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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昨夜笙歌容易散

    第四十八章昨夜笙歌容易散

    太冲城的皇宫里很安静,滑县摄山上的天水离宫里更安静。燕国还未灭的时候十几年没有皇帝驾临过此处,北遥建国后国君海枭獍也从来不曾踏足这里。虽然还是皇宫,但天水宫冷清得吓人,完全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这里的宫女当中甚至还有几个老人是从前朝时就进宫服侍的,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离去。

    皇帝从来不来,也就没什么人认真地讲究规矩,天水宫里的宫女太监不象京城皇宫里那么拘谨刻板,星靥一觉醒来已经过了第二天中午,天光大亮,她听见外头屋子里的宫女一边收拾一边在哼着小调,乐呵呵地,无忧无虑。

    被下过些麻醉的药,星靥脑袋一直不太灵光,总觉得头大如斗,脑子里满胀着,撑得头痛。洗漱后没有胃口,喝了小半碗粥她就放下筷子,问一边侍候她的宫女:“昨天晚上把我送来的那些人呢?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京?”

    宫女一愣:“他们昨晚连夜就走了啊,姑娘不知道吗?只有您一个人留了下来。”

    “啊?”星靥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外走几步,随即又颓然站定,苦笑道,“只有我一个人是吗?”

    宫女憨憨地笑着点头:“昨天晚上我们都说来了个天仙一样漂亮的姑娘,都盼着您能在天水宫多住些日子呢!”

    星靥看着这个年龄不算轻,但心态十分稚气的宫女,紧张的心情不由得也放松了下来,她看看屋外满院的阳光,不由得轻叹道:“要是能在这儿多住些日子,就好了。”

    天水宫宫女太监的领头蔡富是个九品太监,四十岁的样子,打从净身后就一直呆在这里,也是前朝留下来的。他一辈子只接过一次圣驾,那时候他还年轻,前朝某位皇帝到天水宫来避暑的当夜被人毒死,从此就再也没有人愿来这个不祥的地方。

    昨夜有人拿着禁军统领的腰牌送来一位昏睡的姑娘,临走的时候交待说她并不是宫里的主子,只是奉圣谕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让他们一定好好侍候。既然有圣谕,不是主子,也一定是将来的主子!蔡富憋了几十年的劲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调动起天水宫中所有能喘气的活口,拿出侍候皇后的驾势把星靥侍候得妥妥贴贴,绝不能让她说出一个不字。

    星靥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而且青狼的死讯刚刚传来,这两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很想找个清净的地方一个人呆着,不想看到身边环伺众多殷勤的宫女和太监。蔡富没怎么侍候过人,不过察颜观色的本事不小,他揣摩出这位星姑娘的心思,体贴地提出要领她在天水宫里转转,散散心。

    星靥本不想去,却不过蔡富的笑脸,跟着他在绿树繁花丛中漫步。她心不在焉地走着,眼前一条道就快要走到尽头,蔡富站在转弯处,哈着腰向右边做了个‘请’的姿势,对星靥说道:“此处前行不远便是天水宫第一景致,星姑娘请自行前去观赏,老奴留在此地听候召唤,就不跟过去打扰星姑娘了。”

    星靥看了看他,再转头看看向右边拐的一条甬道,点点头,慢慢地走了上去。

    甬道由红砖铺成,两边全是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柏树,枝干粗大扭裂,树冠在甬道上方相交,形成了一个苍翠的穹顶。向前望,出口还在很远的地方,山间幽静无比,除了星靥自己的脚步声,就只有不时的虫鸣鸟语,和柏树树枝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一步一步在只有她一个人的道路上前行,这种寂静孤单的感觉很熟悉,星靥的视线追随着一只翩翩飞过的黄色小蝴蝶,看着它忽扇着翅膀,自由穿梭在林与花之间,纵使夏天已经快要过去,秋日寒风一起,它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不知不觉间,一小片温润的蓝色浮现在眼前,再走几步,再走几步,星靥干脆拎起裙子,迈开大步跑完了最后一段路程,震惊地站定后,带着不敢置信的心情,望向眼前这一片天地。

    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同样碧蓝深邃的湖泊波平浪静,天顶流云似钩,在湖面上投下清晰的倒影,远处是环湖的起伏高山,从星靥站的地方,一直到视线所能及的最远处,山坡湖畔,全是盛开的艳红色杜鹃花,如火如荼的一条锦带,系在翡翠般的天池周围。

    风吹浪动,杜鹃花丛也火焰般涌动,花香轻袭上星靥飞扬的裙角,拂尽了上头沾染的征埃。星靥觉得自己整个人一下子被这样的美景掏空,浑浑噩噩地,原来鼓胀着的心胸里所有的东西都荡然无存,只剩下眼前的池水、鲜花、流云、远山。

    可是在欣赏这片美景的不止她一个人,前面不远处红色的杜鹃花丛里站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他背朝星靥,也正沉默地看着远处。一阵风吹挟起片片杜鹃花瓣,纷纷扬扬地飞洒着,有几片调皮地轻落在他肩头。如此的湖光山色中,他俊逸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浑然天成,贴切而又平静地融合在这片造化精心呵护出的美景里。

    星靥也说不出为什么,最初为美景所震摄的心,渐渐全部转移到了这个背影上。她没有小婶婶的文采,不知道怎样优美地形容,只是这世间罕有的美景在他面前突然成了一幅背景,全然只是为了彰显出他挺拔的脖颈与劲瘦的腰身。

    这个男人也许听见了星靥的脚步声,他肩头微微动了一动,上头几片红色杜鹃花瓣滑落。不等他回头,星靥急匆匆想走,转身之间却不小心踩到了长长的裙脚,一跌歪倒。

    星靥身上穿还是兴冲冲离开拭剑王府时的红色裙子,这两天奔来波去已经有些皱乱了,天水宫里偏偏没有她合适的新衣,太监蔡富正在催人赶制。

    这一跌摔得挺重,星靥手撑着地,两只手的掌根很痛,抬起来审视时,全都擦破了皮。她想爬起来,右脚的脚踝也象针扎一样刺痛,使不上劲。

    身后的脚步声慢慢走到她面前,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轻轻说道:“地下凉,我扶你起来。”出现在星靥视线里的一只手既修长又有些似曾相识,她抬起头来,迎着从他肩头方向射过来的阳光,只能看见一双微笑的眼睛。

    暮云凝住天黑前的最后一丝碧色,晚霞映红他身上的白衣,他含笑的双眼深邃幽远,里头满是看透尘俗后的宁静,星靥怔怔地看着,燥乱的心不知怎么地居然渐渐平缓了下来,仿佛一篙撑到了水风深处,她立在船头踯躅徘徊,舍不得移开视线。

    不知什么时候,手已经交到他温暖干燥的手心里,被他轻握起。他看起来文质彬彬,却是那么有力,轻若无物般就把星靥拉了起来,扶她站好。

    站定后星靥才有些回过神来,看清这名男子两边鬓脚的乌发里夹着的几点银丝。原来他已经不年轻了。可这个男人身上焕发出的神采超越了年龄,看着他俊逸无双的脸宠,星靥不由不感叹造化神奇,做出一个天池这样的胜境已经超出了凡俗人等的想象,眼前这名男子又是怎样倍受造化宠爱,才能拥有如此夺人心魄的风采。

    中年男子看看星靥的脚,体贴地问道:“疼么?试着活动活动。”星靥依言转转脚踝,疼,但还能忍受。男人点点头:“没伤着筋骨,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星靥想起来,这里是天水宫,这个男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象是能看透她的心,他说道:“我不问你是谁,你也不要问我。只要记得天池边杜鹃盛开的日子里,我们曾经相遇过就行了,好吗?”

    星靥看着他,轻轻地点点头,中年男子:“既然有缘相遇就别急着离开,陪我在这里呆一会儿。年纪大了就害怕孤单,这里太美太安静,都快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在梦里。”

    星靥随着他的视线,再度看向远处的风景,做梦一般低声呢喃:“是啊••••••”

    花丛里有一块干净平整的青石,中年男人与星靥走过去,与他并肩坐下。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星靥几乎有些下意识地听从着他的安排,她抱膝坐在被阳光晒得温温的青石上,看着并肩坐在身边的中年男人从腰间取下一枝旧笛,横在嘴边试试音,笑着问她:“爱听什么曲子?”

    星靥摇头低笑,男人凝神吸气,幽幽地吹出了一曲《涉淇》。

    笛声与身边的微风相互应和,一阵阵交替地吹撩起星靥的长发,发丝牵连,偶尔拂上男人的衣襟。

    《涉淇》是首送别的曲子,中年男人的吹笛技法不算娴熟,但他的笛声里却蕴含着让人无法抵御的绻恋悲意。星靥怔怔地看着,突然悲从中来,捂着脸抽泣哽咽,泪水从她的指缝间一颗一颗落下。她抱着膝盖,哭得停不下来,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青狼了。他是那么鲜活地存在于她的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深可见骨,可是匆匆一别,就剜骨刨心般地消失了。如果有可能,就让她化作杜鹃脚下的一撮春泥吧,永远留在这里该有多好!

    笛声停下,身边响起他低沉的声音:“可怜的小丫头,一定伤心坏了吧••••••”

    这声音听在耳中也有些熟悉的感觉,可星靥现在没有心思分辨,她被汹涌的悲伤占据着,感觉到男人温暖的手再次牵住她的。

    他领着星靥站在这块青石上,让她面朝着广阔的天池:“有什么不痛快或是在想念什么人就大声喊出来,之后就会舒服很多,这是我用了几十年的法宝,百试百灵。”

    星靥动了动嘴唇,嗫嚅无声。男人看着低笑了起来,他朝着天池,突然大声呼喊了起来:“阳歧,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星靥看着他,在他鼓励的目光里对着天池低声喊道:“青,青狼••••••”

    男人愣怔了一会儿才又微笑:“声音这么小没用,大声点,用你全部的力气喊。”

    星靥用袖子拭尽泪水,对着宁静的天池大声呼唤:“青狼,青狼,青狼!”

    湖面上余音缭缭,青狼,青狼,青狼••••••

    极远处仿佛有人在回应她的呼唤,星靥屏息听着泪落如雨,她用两只手圈在嘴边,撕破了喉咙般大声喊着:“青狼,你回来!快回来!青狼••••••”

    中年男人抬起手臂,怜惜地把这个走投无路的小丫头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也许这个方法管用,星靥依在他胸膛上过了一会儿果真渐渐止住了哭泣。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身体,垂着头,象是怕被他看见自己哭红的眼睛。羞赧地道了一声别后,星靥匆匆跳下青石,沿着来时路快步奔离了这里。

    中年男子目送她离开,象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地低头嗅嗅自己的袖口,那里有股很淡的龙涎香味。他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朝着星靥离开的方向低声笑语:“这个小丫头,还不算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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