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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2 章 流水不回头

    有了承欢,酒坊的生意越做越好,我们在红玉城开了分店,聘请了不少伙计。

    也许是我太多心,总觉得后方不够稳固。赚出来的银子,暗地里让艳儿买了些兵马,又让清儿招降了望舒峰一路的几个土匪窝子,将训练的任务交给了她们俩。

    两个女子本就喜欢舞刀弄枪,倒做得有板有眼,不亦乐乎。

    承欢大概对极乐说了些什么,这小子对我的态度明显开始软化,却又不似从前无顾忌地搂搂抱抱。总是潜伏在我身边,时不时出现对我暧昧一笑。

    常常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把正在做得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阿蛮的状态越来越好,天天早起晨练,因为不运动而软化的皮肤渐渐硬挺起来,摸着还挺舒服的。

    有时清晨醒来,瞥见他认认真真坐在铜镜前,笨手笨脚梳理发结的模样,便觉得幸福极了。

    吃饭的时候,也非要自己动手,虽然菜汁菜叶常常飞溅,免不了累及无辜,却也能博得一桌人的爽心一笑。

    唯一有些格格不入的,大概就是东丹晗玥了。

    我没有承认他,众人对他的态度也是拒绝多于接受。

    而他偏偏像只刺猬,带着孔雀的清高,眼神又如蛇般阴冷。除了我,任谁也不敢靠近。

    承欢偶尔与他说两句,不是被完全无视,就是遭到轻蔑冷哼。

    承欢倒是不甚在意,微微一笑也就过去了。反把极乐气得鼓鼓的,甩着马尾,一副要跳起来掐架拼命的模样。

    蓝若溪不语,也从未再对我提出东丹晗玥的去留问题。而他对于东丹晗玥的态度,恭敬之外全是疏远。

    看得出来,蓝若溪因为东丹晗玥救过我的命,自然不能赶他走。却也并不十分喜欢这个乖戾的人。

    阿蛮的眼神偶尔在东丹晗玥身上停留,却立刻抱紧我,带着生怕被他抢走的危机感,冷冷斜视。

    “去吧,过于自负的人,心底总是自卑的。”承欢捏了捏我的双肩,将我推到东丹晗玥门口,拎着酒壶淡笑,“走吧走吧,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我现在就跟若溪数落你去!”

    我哼了一声,顾不上与他贫嘴,轻轻敲了敲门。

    “何人?”里面立刻有回音,带着矜持带着清傲带着浓浓的期待。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是我,扶苏。”

    几乎是立刻,雕花木门便豁然打开。

    乌黑的发丝甩过我的视线,东丹晗玥浮着兴奋的憔悴面容,出现在眼前。

    “你来啦?”他笑着,漂亮的丹凤眼波光淋漓,闪着动人的光泽。

    “晗玥,”始终狠不下心来对他重语相向,我微笑拉起他的手,“感觉好些了吗?”

    他因为我的动作而受宠若惊,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吸了口气,颤抖反握住我的手,低声道:“嗯……好多了。”

    他想了想,又轻声加了一句:“多亏了极乐。”

    我忙接口道:“极乐是孩子脾气,你毕竟比他年长,若是他言语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要多担待啊!”

    他挽着我进了屋,一边点头,一边要为我沏茶。

    我拉住他,将他按到椅子上坐好:“身边也没有个小厮伺候,过得可还习惯?”

    他睁着眼睛深深凝视我,毫不遮掩道:“我不需要人伺候,我只要看着扶苏就好!”

    微微叹了口气,我垂下眼帘:“可是这个家不仅仅只有我跟你,还有若溪,还有承欢,还有极乐,还有你的哥哥阿蛮,他们都是我的男人,你不能这样一直无视他们……晗玥,你明白吗?”

    眼底闪过幽幽冷光,东丹晗玥了然微笑:“扶苏的意思,是要我低三下四……”

    “晗玥!”我急忙打住他,“我只要你拔掉自己身上的刺!我知道,你的身份比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要来的矜贵,可现在,大家都是平等的!”

    他看着我,神色泰然。

    我慢慢皱起了眉,语气有些发硬:“如果你还想呆在我身边,就请收敛你的脾气,学会与人相处。”

    他抿唇不语,眼底的倔强却渐渐涌现。

    莫名有些烦躁。

    我偏过头,猛地站起来:“话已至此,你自己好好考虑吧。我先走了!”

    手腕被人用力拉住,东丹晗玥突然从背后拥住我。

    我一愣,便听得他埋在我颈间低声哀求着:“不要走……我都听你的……会收起脾气,会学着与人相处……不要走,好吗?”

    心底哀叹一声:承欢说的对,我的心太软,人又滥情。

    轻抚紧紧攥住我的手指,我歪头碰了碰东丹晗玥凉凉的发丝:“委屈吗?晗玥?”

    “不……”他将我拥的更紧,轻声呢喃,“我喜欢你……”

    江湖上的事,因为与月奴挂钩,我便时常留意。

    多数是葬月宫又血洗了哪个门派,引起了哪些轩然大波。

    而葬月宫的宫主更是被渲染得几乎邪魔化,白发千丈有余,据见过的人所说,其容貌冠绝整个武林。但其为人太过凶残冷血,且阴郁无常,常因一句话夺人性命,杀人也只在弹指间。

    一时间,葬月的名字无人不知,几乎到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步。

    忽的想起月奴曾经在御泽园说过,他出生的时候,正是塑月,也称葬月。

    想到这里,我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当日在那葬月宫,他亲口对我说:“葬月,这是我的名字……”

    那时,他一定期盼着我会因此而联想到他的身份,可我当时居然完全没有想到!

    塑月、葬月、月奴,分明是同一个意思……

    很多事就这样一错再错,终究是无法回头了。

    尽管若溪哥是正夫,但他一心系在我的身上,又忙于酒坊之事。对于其他人其他事难免会有疏忽。

    倒是承欢,为人八面玲珑,家里家外的矛盾多被他轻易化解。我的日子也就舒心得多。

    其实很多事只是压在心底不说罢了,比如承欢的母亲,我知道,他终有一天是要去面对的。

    再比如极乐的师傅,云逸去世的消息,我一直没有告诉极乐。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过去,转眼,又是一年除夕夜。

    总觉得望舒谷才是我们真正的家,所以每逢过节,总是要全家回来相聚。

    以前的三两间小茅屋已经被推了重建,新的甄府既大气又具有田园的清新,虽然很多工程仍在在修缮中,但大家都已经挑了自己喜欢的房间,房前的植物花草也渐渐充满了个人的风格。

    “主人……”极乐捧着一小坛酒跑过来,杏眼闪闪发亮,“今晚是除夕夜,极乐可不可以喝一点?”

    挑眉,抬头看了看将我揽在怀里的阿蛮:“阿蛮你说呢?”

    阿蛮低头看看我,又看了看极乐期待的眼睛,轻声道:“喝吧……高兴……”

    “哦!阿蛮哥最好了!”极乐欢呼一声,甩着马尾欢跳过去,“我要与承欢哥拼酒,都说他千杯不醉,我可不信!今天我就要把承欢哥喝趴下!”

    承欢正与蓝若溪靠在一边相谈甚欢,闻言抬眉微笑:“极乐,你可是好大的口气!”

    清儿跟艳儿也举着酒坛晃过去,异口同声道:“今儿个,咱们就合伙灌倒这千杯不醉!”

    极乐高声欢呼。

    承欢苦笑着摇摇头:“若溪,你可要帮帮我!”

    “极乐!”我忙勒紧缰绳,防止这家伙得意忘形,“可不许喝醉!不然,再也没有酒喝!”

    “知道知道!”极乐不耐挥了挥手,回头眉飞色舞道,“主人你就放心吧!”

    我撇撇嘴,倒回阿蛮怀里,算了,由他吧。

    手中的指尖微微动了一动,我更握紧了些,回头道:“晗玥,晚饭也不见你多吃,不合胃口吗?”

    东丹晗玥倚身在竹椅中,正望着承欢他们几个出神,闻言一愣,淡笑道:“没有……”

    烛火通明跳跃。

    小桃泡了茶递过来,低声与我道:“二官人怕是困倦了,我见他打了几个呵欠。”

    我忙回头,果然见阿蛮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脑袋,看我的眼神也是朦胧晦涩。

    那边的几个人喝得正欢,尤其是极乐,叫唤声比谁都要大。时不时从人群中窜出头来,远看已是满脸通红。

    我拍拍阿蛮的脸,柔声道:“咱们回房睡去吧!”

    阿蛮摇了摇头,倦眼乜斜:“守岁……”

    “不守了不守了……”从阿蛮怀里拱出来,我回头对东丹晗玥道,“咱们扶你哥回去休息吧。”

    一路将昏昏欲睡的阿蛮搀回房间,掖好了被角正欲离开。

    阿蛮突然含糊出声,他望着东丹晗玥:“晗玥,你别怕,父皇是不会怪罪的。”

    东丹晗玥一愣,缓缓俯□子,沉吟片刻,方才出口:“哥,你就放心吧。晗玥不怕。”

    阿蛮舒了一口气,酣然睡去。

    夜凉如水,踩着摇曳的灯笼影子,一步步远离屋内的喧嚣。

    眼前东丹晗玥细长的身影,也跟着摇曳晃动。

    “小时候,我便是这样远离人群。母妃不得父皇宠爱,又早死,皇子众多的后宫之中,我是最不起眼的一粒沙。他不同,众星捧月。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

    东丹晗玥回过头来,白纸似的脸染上了大红灯笼的霞光,忽明忽暗:“我羡慕,嫉妒。”

    “我们两个年龄相差较小,他自然跟我亲近。可我不同,我无法与他这样拥有万千宠爱的兄长心平气和的相处。他的光芒只会让我的卑微无所遁形……”

    “后来被押送成为质子,我几乎忘记了时间,每天与自己的影子相依,有时候思维也跟着停滞。晃动脚镣的声响,有时也会让我恍惚。前来送饭打扫的奴仆,成了我每天的期盼。虽然他们从来不与我说话,冷漠又没有表情……”

    我走过去,给予力量般握住了他的手。

    他回头对我笑笑,又抬头望着喜庆的灯笼:“那里的灯火总是不够亮,有时奴仆们不记得或是懒得为我换,四处便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很怕,觉得活不下去,有时候受不了哭喊出来,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我从背后抱紧了他,脸颊贴着他的背脊。我不知说什么安慰他,只有喃喃道:“晗玥,现在一切都好了,不是吗?过去的,我们不提了……”

    我知他浑身是刺,我知他孤僻乖戾。可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我如何忍心怪他不够圆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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