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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落难(5)

    是夜。风声呜咽。

    林子边上的空地上成了一堆堆的火。军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又是划拳又是喝酒,空气里全是肉的香味和酒的甘醇。

    杨宁烈蹲坐在一小堆火边上,明明灭灭的篝火映得他满是油彩的脸一片狰狞。

    “爹爹……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回京啊?来这种山沟沟里做什么?”杨彩儿转着木棍上的肉,把调味料一点一点地洒上去。

    还没等杨宁烈回答,韩夫人就敲了敲自己女儿的头:“彩儿,你爹爹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一个女孩子家,多什么嘴?”

    韩夫人比杨宁烈年长三岁,虽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但韩夫人脸上却一点没有快要豆腐渣的沧桑。年到三十,韩夫人依然丰姿冶丽,举手投足间依然仪态万方。什么下垂啊什么脸色暗黄啊什么神经衰弱啊,这种不利于中年女子发育的事在她身上都没发生。随着时间的流逝,眉宇间的青涩被成熟所取代,原本的小女子成了小女人,小女人态取代了原来的小女儿态,时间给了她几分只有成熟女人才有的风韵。

    和女儿的娇纵不同,韩夫人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她认为作为一个女人,就应该替自己男人打理好家里的事,让男人没有后顾之忧,相夫教子,和顺温婉,成为男人永远的避风港。所以她从不问杨宁烈在外面干些什么,也不从对他做的事发表意见。再所以,当她的女儿这么问的时候,她就开始教训了。

    杨宁烈冲自己的夫人笑了笑,作为一个妻子,韩夫人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她总是无条件地支持自己的丈夫,于是和声道:“对,女孩子家问这些做什么?舞刀弄剑就算了,还多嘴多舌,看以后哪个男的敢要你!”

    见自己的爹爹也这样说,杨彩儿不高兴地戳了戳木棍棍上的肉,用脚蹭了蹭正在边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哥哥:“杨文秽,你去问爹爹!”她是女孩子家,不能问这种事,那哥哥总不是女孩子家吧?

    杨文秽见自己被点了名,慢悠悠地舔了舔嘴角,还没舔完就被自家妹子一脚踹翻:“快点,你还装什么大爷啊?”

    有道是莫装逼,装逼遭雷劈啊。杨文秽没装成大爷,也不生气,从地上爬起来,起来时脸上还带了一抹帅气的笑,又慢悠悠地把肉划拉到自己的面前,也没问自己爹爹,只是用故作哀怨的口气冲自己小妹道:“这还用问么?爹爹把你生下来十几年了,你连爹爹的性子也不知道。他这是想吃当夏新出炉的蝉了。”

    杨宁烈生平两大爱好,一是喜欢往自己脸上抹油彩,二是喜欢吃烤脆的蝉。

    “哈?你当爹爹跟你一样,喜欢吃啊?”杨彩儿冲天翻了个白眼。

    杨文秽笑得云淡风轻:“我是爹爹生的,我爱吃,说明爹爹的基因也有爱吃的部分。”

    “……你……”杨彩儿一时语结。

    “没错。”杨宁烈笑起来,“文秽烤的蝉味道很是不错。”

    “……”杨文秽汗了个,他真相了。这就是自己爹爹老是在夏天带自己出征的原因么?他的人生使命就是为自己的爹爹烤蝉?

    杨文秽十五岁,遗传了自己爹爹的优良基因,个子嘛,也就比杨汶寂高了一个头。天生了一副好身材,往那一站就是玉树临风的衣架子一枚。要是在现代,一定被拉去T台上走猫步。生性稳重,有时也会轻浮一下,在家父的教导下也打了一手好仗,算是军中的小新锐一枚。平时没有什么大爱好,也没有什么大缺点,就是嘴刁,年纪青青就成了京城有名的美食家,所有酒楼都以能请到他为荣。当然,就因为他的嘴刁,他们宁王府的厨子也特别难请。

    “那现在剿匪也快结束了,我们就快要回京了吧?”彩儿将火拔得旺了一点。

    杨宁烈点点头:“是啊。”

    彩儿笑了笑,“那我们就要开始做正事了咯?”

    杨宁烈笑而不语。

    “那,爹爹你对京中的局势怎么看?”彩儿抿了一口酒,两颊红艳艳地,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杨宁烈。

    “你又得到了什么京里的消息?”杨宁烈抚了抚她的头发。彩儿的脸更红,不是知是醉的还是羞的。

    杨彩儿拧了拧衣角,一脸小女儿态。甜甜地道:“还是瞒不过爹爹你。”

    杨宁烈把一只肥美的蝉咬得咯咯直响。京中的事他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了,就是比京中的那些当事人还明白几分。他当然不认为彩儿手里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消息。

    杨彩儿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发问,便撅着嘴问:“爹爹你就不想知道么?”

    “想知道什么啊?”杨宁烈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个丫头,明明是自己想要说,还卖这样的关子,弄出一脸“你不求我,我就不说”的样子来。

    “好了好了。”杨文秽忍不住了,彩儿这副样子让他的好奇心大起,“你又知道什么了?”和杨宁烈不同,杨文秽只是个将领,他爹爹指哪儿,他就打哪儿。所以对京中的局势了解的不多。被彩儿这么一勾,立刻从很感兴趣的眼光看着自家妹子。

    “其实也没有什么啦。”彩儿故意露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杨文秽挑挑眉:“你再不说,我就不要听了。”

    彩儿冲自己的爹爹看了一眼,见他还是一脸“爱讲不讲”的表情,也泄了气:“我就是跟京里来的人了解了一下大伯的情况。”彩儿翻来覆去地烤同一块肉,“大伯死得真是窝囊。”

    “哦?”杨文秽皱了皱眉,“怎么说?”

    “你道是凌相为什么要害大伯啊?”彩儿挥着一块肉,说得眉飞色舞,“其实是大伯自己病得要死了,怕自己死后凌相对小皇帝不利,就想在自己死前把凌相做掉。谁知他又是没有手腕没有心机的,还没动手呢,凌相就得到了消息,先一步进了宫,伙同几个宦官将他活活闷死了。”

    “闷死?”杨文秽的心突地一跳,瞪大了眼。他还记得多年前老是给他糖吃的大伯,还有他那清瘦却温和的样子。至今他还记得那个大伯寂寞的笑,没想到一别多年,再听到他的消息时,却已经天人两隔。

    “死得那么惨?”杨文秽的身子颤了一颤。

    “凌相?”杨宁烈重复了一遍那个凶手的名字,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喜怒哀乐。

    韩夫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杨支离为人很温和,心地也很纯良,对自己的兄弟更是厚道。历史上兄弟相残的桥段总是屡见不鲜,但这种惨剧却没有在随朝上演。杨支离很护着自己的兄弟,在位的几年里,从没对自己兄弟下过手,就连一些很过分、很有威胁的行为也默许了。所以宁王有如今的权势,除了自己很有些手段之外,也有杨支离放纵的成分在里面。虽然杨宁烈不说,但她却知道,杨宁烈对自己的大哥是很尊重,甚至还发过一个誓,只要他大哥不死,他绝不夺他的江山。

    想到这么一个人就这样去了,韩夫人不免有些吹嘘,于是幽幽地问道:“彩儿还记得你大伯么?”

    “记得啊!”彩儿撇了撇嘴,“就是那个病秧秧的痴情种子嘛,他还抱我游过御花园呢。早该死了!这么多年撑着不死,不知耽误了多少人。我要是他,就早早把皇位让给爹爹。”彩儿冲着杨宁烈甜甜地笑。

    杨宁烈低头喝酒,眉头却轻轻地皱了起来。

    “彩儿!”杨文秽觉得她的语言有些不妥,不由出声呵止,“他好歹是你大伯啊,而且死者为大。”

    彩儿满不在乎地抖抖腿,“谁让他挡了爹爹的道儿了?要不是他,我们俩现在就是皇子和公主了。根本不是治国之才,却老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死得好!”

    “彩儿!”就连韩夫人也觉得自己女儿的话说得太过了,说话便有些严厉,“他是你大伯!”

    “大伯就大伯嘛,不说就不说嘛。”彩儿小声地嘀咕了下,又凑到杨宁烈身边,“我下面说的事才新鲜呢。你们都知道大伯有个儿子吧?就是那个叫什么……”她冲天翻了翻眼,有些不记得了,“什么杨宇计?”

    “什么啊!”杨文秽笑了起来,“是杨文寂,跟我一样,也是文字辈的。和我们小时候一块儿玩过的,长得很秀气的那个。你忘了?”

    虽然杨宁烈不爱往宫里跑,但这两个小的却没少参加皇宫一日游。原来杨文寂小时候很不让人省心。不但身子弱,爱挑食,还有点自闭,天天夜里做恶梦。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开心一点,杨支离没少把这些小侄子小侄女接到宫里玩。只是杨文寂怕羞,死也不和他们一起,总是匆匆露下面就回去了。所以同辈的都只对他有点印象而已。

    “哦!那个孩子啊!”韩夫人也想了起来,“是曼倩(杨文寂母亲)的孩子啊,早产加上难产,小小的就没了母亲,性子也不怎么好。也是个可怜见的。”韩夫人的母性开始显现了,“这下父亲一死,他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吧。我们回了京一定要替大哥好好照顾他。”

    “哪有啊!”彩儿赶蚊子一样挥挥手,“他现在可是成了小皇帝了,不知道多威风呢。可惜和他老爹一样,也是个震不住下面的。做太子的时候就是个标准的文艺小青年,天天窝在寝宫里不是画画就是写字。这回成了小皇帝了,第一天上朝就被大臣吓哭了!多好笑啊!”

    “吓哭了?不会吧!大臣有什么可怕的?”杨文秽很是不解。

    “让我说啊,大伯家的人都长了个麻雀胆儿,上不了台面!”杨彩儿很是为自己是宁王府的人自豪。

    “杨文寂?”杨宁烈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以大哥那样的性子,居然会为了他杀凌相,可以让一个那么温和的人变得那么残忍,大哥一定很宠他。

    “哦,对了。”杨彩儿看了看大家欢乐的样子,忍不住问她爹爹,“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啊?”

    “明天。”杨宁烈略一沉吟,吐出两个字。

    “怎么这么急?京里有什么变动么?”杨文秽吃了一惊。

    “嗯。”

    杨宁烈的一个字让他们的神经一下子绷起来了。

    “爹爹要孩儿怎么做?”杨文秽站了起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一脸严肃。

    杨宁烈叹了口气:“我在想,夏天就要过了,我们再在临州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还是回京去做正事吧……”

    “……”杨文秽彻底无语,所以,他们到临州来就是来吃蝉的?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杨烈举起一只蝉,冲他做了个干杯的动作,而后意犹未尽地道:“临州虽然荒僻,但是这临州的蝉却是最好吃的。”

    我了个去!还纯天然无污染吧?吃了能增强记忆力啊?还门门功课好成绩?为了几只蝉跑到临州来,爷你够奢侈!

    杨文秽冲天翻了个白眼。

    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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