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溯游从之 章五十八 穹窿(下)
“出门右转第三间屋子里有一张檀木书桌,书桌右下没上锁的暗格里我放了一个盒,《北冥神功》就在里面。你要,就拿走。” 乔易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放开东方不败的手腕,低低地自嘲一笑。 ——你要,就拿走……? 水气袅袅地绕在东方不败的眼前,温热又潮湿,然而他却想起十年前那一场寒冷的秋雨——彼时与此时,竟是一般的彻骨。 东方不败长长的睫毛抖了抖。 ‘这算什么?’他心想,“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发我走?” 有些话,想着想着,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了。 “咳咳……” 乔易掩着唇轻咳了几声——刚才冲动之下运了内力的手少阴经终于一寸寸地疼了起来,引得他肺部又是一阵剧痛,便连那寒毒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说:“我还能给你什么?”声音喑哑得厉害,趁着还未散去的醉意,暗暗烧着一把心头火。 东方不败浑身一抖,十指紧攥,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转得很慢,眼帘颤抖着,抬得更慢——仿佛,那一眼,便是万劫不复。 ‘会输……’ 他绝望地想着,但是,终于还是不闪不避地对上了乔易那双风雨晦冥的眼。 ‘输定了。’ 他定定地看着那双向来平静如深潭眼眸——他看清了里面卷起的惊涛骇浪——忽而,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纵使丢盔弃甲,纵使粉身碎骨,纵使再败一次、长恨十年…… ——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他张了张口,断断续续地叹了一声…… “你还没告诉我……”他五指战栗着、轻轻搭上乔易脉上的寸关尺三部,毫不意外地察知了那空荡荡的经脉的脆弱,“你还没告诉我——”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乔易眼中愈加汹涌的波澜,轻启双唇,一字一顿地说: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把《北冥神功》给我……还有——十年前,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 话音未落,眼角已是一片湿润润的凉。 苍白冰凉的指尖迟疑着靠近,终于忍不住轻轻摘掉了他眼角的晶莹。 他沉默着,看着那晶莹在他指尖扩散开来,良久,方才开口道: “我以为,你懂……” 他略略冰凉的手斜插进东方不败鬓边青丝之中,紧紧贴着那略略皱起的、面具的边缘。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东方不败抬起手,反扣着乔易的五指,“若非你一直瞒我骗我欺我,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不信你…… “你又错了……”乔易眸光一黯,指尖摩挲着他的侧鬓,缓缓挑起那张面具的边缘,“我是瞒着骗着我自己。” “东方不败……”他一点一点地缓缓挑开那张“阿查”的面具,凝视着那双每每梦回消失在晨风中的眼眸,后悔地笑了笑,轻声道,“你知道么,当年在三溪镇与你重逢,我想——若东方不败与东方柏是两个人,那就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东方不败眸光一闪,眼角的水光渐渐止歇,反扣着乔易的五指不自禁地发起抖来,然而仍是紧紧地扣着他,不让他继续揭开自己的面具,“……这十年,我总想着,若是东方柏不存在就好了。”心中一阵压抑的痛。 乔易闻言摇了摇头,不顾经脉的不堪一击,强自将真气凝在指尖,压过东方不败的指力,执着地掀开那张面具,“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他轻轻自嘲着,嘴角又溢出一道血丝来。 “……够了!”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东方不败五指蓦然一松,不知怎么,心中竟生出一股惧意——乔易那点儿真气,哪里被如今的他放在眼里?……他只是害怕,害怕乔易继续这样不管不顾地运气会害得他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彻底毁了! “东方不败也好,东方柏也好,不过都是可有可无的名字而已。”乔易缓缓地揭开那层假面,细细看着那面具之下,那十年未见的苍白面孔,“这么多年来,我不曾、也没办法把你当做两个人——东方不败。” 那“东方不败”四个字,是他叹息着、沉吟着、咀嚼着说出来的。低沉得仿佛沉进深渊的重石,婉转得好像转过愁肠百结,执着得又如黄河之水直奔东海的决然…… 心里的冰层“喀喇”一声,全部崩裂。 ‘他叫我什么?’他问着自己。然而心里却没有另一个声音回应他。 ——是了,本来就是一颗心的两面。 为了一个名字,把自己的另一半真心锁起来,终究是太残忍了。 “你为什么不早十年告诉我!” ——心中百感,终于汹涌得再拦不住,凝在眼框里,连珠儿似的坠在了那人苍白冰凉的指尖上…… 东方不败勾起唇角,笑得仿若三月末里托着谷雨的憔悴却美得惊心动魄的牡丹…… 遍铺着白色琉璃的穹窿之下,水气氤氲袅袅然然,缥缈得让乔易觉着眼前之人如梦幻似泡影。 “咳咳,”肺气蹿痛,嗓子眼儿里有涌上一股铁锈味道,“……我曾经给你留了一封信。”他一边说着,一边收回手指,浑不在意似的抹去嘴角边触目惊心的红线。 ——一封信? ——什么信?! “你明知道杨莲亭是个小人……”根本就没有收到那封信的东方不败看着乔易指尖渐染的殷红,心脏一缩,说了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眼眶里又是滚滚一热——他如何不知道,倒行逆施强行把功力灌进别人经脉是何等的凶险……那个时候,为了救他,乔易必然已到强弩之末,每多留一刻,便是把他自己往九幽黄泉又逼了一步……又怎可能强撑着将信亲手交给他? ——为了救他…… ——都是为了救他…… 东方不败战栗着寻着乔易的手——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一瞬间便将那只除了指尖染血、其余一片苍白的手勒出了红痕。 “我……”他低垂着头,一手紧紧攥着乔易,一手恨恨地抠着自己喘不过起来的胸口,“是我……”是我的错——是我太愚蠢,看不破那小人的骗局…… “不,是我。” 乔易反握住他的手,轻轻地、却不容人拒绝地打断了他的话: “有些话,我不该只写在纸上。” 他另一只手坚定地一根根掰开东方不败按在胸口的手指,抚平那被他蹂躏得一片狼狈的红绉纱衣: “是我的错……” 他低低地压抑地咳着,嘴角又流溢出温热的血。 东方不败看着那比自己纱衣还要鲜红的颜色,心中不由大痛,手指颤抖着、呆傻而不自知地替他揩去嘴角的心血。 “……清易。” 他听到自己轻声唤着——比秋天飘在空中的桂花花瓣还要轻,又比屋外云翳之间的电闪雷鸣还要惊心—— “——那封信里,你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 他淡淡一笑,轻轻扳住东方不败瘦瘦尖尖的下颌,迫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着: “十愆之过,万责不恕。” 穹窿之外,一声“轰隆”巨响,雷电交加之下,一场待了太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 穹窿之下,他终于缓缓覆上他干涩而破裂的唇—— 既然不能相忘江湖…… 那还是相濡以沫罢。 作者有话要说:喜好南风,十大罪愆之一。 ———————— 存稿箱君参上。 存君:小的很瘦,愿诸君体恤爱怜~~~咳咳咳,下一章,19日晚戌时一刻…… 另外,某醉说,要花花要评要揩GN的油……请乃们忽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