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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择当无悔

    我不知道自己自己是如何回到金屋的,记忆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只有那时刘彻走后我在屏风后听到王太后肆意的笑声尤为的清晰。我麻木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当看到外太后那尽露于表的高兴,我仍旧要提醒自己保持最后的理智和清醒。

    “结果已明。”

    面对她的趾高气扬,我仿佛变得很不堪一击。只有我自己知道平静的外表下面,那颗心已经在剧烈地颤抖,仿佛是要在永远驻停前的最后一刻全力一博。

    “是,”我的声音极轻,说得也很慢,但只是淡淡的,不曾将心中的痛楚一丝一毫地表露,“结果已明,我输了。”

    她的笑凝滞在脸上,然后慢慢地、满满地淡去,久久才很很地说:“果是如此——陈阿娇,纵使彻儿一心为你,你却不曾爱他半分。”

    极淡的笑在我的嘴角轻轻漾起,“太后娘娘,说的是。”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要这么说,只是委屈。心里堵得满满的,却如何也对刘彻恨不起来,但终究是不甘他的心中我不是第一。

    有时,人总是傻的。明明知道无法逼迫一个帝王放弃万里江山,就像林木离不开土地、游鱼离不开流水、飞鸟离不开天穹……我却还是要执拗地让他去选择:是我重要,还是江山重要。却又其实无意让他失掉这王者之权、江山社稷。

    终究,我敌不过江山。

    “看来,哀家是对的。”她的眼里似乎混淆着多种恨意,每一种都犹如一把利剑要将我活剐,“既你无真心待彻儿,那哀家也无需犹豫你的去留。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

    “求您帮我一次。如果败了,我便远走,决不贪恋这皇后之位。”

    “我只想一试:于陛下,到底是江山更重要还是我更重要。如果陛下真的执意要保我,我想纵使太皇太后娘娘阻止亦是乏术的;如果陛下之心,江山更重,那娘娘劝服陛下也只是时日多少的问题。若是陛下更重于江山社稷,要做不近红颜的明君,我便成全。我退出,也省了您的口舌之力。”

    “若是江山重于我,也无悔,谁让我敌不过这大汉的万里河山呢?——不过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不到最后一刻便还未分晓。娘娘可原陪我赌这一赌?”

    ……

    我输了。

    还记得儿时,小豚时常急了便会脱口而出:“我们来打赌,你敢不敢?”我从来不答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结果分明。后来大一些,她就问我:“你明明是对的,为什么不愿意和我打赌?”我和她在一起时,时常都是嬉皮笑脸的,却只有那一回是真正的正经了,“结果看到了才知道我是对的,我能猜却不代表结果由我而定。我从不打无把握的赌。”

    我从不打无把握的赌……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使没有把握,可我还是一再地投下那些叵测未知的赌注,却总是败得彻彻底底。

    王太后看了看殿外,突然说道:“下雨了。真是一场及时的夏雨,必会福泽大地。你说是吧,阿娇。”

    我这才记起,今天是立夏。建元六年的夏天才刚刚来到,而我的人生却已经走向了末路——真正的尽头。

    “既然无事,我就告退了。”

    我也顾不得再等她说什么,大不敬也罢,我只想尽快地离开,离开这个四处都弥漫着令我感到痛苦的气息的地方。我需要一个避风港,哪儿都好,只要离开这里,远远的。

    我的全身都被磅礴的大雨淋得透湿,身体却还是感觉不道任何的冷热温度,是心凉透了吧?

    我仰起头,让雨水落满我的脸。忽然模糊地看到了高悬在大殿朱门上的“金屋”牌匾。

    “金屋?‘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多大的讽刺啊!”

    “什么讽刺?”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雨帘唯中看到一种盛怒的脸,模糊不清。

    刘彻将身上的蓑衣解下,本要披在我的身上,却被毫不领情的我甩手打掉。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身体本就孱弱,怎么能在这里吹风淋雨!受凉了责”

    “多谢陛下关心,贱妾受不起。”

    他是真的被我激怒,也不说话,一把打横抱起了我,任我如何挣扎也无动于衷。进了大殿,他便将我扔到了床榻上。虽然他并没有用力,可我还是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见状,连忙为我抚背顺气,担忧尽显于话语之中,“好些了吗?朕常年习武,力道太大了。只要你以后不这样对朕,朕不会再伤害你了。”

    气终于顺了,我将身子一转,躲来了他。我跪坐在远远的一角,冷冷地望着他,说:“陛下哪有‘伤害’我?”

    刘彻怒目一瞪,近乎吼道:“陈阿娇,几日不见,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我一怔,呢喃反问自己:“是——我到底怎么了?”

    刘彻猿臂一环,将我揽入胸前。我就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仍由他抱着,耷拉在他的膛前。

    “阿娇,明天就回长安去,一切都会过去的。”他的声音出奇的轻,轻的让我觉得是置身于梦中,他的话只是我梦中那个幻影的欺哄,“太皇太后,她命不久矣了,没有人在可以限制朕。”

    我仿佛听到他的齿间发出“吱吱”的声音,不禁一个寒颤。

    限制他,所以要死!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也阻碍到了他呢?

    我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他,缓缓地问道:“那我呢?如果,有一天我——也阻碍到了陛下,不知于这江山,陛下将会如何?”

    他亦凝望着我,眼神从木讷渐渐转为迷茫,而后是痛苦,痛苦的将他的眉头斗拧在了一起。

    我明白了。

    傻!我真是一个总是偏执地沉沦在自我世界里的傻子,从不愿被现实唤醒。

    一试再试,我却还是不愿相信……江山美人,江山为魁。江山重于美人,重于美人!

    “阿娇!”

    他想再次揽我入怀,我却闪开了。翻身下塌,我跪对这他的背,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他是皇帝,是宇宙,而我只如同一粒尘埃。宇宙拥有万物,不会去在意那一粒可有可无的纤尘。

    我的一生,或许都只能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停地追赶他的背影,永远用虔诚的目光远远的、远远地瞻仰着他。当最后忘记了一切,眼中心中只剩下他时,可能赶上,一触他的边襟?不,永远都不可能。他只会看着前方,从不回首瞭望。我,又还有多少时日可以去追赶呢?他的一生太长,我的一生太短。

    “废了我——请笔下下诏,废黜贱妾陈氏皇后之位。”

    我做不到。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废了我,那一天不会太长久。我无法忍受你厌恶地说出那两个字——“废后”。

    如果我还是敌不过命运,那就让我倔强地选择最尊严的失败吧!让我结束这一切,让我说出“废后”。

    “陈——阿——娇——”他冲下榻来,手如钢钳般锢着我的肩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说什么!”

    “知……道……”我仰起头,倔强而绝然地看着他,在一次重复,“我——知道。”

    他的手似乎在不受控制地收紧,反复要将我的肩膀捏碎一样。那痛,如果换作平日,我大概都要龇牙咧嘴了。可如今,心早就不知碎了多少回,自心底的麻木,身体还能感觉到几分疼痛呢?

    他扬起右手,在我一瞬间惊诧与他一瞬间的恼怒中,却猝然滞在了空中,最终还是紧紧地收拢成拳头。

    他要打我……却没有下手。

    我缓缓地垂下头,却被他骤然挑起了下巴,逼迫着直视他。眼睛倔强地瞪圆,毫不惧怕地迎视着他愤怒的眸子。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说得很慢,字咬得很紧,仿佛一字一词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是在给我机会——收回刚才的话,重新选择。

    言之即出,覆水难收。

    “贱妾陈氏,为后六载,却无所出,致使陛下膝下单薄,此为一罪。贱妾自由宠溺无度,生性娇纵蛮横,不容后宫她女。昔日伤少使夫人邱氏及其腹子在先,而后以‘射木偶’巫祝陛下宠姬美人卫氏。草荐人命,妒心如针,不足以母仪天下,此为二罪。入宫数载,凡晨昏定省则私免,不思《礼记》,未尝怀孝敬侍候两宫太后之心,毫无娴淑之后仪,此为三罪。贱妾不持后宫之事务,陟罚臧否,常有偏私护短,未能一视同仁,此为四罪。后宫纲规,‘凡女子不得干政。弗垂帘则后宫女子不得摄朝,不得妄评国事。’贱妾恃宠方旷,视宫规而不顾,曾数次干涉朝中之事,误导陛下明鉴,此为五罪……”

    刘彻听着听着,嘴角渐渐地上翘,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冷冷地瞅着我。我一时间竟忘了还要说些什么。

    他的鼻中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片刻才问道:“说完了?”

    “如果陛下觉得不够,贱妾还可以一一陈列。”

    他的手骤然收紧,我顶不下下巴的疼痛,不禁冷抽了一声——原来,我还是有直觉。在说那一条一条“罪状”时,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是行尸走肉了呢。

    “好。朕要听听你可以为自己强压多少条莫须有的‘罪状’来。”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再从何说起。

    突然一声雷劈,我的心一抽,身子也一下子瘫软下来。

    “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我扒开他捏着我下巴的手,希望他能看到我眼中沁满的忧伤,“如果,你心中还有那么一点我的一席之地,就请废除了我,让我的余生可以过得平静些。我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成日劳于仰望你、疲于等候你,为你忘却了自我、为你争风吃醋。囚在皇宫这个偌大的金丝笼子里,我真的太累了,请你放了我。”

    “你休想!你是朕的皇后,永远是朕的皇后,别想从朕的身边逃走,朕不会放任你的。”

    喉咙里发出一阵轻轻的嗤笑,又仿佛是没有眼泪的抽噎。

    “会的,总有一天,你会放了我——会迫不及待地将我从你的身边赶走。”我的视线越过了他,不愿去看他的脸上此时有何表情,“你或许不记得,我曾在你睡梦朦胧中问你,‘你是谁?……江山与美人,于你孰重孰轻?’你的回答是……”

    ……

    我的手抚上他的右胸,能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气呵如兰的耳语问他:“你是谁?”

    他好像听到了,如梦呓语的答道:“朕是……大汉的皇帝——刘彻……”

    我知道,自己的眼睛瞬间失去了神采。我不该如此作弄他,因为最后还是会伤害自己。

    “大汉皇帝……刘彻……”我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那心跳终究不是为我而跳动,“江上与美人,孰轻孰重……”

    ……

    “你的回到是——江山,这是第一次。今日,太后娘娘说,‘江山美人难兼得,大汉社稷与阿娇,但得其一。’你的‘深思’便表示你的选择是——江山,这是第二次。方才我问你,当我有碍大汉社稷、你的权位,你将何去何从?你不语,便又一次默许了江山为重,这是第三次。事不过三,我想无论我再自欺欺人多少次,你的心里依旧是‘江山为甚,江山为重’。”

    “朕是大汉朝的皇帝,难道朕不应该以江山社稷、黎明百姓为重吗?”他俯身将脸埋进我的肩窝里,嗡嗡不清地说,“你难道非要朕放弃这个江山么?”

    不!你爱这个江上,所以我也爱你爱的这个江上。我不要你放弃得来不易的它,却要你的心中我比它重。山河万里是亘古不变的,而我的生命有限,我会死啊!你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爱这片河山,却只能陪我共度那犹如流星划过夜空的刹那余华。所以,我想要你的心中美人重于江山——我,重于江山、重于皇权。

    “陛下不会放手这个江山。”我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仿佛话中所言正一幕幕地展现在眼前,“所以陛下终有一日不得不得在我和江山冲突时做出抉择,抑或是我,抑或是江山。陛下今日选了江山,来日便是江山。还是早日废黜了我这个皇后吧,免得日久苦长。”

    “阿娇,你是朕的皇后,你永远是朕的皇后!”他紧紧地抱住我,声音竟有些哽咽,“朕不要像先帝那样,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连皇后之位都无法为你保留。朕要这个天下,更要你陪朕一起俯视这个天下。”

    心,渐渐地软下去,软下去,化为了一滩柔水。

    周遭突然明光一闪,继而又是闷雷滚滚。

    “那个位子太高、太大,我是真的坐不起。”

    箍住双臂的手一紧,我的心也随之一紧。

    “既然你什么都听到了,那你就记住:朕要大汉的江山,也要你。”

    两个倔强的人碰到一起会怎么样?那只会让两人都身心俱疲,甚至彼此伤害。

    “陛下虽权倾天下,却也不是万事万物都要得起的。先帝要不起的东西,陛下如今依旧要不起。”

    我突然觉得喉咙微痒,涌起一口腥甜,第一入脑的便是:我没有机会了。

    我心一横,算是犟到底了,一心念着“长痛不如短痛”,于是狠心说道:“我不爱你!不要逼我!非要我把话说尽么?废了我,还我被这后宫、这皇后禁锢的自由。”

    我能感觉到他闻声浑身一凛,推开我,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为帝七载,他早已可以通过眼神透析所有人的心理。可这一刻,他平日凌厉的眼神却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雾霭,仿佛他听不懂我刚才的话抑或是读不懂我的心了。

    我又何曾明白我的心呢?有太多太多看似荒唐的事情,连我自己都无法明白,唯知道那是不得为而为之的唯一出路。

    而如今,唯有——废后。

    “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说你不爱朕?”

    “是的,”我避开他的眼睛,“我不爱你,从没爱过你。当初入宫为后,是为母亲所逼,以是我躲了你两年有余;后来讨好你,是为母亲着想,因为她要得太多太多;再然后粘腻你,是因为我终于明白这个皇宫有多黑暗,你——大汉的帝王,是我在这个诡谲阴森的皇宫中柰以生存的唯一支柱;而现在,我彻底厌倦了这一切,所以我不再稀罕这皇后之位,不愿意在惺惺作态了。可以了吧?”

    “呵呵,好——”他沉重的尾音托得极长,最后的“可以了”与他的背影一同消失在门后。

    我跌坐在小腿上,身上仿佛还留有他拥抱的余温。

    “一切,都过去了……”

    一垂首,竟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阿彻。窦太皇太后、王太后、景帝的遗诏、我那短暂的余生、你的江山……我们之间阻隔了太多太多。废后,斩断我们之间这最强劲的联系,这是末路中唯一不是路的出路。

    我已经听不到雨声,大概是停了,可是阴霾依旧没有散去。我侧身望着窗外,阴沉沉的,没有丝毫的生气。我突然有一种错觉:一切都消失殆尽了。

    我偏着头,告诉自己:“这是你的选择,你要他稳稳地坐拥这个天下,你的代价——再多的孤独和痛苦,都要承受。这是最后的爱了,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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