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薛宝钗因祸得福
湘云一听是南安太妃有请,忙站起身,要走时却又再次拉住宝钗的手:“好姐姐,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很快我就回来。”
宝钗心里很是复杂,自己来保龄侯府,目的就是接触那些王妃、郡主什么的,因为大选时她们有可能会说上话,一般的官宦命妇关系倒不大。
但谁知保龄侯府并没有将所有来贺寿的内眷们让在一处,也许是人多,也许是按三、六、九等划分过了,自己只得和一些一般的世宦千金共处于一个屋子。虽说也有许多人招呼着,更觉不出丝毫的慢怠和冷落,心里到底有些酸涩,也不知今日是不是白来了。又有些羡慕湘云,虽说她从小父母皆亡,听说叔叔婶婶待她也不甚好,但到底是史侯府的正经小姐,那些王妃贵人们就是出于面子,也必会请来一见,何况湘云又生得大方标致。
想着这些,宝钗心里愈加难过起来,面上却不能露出半分,忙遮掩般伸手替湘云整了一下衣襟,含笑道:“不急,太妃既是请你,就陪着多说回子话,咱们姐儿们有什么。”
话是大大方方的说了,到底有些不甘心,这个湘云哪点儿比自己强,不过有赖于家世罢了。又从眼角看到宝珠似笑非笑看着这边儿,好象窥破了自己的心事,面上不由一红。恰听旁边探春也撵湘云:“快去吧,我们也不是旁人,让客人等急了就不好了。”
就见翠缕已和其他几个丫头在门口等着,因是见要紧的贵客,便十分注重面子体统,宝钗心里默数了一下,丫头六个,婆子四个,都穿得整整齐齐的。湘云因松了宝钗的手,被人簇拥着去了。迎春姐妹几个倒是一付理所当然的神情,搁她们有人来请,也是这个套数。
就又有史家本族的女人们笑请她们坐下,仍是请她们喝茶,又怕屋里众人闷,其中一个笑着说道:“一会儿有宴席,还请了戏班子,等人来的差不多了就去园子里听戏,说是请的吉云班的当家旦角,叫什么琪官儿的,姑娘们有耳福了”。
宝钗、三春倒不太理会这个,她们年岁儿小,谁耐烦听戏,往常在家里偶尔听,不过是图长辈高兴。倒是宝珠眼中亮了一下:琪官儿,那不是蒋玉函吗?不由想起兄嫂做的龌龊事来,连带着想起那个忠顺世子,自己拿了他一百两银子,细论起来真不是一笔小数目,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自己呢。
又疑心:蒋玉函应是忠顺王府的人吧,怎么能挂角儿登台,还是史家和忠顺王府处得不错?正想着呢忽见惜春低声冷冷说了一句什么。宝珠没听清,下意识问了一句:“四姑娘说什么?”
不想这句话将火引了过来,惜春隔着桌子十分轻视地扫了宝珠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根本不答理宝珠。
倒是探春过意不去,笑道:“没什么,四妹妹说有些闷,想出去走一走,你们呢,要不要一起出去?”宝珠明显听出探春说的是假话,又不好揭破。只听迎春怯怯道:“我怎么都行。”
探春就站起身,笑道:“那咱们就一起出去转转,宝姐姐和宝珠是第一次来,我和二姐姐、四妹妹却是每年都要来几次的,你们不知道,史府的园子很不错呢,有山有水,还喂着锦鸡、养着几头小鹿,那鹿胆子很大,见了人也不跑,我还扯过草喂过它呢。”说得宝珠兴致也上来了,反正此时还早,便也动了游兴。
大家便一起站起身来,先向管事的说了一声,又请闲坐在屋里的姑娘们一起去玩儿。那些姑娘可能觉得彼此不熟,都笑着婉拒了。倒是管事的忙叫来两个老成些的婆子,想是看她们年岁儿小,怕有个闪失。宝珠几个谢过了,一起并肩往史府后园而去。
也是合该有事,史府园子倒确实不错,但适值初冬,园子里花草几乎谢了十之八九,虽有亭台楼阁,却是和贾府如今新建的省亲别墅差距不小,大家便有些意兴阑珊。还是探春脑子灵活:“往日听老太太说过,史府园子西头,有一个亭子叫枕霞阁,四周临水,远看起来烟波浩淼,寒烟如织。虽说原先的没有了,去年我听史大妹妹说过,他们家又照着原样新建了,咱们一起去瞧瞧。”
领路的两个婆子便笑:“正是呢,那里独得一景,且那里地势高,站在亭里就能看到史府的全貌,只是那里一条游廊连着西厅,我们老爷太太就把那儿设成接待贵客内眷的所在了,只怕那些贵人们坐累了也会去那亭上站站呢。”
闻言迎春便有些畏惧:“那我们还是别去了。”宝钗却忽然插话:“应该不打紧,第一时侯还早,很不见得其他人也和我们一样在屋里坐不住;第二就算碰到,大家都是客,见面儿问声好就是了,也不算失礼。大家看如何呢?”
其他人都称是,宝珠看透宝钗,估计是想巧遇贵人呢,也不点破,随着众人一起往枕霞阁而来。也是被说中了,刚到水边儿,远远就见多少丫头婆子在岸边游廊头儿上站着,她们注目处,水面中央,一座飞檐流角、红柱绿瓦的八角亭傲然矗立着,其间一个女孩儿,上身穿一件儿素绒银纹绣百蝶度花袄儿,下面着一条立式水纹八宝裙,低挽着发,独一个儿正倚在一根柱子上凭水而望,大约是听到笑语声,正回头望过来。
宝珠一看怔了一怔,这人好生面熟。就听身旁探春低声道:“这个姑娘,怎么和林姐姐生得这般像,如若两人站在一处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姐儿俩呢。”
迎春就又有些不自在:“有人,我们去别处吧。”
走在后面的惜春却道:“这有什么,大家一般都是史府的客人,凭她什么身份,我们以礼相待,如果合得来呢,就多说两句;话不投机,各自走开也就是了,谁碍得着谁呢,我们也只是看看这里的景致儿。”说着从后面越过众人,抢先迈进长长的游廊。
这一下其他人也顾不得了,只好跟上。宝珠本来对惜春很有看法,今儿听了她的话,倒觉有理,若根据原著,惜春最后的结局是落发出家,而佛家讲究的就是众生平等,那以她现在的立场看,这话原也没错。当然惜春并没有这么看得透,宝珠猜以惜春的性格,最后只是见家里势败、心灰意懒下方有了这个决定。
又见那些丫头婆子虽面面相觑,终是没有出面相拦,便也跟着往前走。
只是事情就是这么样的发生了,那女孩儿大约是个喜欢清静的,见有人来了,穿着相貌又是不俗,也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选择,不等宝珠等人接近,急急抽身——,竟从反方向走了。许是她步子迈得急,亭子和游廊连接处,是七、八阶台阶儿,那女孩子一时不慎一脚迈空。
宝珠不觉啊了一声,再看对方,转瞬间已跌滚出去,好悬头没碰上游廊的栏杆儿,宝珠吓了一跳,这若是不小心碰破了可不是小事儿,刚说近前看看,后面岸上的婆子丫头早喊成一片:“糟了,郡主跌倒了!”
就听脚步纷杂,十数人已向这边儿飞跑过来。宝珠刚说让开道儿,忽见前头一人几步赶上前去,小心扶起那个女孩儿,一迭连声道:“姑娘,没事儿吧,想是我们扰了你,倒害你跌了一跤。”那女子想是跌重了,一声不吭倚在栏杆上,有些站不住的样子。这时宝珠看清扶着她的恰是宝钗,就见她满面透着焦急:“哪里跌坏了,是不是痛的厉害?”
女孩儿皱着眉头,先看宝钗一眼,轻轻的往回抽手,不想宝钗抓得极紧,一时也挣不脱,倒为此扯动痛处,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便隐约浮上女孩儿额头,宝珠见状,忙提醒:“宝姑娘,先让这位姑娘坐下吧。”
探春因站的也算近,便也上前去扶,女孩儿却下意识躲了一下。宝珠便知她是个心重防人的人,宝珠暗叹她的迂腐,这个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做什么,受罪的还不是自己。
刚想劝她两句,这时那些丫头婆子已跑到面前,一个个吓的面如土色,宝珠忙止住她们:“别乱动,有没有坐垫儿,先让姑娘坐下。”
很快就有人递过一个绣着繁复花纹儿的金线闪的轻便褥垫儿来,宝珠刚说接过来,扶着女孩儿的宝钗却一伸手拿住,亲自放到最末一个台阶儿上扶那女子坐下,只听她道:“姑娘可能脚崴了,得赶紧着找人来。”就有人接话:“已去禀告我们王妃了。”
三春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探春轻声道:“原来是位郡主,倒是我们造次了,反害郡主受罪。”旁边已有人小声道:“我们是东安郡王府上的,这个是我们余阳郡主。”
探春听了面上先露出些紧张,接着又松了一口气:若是这位王爷,倒没什么,贾府和他们的关系走得很近,去年东安郡王回京述职,第一家是南安郡王府,第二家是北静郡王府,第三家就是贾府了。又想起他们刚到京城不到一年,朝庭的旨意,近来海疆安稳,东安郡王依旨留在京都,圣上亲自降旨,将先时一座行宫赐于东安王做为王府。如今东安王府权势虽炙手可热,可也正是尽心结交其他权贵的时候,这次又是意外,当不致酿成大事。
旁边宝珠却没想这些,她只留心宝钗,倒不是因为贾母暗示要自己和宝钗一起待选,而是对于宝钗做事的周到细心,这就算是两世为人的宝珠也是十分佩服的,她看到余阳郡主的发髻跌散了,即从自己发上拔下一柄嵌玉镶珠的玳瑁插梳,一点一点的帮她把头发重新扎好,梳好的发型竟和方才半点不走样儿。
宝珠不觉感叹:怪不得宝钗和黛玉并称十二钗之首,除去相貌才华,这宝钗处世的心机只怕眼前几个人谁都比不上。方才的事大家都在,独她一马当先,看来她的情商极高。
想到这里宝珠不由又打量起面前这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先是抗拒、最终默许宝钗为自己整理的余阳郡主,刚才只觉她和黛玉有八分像,如今看来,像的其实是气质,那眉眼儿,那身段儿,若拿词语来形容,宝珠只想到两个:风致婉约、眉目如画。
此时三春等人已上前问侯,宝珠无奈也只得往前走了几步,面子活儿无论如何都得做。只是还没到跟前呢,就又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次只听着就能觉出了人不少,就有人道:“我们王妃来了。”
宝珠忙回头,游廊上一位中年美妇如众星捧月般被人簇拥着疾步往这里走来。她的身旁,左侧是保龄侯夫人相陪,再左面又跟着湘云。右侧,则是一个穿着绛紫色窄袖滚云边儿锦服的少年公子,宝珠打死了都会记得,正是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忠顺世子。
宝珠的眼睛便不由躲闪了几下,步子也停住了。正想着这事该怎么解决,东安王妃已快步到了跟前,宝珠忙向旁边退了几步。这时再看那余阳郡主,黑白分明的双目忽然绽出璀璨光芒,宝珠顺着她的视线一看,那郡主看的绝不是她妈!
有意思,宝珠心中暗笑几声:这郡主年纪十四、五岁,正是思春的岁数儿,这忠顺小世子又长得人模狗样儿,看来两人之间不单纯啊。只不知妾有情,郎是否有意,宝珠忽然大感兴趣,眼睛也跟着一溜儿,——,许是觉出有人看自己,那忠顺世子啪的跟宝珠对了个视线,宝珠只觉得他的目中闪出疑惑,很快就移开了。宝珠也吓了一跳,只觉心中有种异样升起,忙稳定心神,紧着将视线移至其他人身上。
就见东安王妃甚是焦急:“贞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摔个好歹还不把娘急死!”
余阳郡主便抬起头来,宝珠只听她低低的声音:“走空了,跌了一下,应该没有大事。”话是跟东安王妃说的,眼角儿分明瞥了一下自个儿表哥。
东安王妃方松了一口气,向旁边保龄侯夫人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到晚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倒让夫人跟着走了一趟。”
保龄侯夫人忙笑:“没有事便好,只是到底扭了一下,这几天不要走动才是。”说着话目光扫视一圈儿,宝钗和探春何等机警,忙向王妃、保龄侯夫人见礼。
保龄侯夫人笑道:“原来你们姐儿几个和郡主在一起,只不知这位是谁?”保龄侯夫人看着宝钗笑道。
宝钗此时已站起身来,刚要答话,一旁史湘云笑着走上来挽住她的胳膊,虽是回婶婶的话却是向着东安王妃笑道:“王妃,这个薛姐姐我最喜欢了,她人十分好。”忙将宝钗的名字以及和贾府的关系告诉了一番,宝钗又向东安王妃欠了欠身。
东安王妃虽去过贾府,但并没有见过三春,她的为人不如南安太妃圆滑,比如方才见史湘云,就是南安太妃提起的,这时又一心在自己女儿身上,倒把三春等人疏忽了。此时听说,便点头笑道:“原来是贾府的姑娘们,一个个长得都赛画儿似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王妃说着话招呼后面押轿子的过来,压根儿没问方才是怎么回事儿。本来这事就算过去,因宝珠走的慢了些,忽然听到跟着东安王妃来的一个女孩儿小声问一个小丫头:“刚才是怎么回事儿,郡主打发我去拿披风,才这一会儿功夫,就出了这等事?”
那丫头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孩儿忽然抬头瞥了宝珠一眼,宝珠立即意识到,这人自己见过。说起来宝珠的记忆力极好,只要略有印象的人,见一面儿就会记得,此时一看,正是那次在宁府会芳园抱厦见过的丫头翎音,当时她的百般刁难宝珠记忆犹新,只见她横了自己一眼,低声训那小丫头:“你们为什么不小心服侍,竟让人将郡主害成这样!”
宝珠明显觉得这话有问题,又觉得实在有趣,许是你们东安王府风水不好,要不一年前怎么先是丫头崴了脚,一年后主子又被摔了呢。心中更笑翎音的蠢笨,你想栽赃也得靠点儿谱吧,多少眼睛看着呢。宝珠只作没听到,觉得为这费心就是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宝珠正和湘云、宝钗、三春一起坐着说笑呢,恰有管事的告诉她们,人差不多到齐了,请诸位姑娘们去前面厅里听戏,宝珠想到能看到蒋玉函,便笑吟吟的站起来,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起身,刚要抬脚时,就见翠缕领着一个又很面熟的女孩子进来,宝珠认出恰是去年崴脚的文纤,余阳郡主另一个贴身侍女。
只见她走到宝钗面前欠身一礼:“薛姑娘,我们王妃使我过来,方才我们郡主的事,多亏姑娘照应了,本该亲自来谢,争奈郡主身子不适,我们只得回王府去。些微礼物,不成敬意,万望姑娘不要推托。”
宝钗心里很是复杂,自己来保龄侯府,目的就是接触那些王妃、郡主什么的,因为大选时她们有可能会说上话,一般的官宦命妇关系倒不大。
但谁知保龄侯府并没有将所有来贺寿的内眷们让在一处,也许是人多,也许是按三、六、九等划分过了,自己只得和一些一般的世宦千金共处于一个屋子。虽说也有许多人招呼着,更觉不出丝毫的慢怠和冷落,心里到底有些酸涩,也不知今日是不是白来了。又有些羡慕湘云,虽说她从小父母皆亡,听说叔叔婶婶待她也不甚好,但到底是史侯府的正经小姐,那些王妃贵人们就是出于面子,也必会请来一见,何况湘云又生得大方标致。
想着这些,宝钗心里愈加难过起来,面上却不能露出半分,忙遮掩般伸手替湘云整了一下衣襟,含笑道:“不急,太妃既是请你,就陪着多说回子话,咱们姐儿们有什么。”
话是大大方方的说了,到底有些不甘心,这个湘云哪点儿比自己强,不过有赖于家世罢了。又从眼角看到宝珠似笑非笑看着这边儿,好象窥破了自己的心事,面上不由一红。恰听旁边探春也撵湘云:“快去吧,我们也不是旁人,让客人等急了就不好了。”
就见翠缕已和其他几个丫头在门口等着,因是见要紧的贵客,便十分注重面子体统,宝钗心里默数了一下,丫头六个,婆子四个,都穿得整整齐齐的。湘云因松了宝钗的手,被人簇拥着去了。迎春姐妹几个倒是一付理所当然的神情,搁她们有人来请,也是这个套数。
就又有史家本族的女人们笑请她们坐下,仍是请她们喝茶,又怕屋里众人闷,其中一个笑着说道:“一会儿有宴席,还请了戏班子,等人来的差不多了就去园子里听戏,说是请的吉云班的当家旦角,叫什么琪官儿的,姑娘们有耳福了”。
宝钗、三春倒不太理会这个,她们年岁儿小,谁耐烦听戏,往常在家里偶尔听,不过是图长辈高兴。倒是宝珠眼中亮了一下:琪官儿,那不是蒋玉函吗?不由想起兄嫂做的龌龊事来,连带着想起那个忠顺世子,自己拿了他一百两银子,细论起来真不是一笔小数目,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自己呢。
又疑心:蒋玉函应是忠顺王府的人吧,怎么能挂角儿登台,还是史家和忠顺王府处得不错?正想着呢忽见惜春低声冷冷说了一句什么。宝珠没听清,下意识问了一句:“四姑娘说什么?”
不想这句话将火引了过来,惜春隔着桌子十分轻视地扫了宝珠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根本不答理宝珠。
倒是探春过意不去,笑道:“没什么,四妹妹说有些闷,想出去走一走,你们呢,要不要一起出去?”宝珠明显听出探春说的是假话,又不好揭破。只听迎春怯怯道:“我怎么都行。”
探春就站起身,笑道:“那咱们就一起出去转转,宝姐姐和宝珠是第一次来,我和二姐姐、四妹妹却是每年都要来几次的,你们不知道,史府的园子很不错呢,有山有水,还喂着锦鸡、养着几头小鹿,那鹿胆子很大,见了人也不跑,我还扯过草喂过它呢。”说得宝珠兴致也上来了,反正此时还早,便也动了游兴。
大家便一起站起身来,先向管事的说了一声,又请闲坐在屋里的姑娘们一起去玩儿。那些姑娘可能觉得彼此不熟,都笑着婉拒了。倒是管事的忙叫来两个老成些的婆子,想是看她们年岁儿小,怕有个闪失。宝珠几个谢过了,一起并肩往史府后园而去。
也是合该有事,史府园子倒确实不错,但适值初冬,园子里花草几乎谢了十之八九,虽有亭台楼阁,却是和贾府如今新建的省亲别墅差距不小,大家便有些意兴阑珊。还是探春脑子灵活:“往日听老太太说过,史府园子西头,有一个亭子叫枕霞阁,四周临水,远看起来烟波浩淼,寒烟如织。虽说原先的没有了,去年我听史大妹妹说过,他们家又照着原样新建了,咱们一起去瞧瞧。”
领路的两个婆子便笑:“正是呢,那里独得一景,且那里地势高,站在亭里就能看到史府的全貌,只是那里一条游廊连着西厅,我们老爷太太就把那儿设成接待贵客内眷的所在了,只怕那些贵人们坐累了也会去那亭上站站呢。”
闻言迎春便有些畏惧:“那我们还是别去了。”宝钗却忽然插话:“应该不打紧,第一时侯还早,很不见得其他人也和我们一样在屋里坐不住;第二就算碰到,大家都是客,见面儿问声好就是了,也不算失礼。大家看如何呢?”
其他人都称是,宝珠看透宝钗,估计是想巧遇贵人呢,也不点破,随着众人一起往枕霞阁而来。也是被说中了,刚到水边儿,远远就见多少丫头婆子在岸边游廊头儿上站着,她们注目处,水面中央,一座飞檐流角、红柱绿瓦的八角亭傲然矗立着,其间一个女孩儿,上身穿一件儿素绒银纹绣百蝶度花袄儿,下面着一条立式水纹八宝裙,低挽着发,独一个儿正倚在一根柱子上凭水而望,大约是听到笑语声,正回头望过来。
宝珠一看怔了一怔,这人好生面熟。就听身旁探春低声道:“这个姑娘,怎么和林姐姐生得这般像,如若两人站在一处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姐儿俩呢。”
迎春就又有些不自在:“有人,我们去别处吧。”
走在后面的惜春却道:“这有什么,大家一般都是史府的客人,凭她什么身份,我们以礼相待,如果合得来呢,就多说两句;话不投机,各自走开也就是了,谁碍得着谁呢,我们也只是看看这里的景致儿。”说着从后面越过众人,抢先迈进长长的游廊。
这一下其他人也顾不得了,只好跟上。宝珠本来对惜春很有看法,今儿听了她的话,倒觉有理,若根据原著,惜春最后的结局是落发出家,而佛家讲究的就是众生平等,那以她现在的立场看,这话原也没错。当然惜春并没有这么看得透,宝珠猜以惜春的性格,最后只是见家里势败、心灰意懒下方有了这个决定。
又见那些丫头婆子虽面面相觑,终是没有出面相拦,便也跟着往前走。
只是事情就是这么样的发生了,那女孩儿大约是个喜欢清静的,见有人来了,穿着相貌又是不俗,也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选择,不等宝珠等人接近,急急抽身——,竟从反方向走了。许是她步子迈得急,亭子和游廊连接处,是七、八阶台阶儿,那女孩子一时不慎一脚迈空。
宝珠不觉啊了一声,再看对方,转瞬间已跌滚出去,好悬头没碰上游廊的栏杆儿,宝珠吓了一跳,这若是不小心碰破了可不是小事儿,刚说近前看看,后面岸上的婆子丫头早喊成一片:“糟了,郡主跌倒了!”
就听脚步纷杂,十数人已向这边儿飞跑过来。宝珠刚说让开道儿,忽见前头一人几步赶上前去,小心扶起那个女孩儿,一迭连声道:“姑娘,没事儿吧,想是我们扰了你,倒害你跌了一跤。”那女子想是跌重了,一声不吭倚在栏杆上,有些站不住的样子。这时宝珠看清扶着她的恰是宝钗,就见她满面透着焦急:“哪里跌坏了,是不是痛的厉害?”
女孩儿皱着眉头,先看宝钗一眼,轻轻的往回抽手,不想宝钗抓得极紧,一时也挣不脱,倒为此扯动痛处,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便隐约浮上女孩儿额头,宝珠见状,忙提醒:“宝姑娘,先让这位姑娘坐下吧。”
探春因站的也算近,便也上前去扶,女孩儿却下意识躲了一下。宝珠便知她是个心重防人的人,宝珠暗叹她的迂腐,这个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做什么,受罪的还不是自己。
刚想劝她两句,这时那些丫头婆子已跑到面前,一个个吓的面如土色,宝珠忙止住她们:“别乱动,有没有坐垫儿,先让姑娘坐下。”
很快就有人递过一个绣着繁复花纹儿的金线闪的轻便褥垫儿来,宝珠刚说接过来,扶着女孩儿的宝钗却一伸手拿住,亲自放到最末一个台阶儿上扶那女子坐下,只听她道:“姑娘可能脚崴了,得赶紧着找人来。”就有人接话:“已去禀告我们王妃了。”
三春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探春轻声道:“原来是位郡主,倒是我们造次了,反害郡主受罪。”旁边已有人小声道:“我们是东安郡王府上的,这个是我们余阳郡主。”
探春听了面上先露出些紧张,接着又松了一口气:若是这位王爷,倒没什么,贾府和他们的关系走得很近,去年东安郡王回京述职,第一家是南安郡王府,第二家是北静郡王府,第三家就是贾府了。又想起他们刚到京城不到一年,朝庭的旨意,近来海疆安稳,东安郡王依旨留在京都,圣上亲自降旨,将先时一座行宫赐于东安王做为王府。如今东安王府权势虽炙手可热,可也正是尽心结交其他权贵的时候,这次又是意外,当不致酿成大事。
旁边宝珠却没想这些,她只留心宝钗,倒不是因为贾母暗示要自己和宝钗一起待选,而是对于宝钗做事的周到细心,这就算是两世为人的宝珠也是十分佩服的,她看到余阳郡主的发髻跌散了,即从自己发上拔下一柄嵌玉镶珠的玳瑁插梳,一点一点的帮她把头发重新扎好,梳好的发型竟和方才半点不走样儿。
宝珠不觉感叹:怪不得宝钗和黛玉并称十二钗之首,除去相貌才华,这宝钗处世的心机只怕眼前几个人谁都比不上。方才的事大家都在,独她一马当先,看来她的情商极高。
想到这里宝珠不由又打量起面前这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先是抗拒、最终默许宝钗为自己整理的余阳郡主,刚才只觉她和黛玉有八分像,如今看来,像的其实是气质,那眉眼儿,那身段儿,若拿词语来形容,宝珠只想到两个:风致婉约、眉目如画。
此时三春等人已上前问侯,宝珠无奈也只得往前走了几步,面子活儿无论如何都得做。只是还没到跟前呢,就又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次只听着就能觉出了人不少,就有人道:“我们王妃来了。”
宝珠忙回头,游廊上一位中年美妇如众星捧月般被人簇拥着疾步往这里走来。她的身旁,左侧是保龄侯夫人相陪,再左面又跟着湘云。右侧,则是一个穿着绛紫色窄袖滚云边儿锦服的少年公子,宝珠打死了都会记得,正是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忠顺世子。
宝珠的眼睛便不由躲闪了几下,步子也停住了。正想着这事该怎么解决,东安王妃已快步到了跟前,宝珠忙向旁边退了几步。这时再看那余阳郡主,黑白分明的双目忽然绽出璀璨光芒,宝珠顺着她的视线一看,那郡主看的绝不是她妈!
有意思,宝珠心中暗笑几声:这郡主年纪十四、五岁,正是思春的岁数儿,这忠顺小世子又长得人模狗样儿,看来两人之间不单纯啊。只不知妾有情,郎是否有意,宝珠忽然大感兴趣,眼睛也跟着一溜儿,——,许是觉出有人看自己,那忠顺世子啪的跟宝珠对了个视线,宝珠只觉得他的目中闪出疑惑,很快就移开了。宝珠也吓了一跳,只觉心中有种异样升起,忙稳定心神,紧着将视线移至其他人身上。
就见东安王妃甚是焦急:“贞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摔个好歹还不把娘急死!”
余阳郡主便抬起头来,宝珠只听她低低的声音:“走空了,跌了一下,应该没有大事。”话是跟东安王妃说的,眼角儿分明瞥了一下自个儿表哥。
东安王妃方松了一口气,向旁边保龄侯夫人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到晚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倒让夫人跟着走了一趟。”
保龄侯夫人忙笑:“没有事便好,只是到底扭了一下,这几天不要走动才是。”说着话目光扫视一圈儿,宝钗和探春何等机警,忙向王妃、保龄侯夫人见礼。
保龄侯夫人笑道:“原来你们姐儿几个和郡主在一起,只不知这位是谁?”保龄侯夫人看着宝钗笑道。
宝钗此时已站起身来,刚要答话,一旁史湘云笑着走上来挽住她的胳膊,虽是回婶婶的话却是向着东安王妃笑道:“王妃,这个薛姐姐我最喜欢了,她人十分好。”忙将宝钗的名字以及和贾府的关系告诉了一番,宝钗又向东安王妃欠了欠身。
东安王妃虽去过贾府,但并没有见过三春,她的为人不如南安太妃圆滑,比如方才见史湘云,就是南安太妃提起的,这时又一心在自己女儿身上,倒把三春等人疏忽了。此时听说,便点头笑道:“原来是贾府的姑娘们,一个个长得都赛画儿似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王妃说着话招呼后面押轿子的过来,压根儿没问方才是怎么回事儿。本来这事就算过去,因宝珠走的慢了些,忽然听到跟着东安王妃来的一个女孩儿小声问一个小丫头:“刚才是怎么回事儿,郡主打发我去拿披风,才这一会儿功夫,就出了这等事?”
那丫头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孩儿忽然抬头瞥了宝珠一眼,宝珠立即意识到,这人自己见过。说起来宝珠的记忆力极好,只要略有印象的人,见一面儿就会记得,此时一看,正是那次在宁府会芳园抱厦见过的丫头翎音,当时她的百般刁难宝珠记忆犹新,只见她横了自己一眼,低声训那小丫头:“你们为什么不小心服侍,竟让人将郡主害成这样!”
宝珠明显觉得这话有问题,又觉得实在有趣,许是你们东安王府风水不好,要不一年前怎么先是丫头崴了脚,一年后主子又被摔了呢。心中更笑翎音的蠢笨,你想栽赃也得靠点儿谱吧,多少眼睛看着呢。宝珠只作没听到,觉得为这费心就是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宝珠正和湘云、宝钗、三春一起坐着说笑呢,恰有管事的告诉她们,人差不多到齐了,请诸位姑娘们去前面厅里听戏,宝珠想到能看到蒋玉函,便笑吟吟的站起来,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起身,刚要抬脚时,就见翠缕领着一个又很面熟的女孩子进来,宝珠认出恰是去年崴脚的文纤,余阳郡主另一个贴身侍女。
只见她走到宝钗面前欠身一礼:“薛姑娘,我们王妃使我过来,方才我们郡主的事,多亏姑娘照应了,本该亲自来谢,争奈郡主身子不适,我们只得回王府去。些微礼物,不成敬意,万望姑娘不要推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