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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番外·彻(下)

    (7)

    子夫将我手中酒爵倒满,说:“陛下,东方夫人已在殿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我将爵中解忧的杜康一饮而尽,恍惚看到一众舞姬都长着同一张脸。我摇了摇头,朦胧地看着身边的人儿,“阿娇?”我将她扯入怀中,夹起一绺青丝,呢喃道:“你何止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牵动的可是朕的心。”忽然听她怯怯唤了一声“陛下”,我立刻清醒过来,推开……子夫。

    我不该总是来子夫这里喝酒。除了那双眼睛,她太像阿娇。

    我看着子夫隆起的腹部,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用力向几案砸去。要不是那日从林光行宫回来,被阿娇气急,喝了太多了酒而误把子夫当成了阿娇,怎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还以为,耳畔臆想的那一声声飘忽的“阿彻”是阿娇的吟呢。

    阿娇啊阿娇,明明知她最痛“平阳公主家”,我却还这般伤她。若不如此,她应该也不会赌气去长门宫吧?

    舍仁匆匆而来,道:“东方夫人要硬闯大殿。”

    我笑了起来,“那就让她……让她回去,她自是明白的。”我赌气的阿娇,你终于知道害怕了。废黜后位,幽居长门……我是否也该挫挫你的锐气?我要——你自己来求我。

    “陛下,”舍仁去而复来,说,“东方夫人她,她说……陛下会后悔的。”

    我心中突突一惊,脸上的笑却不改。我知道,或许有一天我会后悔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连几天,非但阿娇未来求我,就连籽烨也不再来。我实在无奈,阿娇的性格依旧那个倔强。

    天禄阁中,我突然想起将司马相如召来,遂传了话下去。

    “长卿,你最近可是惰了。”我笑道,“竟未作一篇新赋。”

    长卿一笑哂之,遂呈上一赋,说:“陛下说笑,怎会不知臣近日刚做一赋。”

    我但笑不语,心想:我还是要自己服输了。阿娇,教我拿你如何是好?

    《长门赋》曰: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誾誾。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翡翠协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於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於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而似钟音。

    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槺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跱於枯肠。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於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昂。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跿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诳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於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长卿果然好文采。”我放下竹简,心中不觉忧伤,叹息一声,说,“如此好赋文,朕看了亦受感动。长卿,你说朕该如何报谢你此赋呢?朕应该去……”

    “皇后娘娘日日思念陛下,若陛下真受鄙赋的感动,宜当起驾长门宫,看望娘娘。”长卿果然明白我的意思,连忙接下话去。

    “好,既然长卿如此说来,朕当去慰看一下皇后。”我击案笑道,“摆驾长门宫。”

    我从来不知,原来长门宫是这般冷清,阿娇能在这里呆下去是何等的忍耐。不觉忆起儿时平阳姐姐所说的,又想到曾经那个笑靥明媚的人儿,摇头叹喟:“阿娇,为何要让自己这般安静?”

    舍仁三唱,出殿迎来的却只有湫水,籽烨亦是姗姗来迟。我有些不悦,冷言说道:“好大的架子。”

    籽烨不藏眼中怨恨,亦是冷言相对:“怎比得陛下的架子大!”我问其阿娇,她只是沉默不语,久久才说:“陛下请回吧,娘娘不愿见你。”

    我已放弃一切来求你回去。阿娇,你果真是如此绝然?

    我气极了,也不再说些什么,拂袖转身。那一刹那,忽见籽烨眸中一暗,我觉不对,疾步进了寝殿内。

    殿内焚着浓香,榻上的人儿睡得极是香甜,嘴角似乎还噙有一丝浅笑。阿娇还是那么美,只是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这般清寂的环境,难怪她如此了。

    我凝望她片刻,不禁无声笑了起来,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衾。只是……我竟感觉不到一丝暖气。心中一窒,我开始唤她:“阿娇,阿娇……”

    籽烨站在我的身后,声音依旧冰冷,“陛下无需唤了,她再也不会睁开眼来看你。”

    我不信,我不信!

    我是怒,怒红了眼,要她将话说明。阿娇依旧那么美,依旧像西天那绰约掩于晨雾中的晓月,清如水、静如秋……她如何不会睁开眼来看我?

    籽烨大笑起来,“刘彻,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那天,我苦求你的那天你在干什么!月儿死了,她再也不会受你折磨了,你高兴了吧!我去求你,我跪了整整一个时辰求你,你却歌舞美酒、和卫子夫那个贱人卿卿我我。我说过,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我诅咒你!”

    是,我后悔了,我受到诅咒了。

    不——

    “刘彻,你纵使会成为千古帝王,你却永远会对不起一个人——月儿。她为你做了那么多、忍了那么多,你却为她做了什么、给她了什么?月儿这一生都在忌讳卫子夫,你却还那么宠幸她。月儿她爱你,所以再害怕、再痛苦也不说,你却还让卫子夫那个贱人来气她、来笑话她。月儿只求你一份单纯无杂的爱,你却都舍不得给!为了你雄欲的江山王权,她宁愿顺从这历史的宿命,放弃皇后之位、甘自幽居长门……她以为我不知道吗,我都知道啊。这么多年,她明明知道会落到这个下场,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为你……刘彻,你还是人吗!”

    籽烨扬手要掴我,皓腕却被我死死抓住。我眯起眼睛,问她:“你说什么!”

    为了我雄欲的江山王权?我要这江山,可我也要——她!

    籽烨使劲抽着手,咒骂着我。心太痛,我已麻木得不知。我手一松,她滑跌在地上,嚎啕大哭出来。

    阿娇的一颦一笑仿佛还在昨日……我方才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我转身,将阿娇抱起,却赫然发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眼前一黑,只觉得星辰斗转、天昏地暗。

    阿娇——

    我长跪于地,将冰冷如风的阿娇搂在怀中。原来,真的有一种感觉叫“痛不欲生”。久久,我怒喝一声,籽烨这才住了哭声,我却已不觉泪流满面。

    “阿娇,你曾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曾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阿娇,我为你跪了、为你哭了,你醒过了看看我。看看我!”我把头深深埋在她的腹中,从未这样哭泣,“阿娇,你和孩子不能这样。没有你,谁还和我一起坐拥这个天下?”

    “天下?你以为她想要的是你的这个天下?若只要这个天下,她怎么会落得今天这样?”籽烨冷笑癫狂,“她要的是你,只是你的爱。你可知,她是死都不愿瞑目,她苦苦等了你那么久,只求看你最后一眼。可你……最后她竟只能甘自苦笑,说什么‘尔后,再无相见’、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望江湖’……都是你——刘彻,是你害得她那么无奈、去得那么悲凉!”

    曾经,她也说过:

    “你来了?可惜太晚了。”

    “我一直撑着、一直等着,为什么你就是不来?你不是为我筑金屋,要做我的白马王子吗?为什么公主有难你却不来救我?

    “我们错过了,还是我们根本从来就没有真正开始过?你不是我的白马王子,我也不是你的睡美人公主……‘心心相印’的奇迹我永远也奢望不来。”

    阿娇,不会晚的,永远都不会晚的。

    阿娇,林光宫中我为你筑的金屋快建好了,你不想看看吗?

    阿娇,我们心、我们的骨血早已连在了一起,怎么会错过?我要给你一个开始,你怎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阿娇……

    籽烨愤怒而去,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我和阿娇。

    *

    三日,我遗弃朝政已经三日。不饮不食,我在长门殿中抱了阿娇整整三日,想就此随她而去。

    怀中的人太安静。我这样抱着她,她竟然不睁开眼向我顶嘴、不挣脱我的怀抱。阿娇,你终于愿意接受我了?你愿意不再离开我了,是不是?可为何仍不愿看我?

    她不怒不闹,嘴角只有那抹甜甜淡淡的笑。我吻着她的额,想叫醒她却又害她搅碎了她的安宁,“阿娇,乖,该醒醒了。你对我赌气,打我、骂我都可以,但只是不能这样睡觉不理我。阿娇,不要睡了,醒过来,醒过来吧……”阿娇,一个男人能有多少眼泪?我把所有的眼泪都给了你,只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阿娇,醒来。朕命令你——醒来!”命令,却只有我一人听见。

    “阿娇,你可知,四岁以前我的眼前就如大殿这里一般晦暗。那么小的我就要忍受黑暗和孤独的残忍,你知道那种感受有多可怕吗?要不是你,我也许一生都会沉陷在那里。我还记得那天你眨眼对我的笑,是你的笑容驱尽了我害怕的黑暗,我不再孤独。我现在已经贪恋了你所给予的明媚,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地再将一切都夺走?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殿外传来舍仁声音,我突然很想嗜血,他说:“陛下,太后娘娘请你回朝,不然则亲自来请陛下。”

    我久久不语,仰头瞑目,“阿娇,不能让她知道。你好好地睡吧,我去去就回来看你。”

    我亲吻她冰凉的唇,直到不得不离开。在大殿之外伫立许久,我才击掌三声,吩咐:“除了东方夫人外,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大殿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齐齐的一声“诺”回旋在长门宫的殿庭里。长门宫,实在是太安静。阿娇,这样安静,没有人会打扰你的休寐。

    奏谏如山,连田蚡舅舅都赶来朝堂,谏曰“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勿以女色玩乐误国”。宣室朝堂大殿之上,回彻着我的哈哈冷笑之声,久久不绝于耳。手捂之下,已然泪盈。

    阿娇,没有你,我还争要这个江山作甚?

    *

    椒房殿中,似乎到处都是阿娇的倩影。那么多的她,我却一个也抓不住。空落的大殿中,只有我惊天的嚎哭,却已无泪可流。

    书案上的金屋依旧精巧绝伦,光色却似显内敛柔和。手覆上金屋,原本的冰凉渐渐褪去。阿娇,你曾多少次如此抚摸它?

    推开金屋之门,我本要将曾进的木偶装入,那才是完整的“金屋藏娇”。却不知,这里面竟有四方画缯,一一摊开,我是何其伤痛。

    一幅墨兰,将开未开,几分羞涩恰似曾经的她,一见生人便会低头掩面。右面上角娟秀的字体一笔一划乃知何其认真: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诺言依在,金屋将成,可是金屋贮之的美人呢?阿娇,未经我贮,你已在何处藏起?

    坚石之中,迎风飘竹,挺拔苍翠。

    “今日识君乃吾之大幸矣,只恨逢君甚晚,愿此世与君结同生共死、手足之情。”初见那个自称“独孤月”的翩翩公子,我是如是说的。

    “呵,那日若已知你,我定要改为‘共结连理、生生世世’云云。阿娇,你不是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吗,我还没有死,你怎么能先走一步呢?”一声叹息逸出,“阿娇,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冷香之菊,盛而不妖。只是仲秋悲凉已盖过万花繁茂,生气渐隐。这菊……大概就是尔后居于宫中的阿娇吧?

    “有妇如斯,夫复何求”。

    无求?当真无求?

    最后一幅,月光清寂,冬梅凛然独开。那一枝青梅,直教我心中隐隐作痛。恍惚还是昨日,阿娇环着我的脖子求我栽一枝青梅,一直念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画边仍书着我对她的盟誓之诺:“朕心仪之梓童,今生来世唯阿娇一人”。可——我心仪之人何在?我的梓童何在?

    无求?当真——无求?

    “阿娇,”欲哭无泪,画缯早已被我抓如掌心,蹂躏一团,“我,要你醒来……”

    忽然听到呼声乍起,舍仁匆忙而来,说:“黄,黄麟宫着,着火了!”

    当我赶到时,黄麟宫已然红光冲天。一干慌乱灭火的宫人犹如热锅之中的蝼蚁,甚至为看见我。唯有一人静静立于火海之前,宛若遗世。

    我走过去,厉声问道:“这是你做的?”

    她竟无声冷笑,回答我道:“我不过是烧了两把本属于月儿的琴。”

    熊熊烈火如恶魔般吞噬一切,恍惚间仿佛我的大汉江山都要被其吞噬殆尽。阿娇,可是你在惩罚我?你真的不懂我么?

    “徒劳,纵然将这些火浇灭也只是徒劳,是这些树自己要燃的。她已经走了,来年之夏这些栀子花也不会再开放。刘彻,他不像你这般无情,他比你爱月儿——月儿真是瞎了眼。”

    “他?朕的大哥吗?”我扳过籽烨的身体,怒瞪着她,“你怎知朕爱阿娇不甚于他?”

    “他可以抛弃一切,甚至是这万里江山。权欲如你,你可以吗?只要月儿幸福,他可以不和月儿长相思守。霸道如你,你可以吗?你、不、可、以。”

    “不——朕……朕……”我竟不能果断地回答“可以”?哪怕是两个字而已,含于齿间却如千斤之重。我,真的不可以?

    “我说对了吧。这几日来我的确看到了,你或许真得很爱恨爱月儿,但这不够——她为你付出的远远不只……眼泪。”她突然望着前方的火光沉默不语,眼神都变得迷蒙。

    “停罢。”我瞑目仰头,命令众人,“无需再灭,就让它烧,让它烧吧……”

    舍仁机敏,让一众人退下,顿时只听闻烈火干柴的搏杀声。

    “我与月儿……我们会一些占卜之术,可断算一点自己的命运。月儿早知会入宫来为后,那是皇命、是母命、也是宿命,她或许可以改变却无能为力。她知自己会困于长门,以为自己真是忧郁而死,却不知道是因你们刘家的无情而死!”她露出嘲讽的笑,让我突然有些莫名的恍惚,她说,“刘彻,你‘英明伟大’的父皇还真是疼爱你啊,竟然为了你将你身边的人的生死都定好了——他只给了月儿三十八年。月儿是否该庆幸,先走一步就不会忍受毒发至苦。”见我不信,正欲发怒,籽烨只是一哂,说,“这是你愧对她之一,有夏大人为佐。”

    “噼啪”火声依旧,我与她皆沉默。阿娇,我能说什么?

    “卫子夫,不得不承认,她的外表很像月儿。或许你宠爱她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月儿,但你想过月儿的感受吗?宠爱一个与她再相似的女子,甚至是她的影子,也终究不是她。你以为一辈子躲避就永远不会相见?你能想象月儿那日见到她时有多么失望。她为你、为你的孩子,苦苦坚持,你却让她的坚持在一瞬间崩溃。刘彻,你有多么残忍!卫子夫,你宠爱的夫人,却差点儿要了你皇后的命——她要掐死月儿!这都是因为你!”她捂住自己的眼,“多么骄傲的月儿啊……到底,你爱的是她,还是那副美好的皮囊?”

    我爱的是她!

    我爱曾经对我微笑的她、伴我玩耍的她、佐我政事的她、为我解忧的她……

    我爱那个曾经我许诺金屋的她、许诺宠爱的她、许诺天下的她……

    “这是你负她之二。”籽烨太息一声,仿佛一种释放一切的解脱,她说,“还有,或许那你让她伤心、绝望至死的原因。你知道月儿曾与你的母后——王太后娘娘打过一个天赌吗?赌注一个是江山,一个是后位……或许还有——命。月儿爱你,爱到无可救药,所以她梦想得到一份同样的爱——她将对你的爱视为第一,她同样希望是你的第一。所以,她选择耗尽一切博一次,可她输给了你的母后、输给了大汉江山——她输给了自己的爱、输给了你。愿赌服输,她自请废黜那个后位、放弃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她对你和你对她的爱。”

    头剧烈地痛,我早已无法承受。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有朕为帝一日便不会废阿娇这个皇后。”

    “如若你不再为帝?”

    “母后,不要逼朕!天下与阿娇,朕皆要!”

    “彻儿,孰不知,江山美人难兼得?大汉社稷与阿娇,但得其一。”

    “母后,容朕——深思……”

    阿娇,我是皇帝——我自然爱我的江山社稷。可我更爱你!为什么要如此考验我?

    “我曾在你睡梦朦胧中问你,‘你是谁?……江山与美人,于你孰重孰轻?’你的回答是……

    “你的回到是——江山,这是第一次。今日,太后娘娘说,‘江山美人难兼得,大汉社稷与阿娇,但得其一。’你的‘深思’便表示你的选择是——江山,这是第二次。方才我问你,当我有碍大汉社稷、你的权位,你将何去何从?你不语,便又一次默许了江山为重,这是第三次。事不过三,我想无论我再自欺欺人多少次,你的心里依旧是‘江山为甚,江山为重’。”

    ……

    阿娇,阿娇——

    你为什么这么傻?

    你忘记我如何说的吗——“朕要大汉的江山,也要你。”

    我要你,要你!

    我的眼前一片赤红,“朕、不、信。”

    “我也不信。曼倩测算如是,我也不信。但太后娘娘健在,她可为证。”籽烨单薄的身体在瑟瑟发抖。我,为何从未见过阿娇如此颤栗?阿娇,你为什么要表现得那般坚强?

    她合手压在胸前,声音忽然飘缈长远,“独、孤、月,她说得没错,她是‘孤独的月亮’。刘彻,她很骄傲很骄傲,也很天真。她不会逼你真的放弃江山,她清楚那是你的责任。只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急于求正在你心中重要的地位。”激动地摇着头,她终于是哭了,“江山美人——从古到今,哪个帝王愿意舍其一?何况是……傻丫头,这根本无法相比。明明早就知道他不会放弃的。你走了,时间的消磨总有一天会让他忘记你。到头来,谁还会为你伤心?”

    我缓缓合上眼。我是帝王、是大汉的天子,原来亦是这般无力。睁开眼,蓦然看到一张日思夜想的笑颜,一如初见。情不自禁,我伸出手去,可一切只是触不到的美好梦幻。看到籽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是嘲讽、亦是怅恨。

    我记得自己曾说过“陈阿娇啊陈阿娇,在这世上恐怕只有你一人敢直呼朕的名讳了。”

    籽烨眼角分明还噙着泪花,却依旧不减她那倔强的神情,那样无畏地看着我。

    她……

    我不由其挣脱地抱住籽烨,熊熊火焰前我亲吻她的发髻,“离开曼倩,来朕的身边。籽烨,做朕的美人。”

    清脆的响声,伴着脸颊火辣的疼痛。是的,子夫很像阿娇,而她也像阿娇……这本又是一个美梦,奈何如此短暂,教她一掌掴醒。她们都像阿娇,可她们都不是我的阿娇!阿娇,阿娇!

    “刘彻!你真是枉对她对你的神情,存心玷污她对你的爱!”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火海前,只留我一人孤立。

    *

    八月廿五。夜。

    “阿娇,你要如何度过今日你的生辰?”

    笔尖一点点描摹,却怎么不见画上其人的那份灵动?

    “林光……如果你喜欢,依旧‘甘泉’如何?甘泉宫方才来报:金屋已成。金屋还在,阿娇你呢?”

    修长的细眉、上吊的凤眼,脑海中沉浮千百次,却就是无法绘出。是画不出,还是无法面对那双眼?

    放下玉笔,我只得叹喟苦笑:“阿娇,我知愧对你太多,你不愿向我讨回吗?”

    长门殿中的人儿,一月来明明容颜未变,谁会相信她已……

    起身踱步,竟不由自主来到了椒房殿。夏太医令与母后的话交织在耳,我头痛欲裂。

    “翁主乃诞于丑时中刻,为闾皇星入命,命得一成一败者矣。再则,翁主为中秋月满之时降,乃天降祥贵之瑞——后命矣。却有‘月命’之劫,满则、残则,只得安随天命,一切尤待三日后揭晓罢。

    “天谪桂宫仙,犹月皎皎洁。双千得此女,莫放任其去。得情得其心,辅佐千古君。疆土无垠际,春秋万代长。失情失其心,汉命如浮云。西去东即来,帝王百载休。”

    阿娇,你应恨我。

    “来人!摆驾长门宫。”

    我想我是疯了。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只是心悸而难以把持。明明告诫自己“阿娇只是睡了”,却依旧清楚地明白“她不会醒来”,难以自欺。

    “自从分别后,每日双泪流。

    “泪水流不尽,流出许多愁。

    “愁在春日里,好景不常有。

    “愁在秋日里,落花逐水流。

    “当年金屋在,已成空悠悠。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

    “朝闻机杼声,暮见西山后。

    “惟怨方寸地,哪得竞自由。

    “青丝已成灰,泪作汪洋流。

    “愿得千杯饮,一枕黄梁游。

    “可怜桃花面,日日见消瘦。

    “玉肤不禁衣,冰肌寒风透。

    “粉腮贴黄旧,蛾眉苦常皱。

    “芳心哭欲碎,肝肠断如朽。

    “犹记月下盟,不见红舞袖。

    “未闻楚歌声,何忍长泪流。

    “心常含君王,龙体安康否。

    “夜宴莫常开,豪饮当热酒。

    “婀娜有时尽,未央锁新秀。

    “素颜亦尽欢,君王带笑看……”

    “陛下。”舍仁递上白绢。原来我又流泪了。

    阿娇,我是大汉的天子,我的眼泪却都给了你。你比我的江山还要重要,你可知否?

    “舍仁,”我看着自己的手握成拳,说,“朕似乎对卫美人允诺过皇后殿。”

    “是。陛下确实说要将卫娘娘的梓桴殿改为皇后殿,只是还未上牌匾。”

    “你去吧。传朕旨意,易梓桴殿为皇后殿,予卫美人皇后同品。未经朕召见,卫美人不得出殿半步,留殿待产。”

    “诺。”舍仁应声退下。

    “……三千怯风流,明朝怨白首。

    “回眸百媚休,独上长门楼。

    “轮回应有时,恨叫无情咒。

    “妾身汉武帝,君为女儿羞。

    “彼时再藏娇,长门不复留。

    “六宫粉黛弃,三生望情楼。”

    籽烨唱完,殿中只有久久空寂。

    阿娇,朕还是无颜见你。

    阿娇,阿娇。

    闭上眼,转身离开。

    “你真得很爱她。真的不再去看一看她么?”

    阿娇,或许这是最后一次相见。原谅我。

    “朕……我,对不起她。”

    身后仿佛传来轻轻的笑声,她说:“那你再活两千年吧,她在那时等你。”

    我愕然,隐隐记得阿娇曾如此说过。

    她复说道:“她最后要我问你:她——是——谁?”

    她是谁?

    她是阿娇。

    她是用生命爱我的女子。

    她是我最爱的女子。

    她是——

    比我大汉江山社稷还重要的女子。

    举头望去,明月皎皎,却不见圆满……

    原谅我的后觉,我明白得太晚太晚了。

    “她是——独孤月,我独一无二的月儿。”

    (完)

    江山美人

    江山美人,这个从古到今都难以抉择的问题,或许永远都没有答案。我相信的、我信奉的并且我憧憬的爱情是高于一切的,就如我最先的设想。但彻就是彻,他可以为人所知全都是因为他的身份——汉武帝。伟大的汉武帝,他身边不乏女人,他的心里除了自己最多的就是江山,无边无际、千秋万代。所以,我的彻还是爱江山多一些吧?

    我本就是一个矛盾的人,时常存在两种截然不懂地想法。写彻的番外,我一直都游离不定,他的心也随之飘忽不定。在打完最后一个字,我感到欣慰:彻还是选择了月儿——不是江山是美人,不是阿娇是月儿。

    我不了解自己,所以我也不了解自己笔下的人物。很好笑,我自己也在用一种客观的眼光去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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