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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九月九,重阳节。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相守之人,自要欢聚,形单影只,也忍不住要在欢闹之处沾染些五谷之气,以慰孤思。

    阳明塔座落于秦城西北,本朝所建,高九层,上雕羊神,用来衬景。

    秦淮之地山少路平,高塔轻易就引了人流前来。

    塔下几路小摊小店,卖些利口零食,新奇玩艺,也是一趣。

    路旁丛丛落落的桂花金枝,香甜四溢,美不胜收。

    杨采儿拉着夏笙东逛逛西瞧瞧,吃了不少甜糕,乐得眉飞色舞。

    难得他们能玩到一起去,买够乱七八砸的零杂,两人又比赛登塔,所到之处,人仰马翻,那木制楼梯险些就要被乱步踩碎。

    夏笙兴冲冲的跑过一阵风,手往九层的护栏一拍,哈哈大笑:“杨小妞,我赢啦!”

    杨采儿蹦了过来,鼓着嘴不高兴:“你故意把我往男子身上推,不算!重来!”

    夏笙一抱手:“你也可以把我往姑娘身上推啊!”

    “你就是个姑娘!”杨采儿翻个白眼,输了心里郁闷的紧,哼哼着:“我走了,你自己待着吧。”

    夏笙哪里会哄人,拉着眼皮:“走呗,走呗,带着你真麻烦。”

    “你......”杨采儿气结,一跺脚,转身就没了影。

    夏笙挠挠头:“真走啊。”

    四顾一看不见踪影,想她心灵脑快,不会受什么欺负,索性转身欣赏起秦城美景来。

    碧云天,黄叶地,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辉。

    高阁小院,错落有致,漫漫草叶,一望无边,秋水盈盈远去,霞光血晕长天。

    夏笙深吸一口傍晚凉气,心情开阔,倒是想起韩惊鸿教的那两句诗来。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好像他死时,嘴里依旧叨念。

    谢眺,谢眺。

    爹怀的,是谢眺,还是江楼月。

    起初听了男子之爱,觉得大为惊异。

    其实,那与男女之情又有何不同呢?

    若说要有不同,也许,是更纯洁,也更决绝。

    少年明眸皓齿之间,竟染上了一抹愁色,秋风浮过长发,一缕青丝掠在嘴角,抖了抖,垂下眼睛,留海纷纷扬扬的好看而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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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有力的手臂忽而环上了他,夏笙回神,侧头看到那张璀璨的银制面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乎已经不习惯穆子夜遮住脸的样子了。

    “不让你出来,不听话。”穆子夜眼眸带笑,语气也无半点责备,绕到他身边。

    倒是夏笙不好意思,嘿嘿一乐。

    “我在想我爹。”夏笙又看像远方绵延的城池。

    “你那样离不开他吗?”

    “也不是。”夏笙摇摇头,抛开那些烦恼,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穆子夜刚想说,不知为何,话又收了回去,只道:“有些事情路过,遇上采儿,她说你在这里。”

    “她生我气了。”

    “是么?”穆子夜眨眨眼:“我看她和一群小孩儿玩的正高兴。”

    夏笙听了,望天无言。

    穆子夜伸手除了面具,展现出那张天人般的脸庞,似乎透了口气的深呼吸起来,手支住木栏,永远那样修长而笔直。

    夏笙瞧他玉质神采,忍不住用手触了触那凝脂雪肤:“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总遮遮掩掩。”

    “不喜欢别人盯住我不放。”

    夏笙哑然:“戴这种面具还不是会被盯着......”

    “少很多。”穆子夜正过脸,表情坦然,大有自己比那璨银耀眼的意思。

    “嗯,嗯。”夏笙忽然乐起来:“我老婆不随便给别人看。”眉眼生动可爱,穆子夜心中悸然,倾身就吻了他,一吻又分不开了,两人在至高处相拥缠绵,顷刻间全然忘却众人的眼神,给这塔顶抹上了一层美丽而禁忌的颜色。

    夏笙本来就没有力气,又不如他老成,渐渐的身子全部倒在他怀里,呼吸急促,面色粉白,越发多了些性别难言的楚楚姿态,穆子夜眯着美眸看得心像被烧灼了般**蔓延,几乎要把夏笙揉碎了似的用尽力气抱得更加紧密,就在此时,忽然一声怒意盈满的娇呵惊醒梦中人。

    “阿笙!”

    仓皇间穆子夜就被推开,夏笙错愕回首。

    绮罗表情几近扭曲的站在那里,贝齿咬着嘴唇,气得全身都在颤抖,莫青风满是无奈,用手拍了下头,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间,空气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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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耻。”绮罗死死盯着穆子夜,最后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来。

    围观的人相当有默契,嗡嗡的就开始窃窃私语。

    穆子夜倒笑得风情云淡,翩翩公子的模样,拉住夏笙的手就往身后藏,轻飘飘的反问:“你这话从何而来?”

    绮罗俏丽的脸庞全是阴云,她自然知道有些人你说什么他都能用两句话不着痕迹的抹杀掉,到最后还是被人看了一场热闹,所以嘴动了动,没说话。

    夏笙根本不敢吭声,他自来就不想让绮罗知道,更别说亲眼所见,而现在显然是最糟糕的情况。

    又僵持了片刻,莫青风正色面对夏笙:“跟我们回家说吧。”

    穆子夜一样不买他的帐,挑着眉:“回家也是跟我回家,与你何干?”

    夏笙还是不出声,匆匆瞟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别处,

    绮罗立马湿了眼眶,扭头便跑。

    这回把夏笙的男人气激出来了,他无意识的甩开穆子夜,却被他一把回抱住,扶住脖颈就吻了起来。

    夏笙心急,想着此刻他怎么还能做这种事情,扭着头爆发了,把穆子夜往后推了一步,转身往塔下冲去:“绮罗!绮罗!”

    穆子夜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走神,依旧是眉如远山,目送秋水,旁人不敢直视不敢多言。

    只不过远山载愁而深沉,秋水融忧愈悲伤。

    子衿如我心,轻动便飞扬几乎飘散。

    他慢慢带上璀璨虚幻的面具。

    睫毛抖了抖,黑白分明流光之色就紧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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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笙绮罗自小一起习武,轻功相仿,绮罗气急,夏笙着急,竟是一连追到桂树尽头,手才拉到一起。

    “绮罗!”

    “别碰我!”她用力一甩,强忍住泪盯着地面。

    “我......”夏笙不知如何措辞。

    莫青风知趣,离了好远。

    绮罗深吸了好几口凉气,才拼命出了笑意:“和我回去,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忘了他,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

    “那怎么行!我没错!”夏笙脱口而出。

    绮罗彻底气到了:“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和......和那些小官娈童又有什么区别,还不肯认错,简直......”

    “才不一样。”夏笙也不高兴了:“你怎么这么说我。”

    绮罗看看他,犹豫几次,把话了说出来:“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顶天立地,在别人身下婉转承欢,拿什么去面对世人。”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能面对世人的。”

    “我觉得!”

    夏笙惊愕:“所以,所以你才生气,才容不得我们,就因为他是个男人,让你丢脸了?”

    绮罗像是极其厌恶的扭头。

    “那爹也喜欢男人!”夏笙一着急就把话说了出来:“爹喜欢江楼月!他也让你丢脸了?”

    “你少胡说!”

    “我没胡说!”

    绮罗望向他清澈见底的眸子,腿晃了晃,像是极为疲惫:“好,好,你喜欢男人,你喜欢男人就找个好男人,谁都可以,就不能是那个人。”

    “为什么?”

    “你觉得他是普通人吗?”绮罗简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傻弟弟:“他会把你害的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夏笙自然相信绮罗的每一句话,他认真的想了想,抬头说:“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他。”

    像是一口气憋在心里要把自己堵死似的,万般无奈,绮罗咬住樱唇,语气决绝:“你喜欢去吧,有了他就没有姐姐,除非,你离开他,否则我不再理你。”

    夏笙却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扔下手里的东西屁颠颠的过来,而是后退两步,全然的不敢置信:“你怎么这么霸道?”

    绮罗执着的盯着他不放。

    “我要是说,有莫大哥就没有我......你愿意离开他吗?”

    绮罗出乎他意料的毫不犹豫:“我愿意。”

    夏笙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了句:“我不愿意。”

    而后倔强的背影就越走越远了。

    绮罗一直含着的眼泪滴答滴答,花瓣似的小脸哭成一团,她后悔自己这么笨,为什么要和阿笙吵架,拿话去欺负他。

    可是,要怎么让他知道自己的担忧呢。

    就像护着一直颤颤巍巍的小黄鹂,一个不经意,就让它扇着稚嫩的翅膀飞走了。

    爹说你要照顾弟弟一辈子,原来照顾一个人这么难。

    他会和你生气,会不高兴,会离开你。

    天空那么高远,它要漂泊到哪里,才能想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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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声铮铮,似是千军万马,浸满杀气。

    腾腾的血腥闻者变色。

    这不是十面埋伏,这是十面杀戮。

    震得窗口秋叶飒飒发颤。

    忽而那只急促的修长美手发泄一样狠狠一划。

    弦应声而断。

    万籁俱寂。

    “心不宁,乐无声,又是何苦呢,可惜了这漆木良琴。”

    三十有余的女人,不施脂粉,倒别有些韵味,她浅笑着斟了杯酒递过去。

    接酒的男子反是艳色无边,不,是不艳色,而像稀世宝石光辉绚烂,风采绝世。

    他晃了晃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又可惜了这好酒。”

    “你今天话尤其的多。”穆子夜抬眼看她。

    “不是你说,良辰好景,美酒佳人,都应该珍惜,用心品味吗?今日你就差像个泼妇似的砸东西了。”

    “佳人不理我。”他半开玩笑半微微抑郁。

    女人呵呵笑起来:“当初说要寻遍天下芳草,如今却被一颗小树绊倒了,怎么样,摔得疼吗?”

    穆子夜轻笑了一下:“疼。”

    呆了片刻,又说:“你出去吧,让我自己呆一会。”

    女人面善却嘴毒,站起来假装无奈:“要失恋的老男人真是一点魅力也没有。”

    “不然怎么被爱妻一脚踹了。”他顺着她。

    这下女人是真无奈,没说什么走了出去。

    门被静静关上。

    穆子夜摇摇头,嗤笑一声,指尖反复摩擦着断了的弦,又开始了神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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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海水暖,鸥鹭翱翔。

    椰树宽大的叶子透析过灿烂而炙热的阳光,三五成群的果实摔落在沙滩上。

    顺着它们的走向,隐约可见岸边楼阁。

    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浓翠欲滴的芭蕉也洒下温热的气息,一个小男孩挑了下琴弦,又挑了下,忽闪着水盈盈的大眼睛对照琴谱,可爱的模样任是谁见了都要心软,可他自己却不高兴的鼓起腮帮子,圆滚滚,白嫩嫩,阳光里如同上等白玉,静美无暇。

    “心不宁,乐无声,小夜总想着出去玩,自然练不好琴。”

    朗朗男声带着磁性,却是个少年。

    “我才没要出去玩,只是这琴谱好生的乏味。”

    “你不去体会它的美,如何不觉得无趣。”

    “美?”小男孩眨眨圆眼睛。

    “你看,阳光好不好看?”

    “嗯。”

    “大海蓝不蓝?”

    “好蓝。”

    “小夜喜不喜欢芭蕉,花树,彩蝶,小狗狗?”

    “喜欢。”

    “琴呢,就是用来表达你的喜欢的,当你想着阳光,大海,雨露,草木,有了爱,当然就会有动人的琴声。”

    “哦......”小男孩似懂非懂,声音却甜脆的让人受不了,少年朝着他笑起来,流光溢彩,日月失色,道:“良辰好景,美酒佳人,都应该学着珍惜,用心品味,知道吗?”

    “什么叫佳人?是像小花一样漂亮的女孩子吗?”

    少年被他逗得更开心:“小花是小夜的侍女,佳人呢,是小夜心爱的人。”

    “那小花就是佳人!”小男孩强调:“小花做的饭最好吃,我喜欢。”

    “小鬼头,就知道吃。”少年水葱一样的纤细指尖向他伸去,想要抚摸。

    白皙的皮肤逐渐褪色,泛青。

    血流水似的滴落下去。

    滴在小男孩的白色靴子上,晕红,渗透。

    水样眼眸因着慌恐而细细的碎开,发着尖锐的绝响。

    他不会哭,更不会闭眼。

    花枯了,心凉了。

    梦醒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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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子夜手支着尖俏的下巴,忽的一动,猛然张开双目,净白的额头已经一层细汗。

    屋里依旧是断琴,残酒,锦罗玉食。

    原是自己朦胧间想起旧事,全是虚幻,心却沉了又沉。

    夏笙跑了,回到小院也无趣,只是不愿在花楼过夜,最终起了身,整整衣襟,拿着青玉长萧款款行出门去。

    他看似沉稳,碎银面具却忘在琴边浑然不觉。

    也懒得飞檐走壁,来秦城两年,面无表情的下了楼,穿过那些红衣绿酒,第一次老老实实的步行街头。

    酒楼旌旗迎风招展,骏马拉的华盖官车,妇人,小贩,梳着团子头的孩童尖声打闹着跑过。

    刚出笼的馒头热气腾腾,做糖人的手艺者轻轻巧巧摆弄出小狗小猴,惹得个小丫头围着舍不得走。

    她的母亲垮了些药铺的纸包,低声催促,感受到旁人的目光,恍然抬头。

    穆子夜朝她微微一笑,径直向前走去,却不管自己闭月之姿醉了整街的行人。

    其实他是羡慕,羡慕他们有家人,有爱妻,有那些琐碎的事情。

    早就当初忘了有人陪伴的时光,只留了满身的寂寞。

    血雨腥风,阴谋诡计,给他的不过是罪恶满满的刺激,带着苦涩的扭曲的快感,在人世间一走,顷刻就什么都不剩了。

    “公子。”

    陌生的少女拦住他,烂漫可爱,一看就是生在富贵人家。

    穆子夜疑惑。

    少女拿出一把净扇,巧笑倩兮:“看公子风度翩翩,一定是满腹经纶,冒昧请公子提字,可以吗?”

    都说秦城装的全是才子佳人相遇相会,穆子夜不禁觉得有趣,美目微弯,薄唇轻启:“在下荣幸。”

    那少女乐的像遇到什么天大的好事,忙招呼小丫环弄来笔墨。

    穆子夜就当街接过,无意识的写下头两个字,自己不禁一愣。

    “怎么了?”少女好奇。

    穆子夜摇头,浅笑着继续,倒是一气呵成,优雅的还了回去。

    围观也有懂行的,一个老者惊呼:“这行书写的好啊!”

    穆子夜还是礼貌微笑,轻轻巧巧的离了人群。

    小丫环凑前问:“写了什么。”

    少女瞪眼睛:“用你管!”而后又自己举着扇子满脸沉醉。

    雪白的纸上,清奇的几行简单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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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笙五曲六曲

    花事三片四片

    两盏水灯

    一生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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