学学女儿家仪范……别瞎闹腾了！”这番话令扉娘不满，她嘟哝道：“我闹腾啥了？把我死困在笼子里，窗户都钉死了不让开？！”好气性的田孺人一下来了火气：“小冤家还敢回嘴了？你介日里嚷嚷要说亲出阁，笄子都没插，竟说出这等话来，为娘的都羞煞！”
田孺人走了，扉娘燥得面颊血红，怔怔地望春芽。“她说的是真的？”春芽尴尬地点头：“我便给你些影儿瞧瞧吧。”
绣房开阔，中间以一张花鸟画屏扇隔成两间。外间置多宝阁，摆放镇狮子、玉玲珑、香炉之类饰件；镜台上是香盒粉奁梳篦钗环等女子用物；此外只有一案一榻和几张杌子。简单的陈设大明大亮，找不出一星半点匿处。
里间一张黄梨木雕花床，大且笨重，轻易挪动不得，床底有些空隙，春芽从里面捞出一只扁长描金匣。扉娘郑重地打开，里面是一叠色彩斑斓的薛涛纸，新鲜的笔迹尚余墨香。一张张翻阅，多是些艳句春词，有抄录前人的也有自吟成篇的，情意绵绵直抒初萌的情怀。薛涛笺不同于生宣及普通的熟纸，做工极尽工致，华丽而幽香，宜诗宜文，普通一首诗词落上去，经色香一染一熏，亦会令人生出份外的遐想与陶然。何况这些诗词里字字句句含情，扉娘看得耳热心跳。
最令她心悸的是底层最后那一张，两行联句。上句是男子笔迹，劲而刚，下句是女子娟秀柔润的字体。
杨柳青青春朝短，不堪牛女参商，愿为东床。
蒹葭幼弱他日长，且将冰女红娘，漫唱西厢。
直白的字句直击心肺，扉娘面颊腾起火辣辣的红云。
再往秋千上去时，扉娘的心境已大不一样。园中夏花正盛，一丛丛极力舒展鲜泽的外瓣，露出芬甜的芯蕊，惹来蜂蝶无数，一派花蝶两相欢的怡人景致。扉娘眸光流连，每每人已去远，仍以目相送。纵然失忆仍再度吸引，莫非那人真是自己命中的真龙麒麟？
扉娘的心思游离了一会，又回到最现实的部分。闺阁女子与男子暗通款曲并私许终身，怎么说都不是件值得荣耀的事儿。要不要就此终止回归正途呢？扉娘觉得自己无力抽身，还是得借助外力。她问自己的红娘：“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呢？”问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动机何在，希望春芽浇她一瓢雪水让她燥热的心冷却，还是怂恿自己继续踏足满是罂粟的乐园。
春芽的回答令她意外：“小姐说的哪一桩？”
扉娘的意识从混沌中抽离，这才叫一瓢雪水呢，激得她头脑异常冷彻，并不可抑制地带出一丝火星。“春芽你还给我装糊涂！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春芽脸上似蒙了一层灰扑扑的东西，显得阴翳暗沉。“你是真的喜欢那位孟生员？”扉娘反问：“你说呢？我是该喜欢他呢，还是该淡掉他？”春芽面色踌躇又痛苦，似乎两种结果都不合她心意。扉娘烦躁起来。
“春芽，你到底要我怎样？”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小姐对孟生员的面缘让她欣喜，但照此下去，事情会偏离到一个十分离谱的轨道上去，不能再听之任之了。
这么想着，扉娘已提高声线：“从前我和那位孟生员的事…你可是做了红娘的？”春芽急急分辨：“不是的，不是那个人，不是孟生员……”扉娘脑子又乱了，陷入更深的混沌，她无力地呢喃：“…总有这么个人吧？是谁呢？”
春芽不说，一来是怕乍然间惊到扉娘。二来，这里似乎不能久留，扉娘既已忘却，情缘再续只怕难而无望，不如就此作罢。黄河的浪涛再汹涌壮丽，终归要退却。就此事而言，各自回归或许是最妥当的结局。种种顾虑敌不过扉娘的软磨硬泡，春芽答应吐实，但要缓一日半日让她理一理思路。
午后，风雷滚过天际，送来大朵大朵的铅云，将白昼变成黑夜。一场攒了多时的雨急切地倾泻。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雨退云收庭院如洗，春芽推开东面窗扇卷起帘子，一股润泽的清香立即漫进房中，花木混合泥土的潮湿气流让人莫名的熨帖松弛。
“…早早起，出闺门，烧茶饭，敬双亲，哥嫂骂，莫做声……”扉娘倚在榻上，低声吟诵一本女儿经。念着念着，心里就有无名火气，索性扔了书。“春芽，找几本有趣致的书来我看。”
“有趣致的书？”春芽皱眉想了一想，大凡圣贤之书劝正之卷都乏味得紧，有趣致的倒是有一些，像“金瓶梅”、“忠义水浒传”、“西游释厄传”之流，不是唆人淫秽便是教人作乱。寻思良久，方想起三言、国朝奇案勉强可堪一看。
“有倒是有，只是不合适你看呢，明日我去外院寻摸寻摸。小姐若觉得闷，不如来吟诗联句作耍子。”春芽歪头略一思索，念出一句“东风冉冉过杏荫，阳鸟清音自在鸣。”
七月光景，春残夏老了，还春风啊、阳鸟啊，扉娘提不起兴致，随口道：“现在做不出来，改日和你。”
“小姐素来敏慧，必有佳句，我候着就是。”
春芽的诗句在扉娘脑中铺开一幅醉融融的春日画卷，鸟雀求偶自在畅快，没有一分一毫的拘束阻碍。世间两情相悦的男女要结缡，该有多少计较在里头横着。就算侥幸成了眷属，最美妙的时光也仅在于爱之初的互相倾慕，正如鸟雀们春日里的唱答。之后要么相怨相厌，要么归于寡淡。扉娘想起了床底那一匣薛涛笺，念头一起，春意浓浓的词句便裹着幽秘的气息悄悄溢满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