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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救兵(二)

    “属下救驾来迟……还望宫主见谅,别一生气罚了我这个月的月俸……”说着道歉的话,却全然没有道歉的口气,那女子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嬉笑的模样,此刻说着请罪的话,听起来却像调侃一般。

    “可惜我还没死透,这次大概又要叫你失望了……呵呵……”赫燕霞听了这毫无诚意的请罪却不动怒,像是早已习惯这人没有尊卑的态度,虽然虚弱至极,却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口气。

    “倒也不觉得怎么失望,要是宫主每次没死成我都要失望一下,我这些年怕是除了失望就啥都不会了……”

    “你倒是还跟以前一样……一直都坦诚得很呐……咳咳……”赫燕霞忍不住想苦笑,谁知苦笑到了喉咙口又变作一声咳嗽,一口滚热的鲜血再度从她嘴里吐出来。

    “哟……宫主您怎么七窍都流血了,该不会是这次真要死了吧……”看着赫燕霞吐血,那紫衣女子像是这才发现自己扶着的人满身都是血,夸张的姿态像是故意为之的挑衅一样。

    “要不属下先去给您定个棺材?您喜欢什么料子的,我吩咐棺材店老板给您做个最舒服的棺材,包管您躺下了就不想再起来……”紫衣女子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捏着帕子在赫燕霞的脸上胡乱地擦着,非但没将她脸上的血液擦净,反倒让一片片鲜红四散,更显得狰狞恐怖。

    “你玩够了没?再说下去我就真要死了……”也不知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还是扶着她的这紫衣女子太让人无奈,赫燕霞虽然有满心的不爽却也发不出火来。

    “是属下失职,耽误了宫主疗伤……”紫衣女子这才停下了在赫燕霞脸上胡乱擦拭的动作,满是诚恳地对着赫燕霞道歉。

    “要是宫主您这一次真一不小心死了……您的棺材钱就我帮您出了吧……”紫衣女子一副认真的样子说出这句话来,赫燕霞听了又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宫主,您怎么又吐血了?你们几个,快给我过来。把宫主扶到马车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回去之后叫阎朗跟翟兰心好好看着宫主,要是宫主死了……”紫衣女子像是若有所思地顿了一顿,然后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做下了决定,

    “要是宫主死了,宫主的棺材钱就要他们两个出……”

    听了这话,赫燕霞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却没力气和她再争,只得随她说去,自己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紫衣女子的几个手下听到命令连忙赶过来,从她手中接过赫燕霞,小心翼翼地扶着重伤的宫主朝着他们停放马车的地方缓缓移去。

    赫燕霞被他们扶着走了一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让扶着她的人停下。几个人听命顺从地停了下来,赫燕霞朝着身后微微转身,冲着站在后面的紫衣女子说道。

    “这林子里我还留了一个人,你往西北方向走十里的样子,我把她藏在一棵树上了,你把她找到,给我带回来……”

    “宫主,您这也太为难属下了,往西北走十里的林子那么密,那么多棵树,我怎么知道你把那人藏到那棵树上了?”紫衣女子一脸的不情愿,琼英宫里敢反抗宫主的人不多,可是她的属下见到她这副样子也丝毫不意外,显然是早就习惯了她对赫宫主的态度。

    “藏的是个美人……”见她不愿意,赫燕霞又不情愿地在后面加了一句,补上这句话之后,那紫衣女子果然兴趣大增,连眼睛都比刚才更亮了几分。

    “诶,既然是宫主的命令,那属下万死不辞也要将宫主所藏之人找出来,定不负宫主交托的任务。”

    “别那么高兴,那家伙是我盖了戳的……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东西……”赫燕霞有些坏心地打破紫衣女子的幻想,听完这话紫衣女子果然一脸丧气。

    “明明自己都在宫里藏了那么多美人了,还要这么四处搜刮……”紫衣女子有些不快的小声嘀咕,声音不大,赫燕霞却一字不落地全部听到了。

    “我记得你搜刮的美人也有不少了吧?”赫燕霞苦笑着提醒她,紫衣女子听了却十分不服气。

    “我的收藏哪里比得上宫主丰富……”紫衣女子带着几分幽怨几分不甘地抱怨着,赫燕霞晓得她性子就是那样,也懒得再和她争论下去。

    “别抱怨了,快去给我找人……若是找不到……咳咳……”说着话赫燕霞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她使了万魈刀法之后身体已经虚弱到极点,现在就连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若是你找不到她……那些美人你一个也别想留下……咳咳……”赫燕霞一边说话一边不住地咳血,就连扶着她的那些人都忍不住满脸担忧,怕宫主就这么死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赫燕霞的身前已经咳出了一堆血,也不知她是怎样才撑到现在的。赫燕霞说完最后一句话,突然间身体一软就晕了过去,还好有几个人将她扶住,要不将这满身重伤的人摔在地上,说不定还要摔出些别的内伤来。

    紫衣女子见赫燕霞晕倒,也收起了刚才调侃的态度,赶紧吩咐几个手下将她抬到车上,剩下的人则在此处进行检查,若是发现这些人中有活着的和受了重伤还没死透的,就把他们带回琼英宫,等她回去之后再做处置。最初那个想要杀了赫燕霞却没能下手的无益堂弟子也被几个手下押走,那人走时还骂了琼英宫的人几句,结果被几个手下打了一顿就一声不敢吭了。

    众人在此处仔细检查,将没死的人都带走之后,几个手下过来请示紫衣女子,问她是否要多派几个人去找宫主吩咐要找的那人。

    “找一个人而已,我自己去就好了,去那么多人万一把人吓走了拿什么跟宫主交代……”紫衣女子摆摆手,几个手下得了吩咐也不多言,答复一声“是”之后便迅速离开,带着重伤昏迷的宫主和那些没死透的无益堂的人一同前往琼英宫的分部。

    “看样子宫主似乎很在意这个美人么……”看着被众人抬走的赫燕霞,紫衣女子嘴角蔓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带着玩味和恶趣,就像个马上要去做坏事的小孩一般。

    “把那个冷血的赫燕霞迷得五迷三道的美人……我倒要去看看到底长得个什么模样……”

    站在原处目送众人离开之后,她也运起轻功,向刚才赫燕霞所指的方向奔去,由于强烈的好奇心作祟,她甚至一改往日懒散悠闲的步伐,拿出全部功力朝西北方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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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跟着赫燕霞进入山中秘道到二人遭遇埋伏,再到自己被“碧影”咬伤被赫燕霞藏在这浓密的枝桠之中,穆紫杉的心情一直纠结纷杂,过了许久都平静不下来,纷繁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将她的胸腔撑破,她却没有任何办法。远处不时传来追兵说话的声音与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间或响起的打斗的声音,在那人挣扎逃跑的时候,自己却只能躺在这树上连动也不能动。

    不明白那人为何死活要将自己带在身边,甚至身陷险境也执意不改,几次三番还差些就因此丧命,不明白那人为何要以如此亲近的太对对待自己,对自己毫无防备,在自己面前像个孩童般幼稚,甚至将琼英宫的机密也轻松说出,,不明白那人为何在性命攸关之时也会顾及到自己的安危,在自己被人围追堵截不得已逃跑时,也会先为自己安排好后路……不明白她堂堂一个统领琼英宫在江湖上作威作福的宫主,有什么必要在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身上花去这样多的心思与精力。

    呆在树上心思烦躁,手脚僵硬什么事也做不了,脑袋里却不由得闪过与赫燕霞和这琼英宫有关的每一件事。

    她自幼就憎恨琼英宫入骨,进入天禹门之后更是将倾覆琼英宫作为自己的毕生目标,她听过成百上千琼英宫的斑斑劣迹,看过无数江湖英豪死在琼英宫的手下,那些琼英宫的恶徒作恶多端,心狠手辣,被他们所害的人只怕数上几天几夜也没办法数清,只要一日不除去这魔教,江湖上就多一日难以平静。

    那赫燕霞身为琼英宫的宫主,其心肠歹毒冷血残酷江湖上人人皆知,自她甘愿潜入琼英宫打探消息的时候她就清楚地明白这个任务有多危险,只是她虽然早做好被发现被惨痛折磨至死的准备,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自从第一眼见到赫燕霞的时候起,穆紫杉便晓得那是个难以对付的对手,那人心思慎密又冷静决断,想要在她身边找到破绽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后来宫中布防出现疏漏,穆紫杉和她师妹还以为好运终于等到机会,谁知那机会竟是琼英宫宫主布下的天罗地网。

    为了能将师妹顺利送走,穆紫杉甘愿留下拖住追兵的脚步,顶着浑身的重伤硬是和赫燕霞缠斗了几十招,虽然那之后自己一直被关在地牢里折磨不断,可是想到小师妹能够逃脱这炼狱,她也觉得自己的牺牲不是没有意义。

    她又哪里能够料到赫燕霞会有那样大本事,能够把她已经送出去的小师妹抓回来,她不得已之下才和这魔头立了协议,只要自己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能去折磨自己的师妹。

    自己凭着毅力苦撑熬过所有的折磨,每一日生不如死的酷刑终于将她最后一丝生命都磨尽,谁知那魔头却找来妙手神医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连死的权力也不留给自己。将她从鬼门关拉回之后,又下了药连她的自尊都全数摧毁,甚至将她用以苦撑不死的希望都生生夺去……

    她忘不了自己在赫燕霞身下呻吟求欢的耻辱模样,更忘不了那时从纱帘后传来的哽咽,忘不了小师妹那令她疼痛到近乎凌迟的目光和眼泪。

    被赫燕霞夺去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又算到约定的日期将近,她只想一死了之,不要再如此耻辱地苟活在世上,谁知那魔头却用师弟师妹的性命作要挟,要自己继续苟活在这世上,还要自己舍却一切变成她的奴仆……像是一只机关算尽的蜘蛛,早已布好了巨网等待自己掉入陷阱,被她以同门师兄妹的性命作威胁,她除了妥协再无别的办法。

    本以为送走师妹她便再无牵挂,可以安然赴死,哪知道那心思慎密的女魔头竟然还留了后招,她也当真是太过天真,早知这魔头不是一般人,又怎么会轻轻松松将潜入宫里的奸细放走?自己又怎可能如此轻松地寻得解脱?只是被她夺去了生命中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现在竟然连以死解脱的机会也不给自己,自己对赫燕霞的恨意早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清楚的了。

    可是那人仆从无数,又何苦费尽心机要胁迫自己跟在她身边?她又为何几次三番地为了营救自己以身犯险,不顾安危?又是为何执意将自己留在身边,甚至连神志不清的时候都死死抓着那只小盒子?

    那些刻意为之的温柔,那些令人意外的幼稚与任性,那些仿若全身心相信的信任,会因为自己说的一句话开心,又因为另一句话动怒,会自顾自地去做像在讨好自己般的举动,也会带着些恶趣调侃自己……就好像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完全和那个叱咤江湖的魔教宫主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不一样的赫燕霞令她莫名困惑,在这个赫燕霞身上,她看不到蝇营狗苟的机关算计,也看不到丧尽天良的嗜血残忍,与她日夜相处的人有着与所有人无异的寻常情感,会开心,会生气,会信任别人,也会害怕背叛……而且和自己一样,也会偶尔流露出希望有人真心对待自己而不离开的希冀神情。偶尔那人甚至会令她怀疑,自己所面对的只是一个比别人更骄傲和更自在无拘的人,此刻所看到的赫燕霞和彼时印象中的魔教宫主简直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然而她终究还是领悟到那些寻常人的特质不过是她用来伪装自己的表象,为了能够逃脱敌人的追击,她竟是冷血到连救命恩人都能够轻松杀掉,若不是丧尽天良,寻常人又怎能做到如此心狠手辣的地步?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样地愤怒,或许只是因为见过她寻常的一面才会对她抱有怀疑,所以才会因为失望比她应有的反应更愤怒。如果她自始自终都是那个残忍冷血的魔教宫主,或许自己便不会有那样强烈的情绪,因为她的做法完全符合她的身份和自己的理解,她只会在心中更多出一分杀意,而不是这无意义的愤怒。

    强烈的情绪冲击下,自己给了她一巴掌,还一剑将她身旁的柳树一剑斩断,她不明白自己那时为何没有杀她,或许只是对自己看错人感到失望,她也不明白那时赫燕霞为何毫不还手任自己打骂,甚至还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个人整夜在外徘徊,回来之后还做下那莫名其妙的承诺。

    那之后赫燕霞的讨好已经显而易见,自己想装作看不到都没有办法,而她也信守承诺没有再胡乱杀人,甚至连一贯的阴险冷酷都有所收敛,只在自己面前露出她如同常人一般普通的一面。

    时而任性,时而放肆,时而又有几分半真半假的温柔,和她相处越久,穆紫杉便越看不清这人,不明白自己在她身上看到的东西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也不明白这人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到底有何用意。若真是为了一场给生活找点趣味的游戏,那她的投入也未免太多了些。

    贺州的花灯会繁华又热闹,和她一起看杂耍猜灯谜,似乎也能受到周围人的影响一般,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有那么短短的一瞬,穆紫杉甚至觉得她们只是一对寻常的伙伴,没有什么魔教宫主也没有什么与琼英宫有着血海深仇的遗孤,只是下一刻,她便马上意识到自己想法的荒谬,只要她二人在世一刻,就永远不可能有成为伙伴的那一天。那些寻常平淡的东西,只不过是赫燕霞用来伪装的假象,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杀人无数又丧尽天良的人,她又怎么能忘记这一点。

    在耀目的烟火下,赫燕霞的亲吻令她感到窒息,一瞬之间仿佛时间停止,也让她忘了那些纷繁复杂的心思,那一天,赫燕霞破了当初与她定下的规矩,再拿出那只盒子,以师妹的性命威胁她,就像那人一如既往的任性与自私,从来只会按着自己的方式行事。

    自己的心早已被她折磨得犹如死灰一般,可是还是不禁问了她为什么,那时她说“大概是喜欢上你了”,听了这答案,穆紫杉却只觉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也懒得再去猜这句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也懒得再想那人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或许这样还会让自己来得轻松一些,若是不去恨赫燕霞,或许她便会恨死犹如傀儡般活着,还对赫燕霞心存希望的自己。

    若真是要如傀儡般活着,那么索性连一切感情与思想都丢去,或许那样便不会像从前那么痛苦,不会希望,也不会失望,没有任何期待,便不会有任何折磨她的痛苦。

    只是那人为何要将琼英宫的秘密告诉自己,又为何将那些贵重的信物留给自己,在自己危急之时还不忘为自己安排后路。想起她那时在山道中和自己说的话,几分调侃几分认真,简简单单的一句“不要背叛我”,眼神之中却透出迫切的渴望,几乎令她难以忽视。

    她并非擅于说谎的人,那时却如此顺利地说出不会背叛她的话,虽然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妥协,可是一句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而那个人,竟然会对着这难辨真假的话,对她说“我信你”。

    其实凭着自己的功夫,要躲过“碧影”并不是什么难事,或许只是因为那一瞬间的犹豫,自己才会被一只小虫咬中。

    看着那人被众人围追堵截,自己是该帮她?还是该趁此机会将她杀了从此之后断了师妹被她害死的危险?若是自己真的动手杀她,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背叛”而伤心难过?又或者是自己出手帮了她,自己日后会否因为这一日的心软而更加憎恨自己?

    或许对她来说,被“碧影”咬到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远处的打斗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下来,那个人……不知她到底是死还是活……

    恍惚间,穆紫杉忽然只觉一股空气从面前涌入,赫燕霞走时盖在自己身上的长衫突然被掀开。

    难不成是那人真的将那么多追兵都摆平了?现在返回来找自己么?

    只是长衫掀开之后,穆紫杉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只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此刻正蹲在自己身前的树枝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一边将长衫收起,一边带着调侃般地自言自语,

    “藏在这儿的还真是个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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