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金枝恨

上卷 莲足 第一章 迷雾(四)

    关于芮城奇事,坊间传言更关注事件后果,即离奇生还的千金女到底是人、是鬼抑或是妖?田吾正在意的却是事件本身,女儿所犯罪过以及由此带给自己的羞恼将胸口塞得满满当当,使得这些鬼怪之说暂时没有站脚的地方。而田孺人关心的却是自己的女儿扉娘。陡经大悲大喜之后,只望女儿平安康健,及笄议嫁,与自己一般享一世荣华,足矣。至于女儿行的那一步差池,她也以蕊香蜂竞为借口说服了自己,将不谙世事的嫩蕊儿轻易地原谅了。

    民间传言总是众说纷纭,千口百舌按着各自喜好与想象,各添一点佐料,使得这件奇事早已不是原来那道寡淡的菜,精彩纷呈却尽失原味。田吾正南归途中听了不少,什么与男子私会啦,私奔不遂啦,相思成病啦,最后干脆自寻了短见啦……林林总总归结起来,堂堂县令千金已是满身污秽面目全非。

    田吾正不信,他有自己的常识和判断。在一大团迷雾中,他凭着些比较靠谱的片言只语,推断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县衙重重门禁,等闲人轻易不得出入,更何况裹着一双小莲舟连路都走不稳当的闺阁弱质。所以在他的猜度中,定是红娘传情,西厢重演。只要揪出这个大胆妄为的婢女,一审便知究竟。

    田孺人也不信。她是最早知端倪的人。原本沉静的女儿,眼神突然变得欢快灵动,原本是木讷内敛的性情,突然爱说爱笑,情态生媚。如久旱的一树嫩桃,惊觉身畔出现一道丰泽的河流,被滋润出早发的春意。还有那个鬼鬼祟祟的养娘春芽,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透着别扭。处处皆是蛛丝马迹,却又抓寻不住,眼睁睁看着羽毛还未长全的幼雏要振翅,护雏心切的自己又怎能让她过早地飞走?复生后的女儿似乎缺失了一些记忆,对过往懵然。这让她不安,更多的是欣喜。无暇的绢帛,更易着上规正的颜色。

    偏偏丈夫不依不饶,要寻根刨底,将淡去的孽情重提。

    “扉娘好像忘了许多事情,追着问怕也问不出什么来?”田孺人试探着阻止。

    “掩饰罢了!闺门不饬,祸根不除,如何能心安?”田吾正冷哼。

    自田吾正回府,养娘春芽就有些惶惶不安,言语古怪。她对扉娘道:“老爷回来了,这事要是漏了……如何是好?”

    扉娘诧异:“什么事漏了?”

    春芽更诧异,这时她就被咚咚咚冲上楼来的几个健妇拖走了。

    田吾正夫妇要亲审婢女春芽。如正经过堂一般,真名实姓、年岁、籍贯一处不漏地问。春芽不慌不忙,拿出一份户帖。

    所在籍户民户

    姓名孟鱼龙万历三十年生原籍蒲州府河东县现籍蒲州府河东县

    成员许氏万历二十九年生与户主关系夫妻

    子息女一人姓名孟珍姐天启五年生

    财产正房五间厢房四间倒座一间旱田九十亩牛一头

    田吾正看罢,不免狐疑,“蒲州离本县数百里之遥,你一孤身女子,如何到此?”

    “婢子用脚走来的。”

    田吾正不信,又问:“来此作甚?”

    “投亲,不遇,随后典入府中为婢。”

    春芽对答如流,就像早已打好腹稿一般。

    田吾正冷笑:“据国朝律法,凡军民人等往来,但出百里者须验文引。你的路引呢?”

    “在牙行里寄放着。”

    户帖左上角端端正正一方河东县官印,还有县衙户房半印。田吾正眼睛微微眯起成一条线,射出的光芒更加犀利,隐微暗匿皆无所遁形。“此户帖系伪造!大胆女子,该当何罪?”田吾正突然将户帖掷到地上,勃然作色。

    春芽惊得身子一抖,伊伊呀呀哭起来。“老爷神目。但民女名姓年岁籍贯皆是真,并不曾作伪。民女原本殷实良家,只因家中遭贼匪所侵,双亲亡故,家室一空,民女只身逃难至此,沿途以针线乞活。欲求安身之所,可谁家肯容留来历不明之人?不得已将家中户帖另造一份,但求生计。”

    田吾正面容一紧:“怎么?蒲州竟闹起贼匪了?”

    “只是小股流贼,民女记得他们是西鄙口音,大约是陕西道上流窜过来的。”

    自闯贼作乱以来,陕西全境尽丧于贼手,豪富尽屠,春芽所言倒不虚妄。见他沉吟,春芽又道:“老爷如若不信,可发文往蒲州河东县,一查黄册便知。”

    田吾正望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春芽,点头道:“此事暂且作罢,得了空我定要查个分明的。”

    春芽暗自松了口气,拭去眼泪止住悲声,这一关勉强算是过了。

    审问还在继续。

    “你随扉娘在文绣楼两月了?“

    “是。“

    “这两月来,你那小姐都做了些什么?嗯?“

    春芽头一抬,飞快地答:“小姐习针黹、读女则、抚琴描画,耐勤攻苦日日无闲暇。“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

    “没有了!“

    田吾正目光一凝,变成一把锥子,恨不得在春芽若无其事的脸上刺出一个洞来,“那你又干了什么?“

    “只一件事,陪伴小姐,解其孤独。“

    “小姐平日都去哪里耍子?“

    “哪儿也不曾去,只在绣楼稳坐。“春芽说的是实话。

    可惜田吾正不信,重重一拍案几,“混账东西,满口胡言!“

    春芽嘴硬,“婢子说的都是实话,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守闺训。“

    见她小小一个婢女,牙尖嘴利,田吾正真的怒了,出言恐吓道:“再不吐实,定将家法伺候!”

    春芽不惧,跪在硬邦邦的地面上,身子挺得笔直,下巴微抬,那姿势像是在说,家法又如何?尽管招呼过来呀!

    坐在一旁的田孺人正在两难,她既怕春芽利利索索地将女儿摊在盘中双手奉上,又怕她嘴硬惹恼丈夫使事态更严重。尽管平日里对这个婢女有些不满,此刻不觉心生感佩。忠心护主的奴才世间难寻几个。

    田孺人怜惜道:“你还是乖乖实说了吧。”

    春芽坚决地摇头:“真没有可说的。”

    田孺人担忧地瞟一眼身旁盛怒的丈夫,决定使出杀手锏。“你再不说,小心我叫人扒了你小衣跪太阳地里去。”

    春芽倔强的眼睛里这才有了惊惧,骨头也化了,身子跟着就软了。但她还是紧紧闭着嘴巴。不能说,说出来,毁了扉娘,毁了自己,或许还有更多的人,眼前震怒的是县太爷,等闲人家谁也招不起。

    田孺人不过是威吓,最后还是将春芽关进柴房。

    然而当夜春芽就被扉娘抢出柴房,带回文绣楼。这个十几岁的文弱姑娘发了疯,对着看守婆子又推又搡又抓又挠,做着自己不该做的事,硬是成功地将自己贴身养娘夺回。

    含着热泪求推荐票啊!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