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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 50

    很久之后邓凯文想起那天,那活该是事故频发百般波折的一天。

    他刚开车上高速,突然手机响了——那不是他平时用的手机,是S.W.A.T为了紧急任务专门配发的那只。

    他找到最近的出口把车停下,接起蓝牙耳机:“喂,怎么了?”

    “西区四十四号大街一栋别墅发生人质绑架案,绑匪声称设置了定时炸弹,逾期不交赎金就引爆炸弹并在别墅内纵火。我已经把事态经过发送到您的设备里了,”秘书格里的声音顿了顿,“哦——桑格斯副队长传来消息,S.W.A.T小队已经派出两只小组前往事发地点,头儿,您要不要去跟他们会合?”

    邓凯文发动汽车,“我现在就在西区。”

    “那我去通知桑格斯他们。”格里吹了声口哨:“头儿,祝您好运!”

    洛杉矶境内每一条大街都在S.W.A.T的专用地图上编了号,西区四十四号已经是很偏远的市郊了。邓凯文赶到的时候发现周围几百米都被拉了警戒线,一队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匆匆来去,火警警笛的声音响得人心里发慌。

    “警方跟歹徒谈崩了!不知道人质状况如何!歹徒已经引爆了一颗定时炸弹!”桑格斯一边手忙脚乱的为邓凯文理装备,一边匆匆汇报情况:“别墅的后半部分已经被炸塌了!”

    那是一栋非常大的别墅,邓凯文目测了一下,占地面积估计有四千多平方米,广阔的后院已经被炸塌了一半,蓝天下泛起厚厚的浓烟,闻着让人很受不了。

    “怎么会谈崩了?”他皱着眉问。

    “不知道,歹徒说要纵火点燃别墅。”桑格斯突然凑过来,低声道:“米切尔已经进去了。”

    邓凯文一愣,桑格斯一把替他拉下头套。

    这套防火装备足有十几公斤,鉴于别墅一楼已经被毁损,邓凯文只能从几个警察叠起的人墙上翻进二楼去。他刚爬到二楼窗口,米切尔突然探出身体,一把将他拉了上去。

    “多谢!”

    虽然近在咫尺却只能通过耳机说话,声音听起来便有点怪怪的。

    米切尔摆摆手,突然问:“你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

    邓凯文一愣,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大步走了进去。

    米切尔耸耸肩,只得快步跟上。

    他们刚走过走廊拐角,突然邓凯文疾走两步,猛的端起了冲锋枪。米切尔跟在他身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是紧接着就看见前方人影一闪,似乎是个穿着防火背心的男人窜了出去。

    “劫匪!”邓凯文厉声提醒,紧接着扣下了扳机。

    走廊已经被爆炸波冲击,地上满是碎石和木头渣子,子弹瞬间飞溅起一片石灰!那劫匪一开始是背对着他们,一时措手不及被打中了背部,踉跄一下转过身。

    这时他们才看见,歹徒身前还抓着个人事不省的小女孩,满头满脸的血,不知道是死是活。

    米切尔猛的掏出手枪,刚想点射就被邓凯文拦了下来:“住手!没看见人质吗?”

    “人质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已经死了?!”

    米切尔一时没来得及回答,只见歹徒身体一震,面朝前方缓缓的倒了下去。他背心位置多了一个致命的血洞,一个穿着S.W.A.T黑色防火制服的特警正喘着粗气,正持枪站在走廊的另一头。

    “马修!”米切尔瞬间就把他认了出来。

    马修喘得几乎说不出话,半晌才断断续续的道:“快、快跑,歹徒准备点燃煤气弹……”

    邓凯文一把将那小女孩扛到肩上:“其他人质呢?”

    “已经从前门疏散出去一部分!”

    “还有呢?!”

    “……”马修和米切尔都同时沉默了。

    邓凯文厉声道:“准备回去领处分吧!”

    窗口已经吊出绳索,邓凯文把人事不省的小女孩送下了楼,转身去扛那个劫匪。米切尔和马修正准备帮他,突然这个时候只觉得脚下地面一震,紧接着别墅危险的摇晃了几下。

    “不好!”马修大惊失色,“定时炸弹!”

    轰隆一声巨响,邓凯文只觉得脚背仿佛被人隔着木板重重锤了一下。地面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飞快龟裂,他拔腿就往外跑,但是没跑几步就脚下一空,地板被轰塌了!

    爆炸的气流轰得人气血上涌,耳朵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巨大的火焰仿佛在瞬间吞没了整一栋楼,木质的地板和墙壁劈啪作响,很快就被吞进了火海里。

    完了!这是邓凯文感觉脚下踩空后的第一个念头。

    “Kevin!”

    下坠的势头猛的一顿,邓凯文一口气没吸进去,抬头一看只见米切尔探出半边身体,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他的身体凌空吊在走廊的破口上,脚下就是一楼熊熊燃烧着的火灾现场。幸亏米切尔拉住了他,不然掉到火海里的话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多谢……你手真够快的。”邓凯文一个空翻爬到走廊上,气喘吁吁的道。

    “我腿受伤了!”马修痛苦的挪到他们身边,捂着不断出血的腿:“我们必须快点走,歹徒手里不止一个定时炸弹!”

    “他们说过要点燃天然气……”米切尔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他们脚底猛的轰隆一声!

    就仿佛地震最激烈时产生的巨大摇摆,整个世界都被震荡得七荤八素。就算强悍如邓凯文,也被措手不及的往前摔了好几米,爆炸所产生的巨大气流把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差点把他呛出一口血来。

    爬起来的时候有好几秒钟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是一片雪茫茫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这个时候突然他感觉到手上传来巨大的力气,他低头一看,米切尔正狠命攥着他的手,额头被砸破了一块,血源源不断的涌出来,淌得一脸都是。

    “米切尔!”

    “快走,快走……”米切尔剧烈的咳嗽起来,“火烧起来了……”

    在火灾中心的时候,短短几步路都有可能是生死之间的鸿沟。有时候人明明知道出口就在前边几米,蹭一步就过去了,但是燃烧的火苗,肆虐的浓烟,坍塌的房梁,滚烫的地面,都会让这短短一步路变得不可能,让你死在离出口只有一步远的地方。

    这个时候火苗已经烧得很高了,隔着厚厚的作战靴,他们甚至能感觉到脚底传来滚烫的炙热。邓凯文顾不上自己,直接拖着米切尔往前跑,但是仅仅跑了一步,就只听身后传来马修微弱的呼救:“组长……”

    邓凯文猛的回过头,只见马修大半个身体已经陷入了走廊的破洞中,一根燃烧的房梁从上方摔下来,大半压在了他身上!

    一股浓烟从上而下的猛扑过来,那是房顶——这栋别墅要被烧塌了!

    邓凯文捂住嘴巴咳了一声,感觉呼吸有点困难了。他刚打算跑回去救马修,就在这个时候胳膊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只见米切尔艰难的喘息着摇摇头:“救不回来了!”

    有刹那间邓凯文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救不回来了?!”

    “你会跟他一起死在火灾里!”米切尔一边咳嗽一边咆哮,“他被卡住了!仔细看看!他已经被卡住了!”

    的确是这样,火灾里最怕的就是被燃烧的墙面、木头压住,这样人根本救不出来,就算能救出来也救不活,因为被压住的那部分肢体已经被烧完了。

    “组长……”马修的声音变得十分微弱,“组长!……”

    邓凯文牙关一咬,狠狠推开米切尔:“放手!”

    他刚迈出步子,突然大片烧裂了的天花板呼啸坠下,轰隆一声砸到了他面前几米远的地方!灰尘和火星差点燎到他眼睛里,邓凯文下意识的一退,紧接着就被米切尔重重按住了。

    “放开我!”

    “冷静一点!”米切尔厉声吼道,“他没救了!”

    “放开!”

    “你们会一起死在里边!你带着他根本出不来!”

    “那是一条命!”邓凯文几乎疯狂了,“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这我知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救他!但是你进去了无事于补!你们只会一起死在里边!”

    邓凯文用力把米切尔一推,“滚开!”

    米切尔毕竟已经在爆炸里受了重伤,邓凯文一推,他就不由自主的放了手。这时外边建筑物倒塌的声音越来越近,眼看邓凯文冲进浓烟里,米切尔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他,随即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枪!

    那一瞬间的事情邓凯文永远都记得。

    短短一秒钟时间,仿佛被漫长的时光无限拉长,最终沉寂在惨白色的记忆里,变成一幕静默而沉重的哑剧。

    米切尔举枪指向浓烟中生死不知的马修,然后扣动了扳机。

    子弹是贴着邓凯文脸颊射出去的。

    邓凯文瞬间僵住了,脸上一片茫然的表情。

    米切尔一把拖过他,硬生生拖着他跑向窗口。火势已经越发疯狂,他们刚刚从那个走廊跑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骇人听闻的巨响——那条走廊已经整个被炸飞了!

    那仅仅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而已,邓凯文却觉得自己仿佛活在噩梦里。

    他恶心欲呕,条件反射想挣脱米切尔的手,但是那只手铁钳一般抓着他,让他难以挣脱。

    那天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别墅里跑出去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在浓烟和火苗里绝望的奔跑,到处是飞溅的火星,脸上皮肤被烧得发痛,仿佛这条道路永远也没有尽头。

    最终他几乎跑不动了,几个救火队员从窗口爬上来,恍惚有人抬走了米切尔,又有几个人冲上来扛起他,一边洒水一边拼命往外跑。

    外边的人强行砸开了别墅的墙,把他从出口送了出去。接触到新鲜空气的时候他几乎站不稳,缺氧和窒息让他头脑昏沉,甚至无法移动一根手指。

    他躺在担架上,恍惚觉得有几个人围着他做紧急治疗。“这人是特警组长,”一个警察匆匆对医生说。那医生点点头:“没有很严重的烧伤。”然后好几个人松了口气,又慌忙叫救护车……

    邓凯文想说话,但是喉咙剧痛,说出来的话就像在砂纸上磨过一样撕裂低哑:“我有个队员……”

    “什么?”那医生低下头来。

    “他在……里边……”

    “什么?你说什么?”

    “死了……”邓凯文吸了口气,突然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被烧死了……”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仿佛过了很长时间,才听见那医生结结巴巴的安慰:“我很抱歉……亲爱的,我很抱歉……”

    “没事,我的队员以前也……”那救火队长拍拍他的肩,低声说道。

    周围再次慢慢喧杂起来,仿佛有记者挤过来拍照,警察粗暴的把他们往外推:“别拍了!拍什么拍!快走快走,这里非常危险……”

    鼎沸的人声仿佛被隔绝在外,成为难以触摸的另一个世界。邓凯文躺在那里喘息着,一阵阵恶心欲呕。

    他很想吐,恨不得连最后一点胃液都完全绞出来。

    他想起很久以前,有一次陪埃普罗去南部拿货,结果在那里碰到了埃普罗的母亲,南部一个著名的女毒枭。交易结束他们准备回程的时候,埃普罗突然看着他笑了,说Kevin你知道吗?我刚才在我们的直升飞机上发现了一颗炸弹!

    当时他非常惊讶,问:“是谁干的?”

    埃普罗指指脚下,直升机正慢慢升空,脚下是他母亲的别墅兼毒品加工工厂。

    “可是Neil,为什么……”

    “我们彼此想除掉对方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在等待对方率先出手。”埃普罗说,看着他的眼神甚至带着点温柔的意味,“等待了这么多年,我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了动手的理由,无可指摘,并且心安理得。”

    飞机升到一定高度,他们脚下的建筑群突然腾起一片火花,在广袤的大地上就仿佛一朵盛开的花,很快化作了滚滚黑烟冲上天际。

    “我们的世界里没有母亲这个词。”埃普罗低下头,温柔的亲吻了一下邓凯文的头发。

    那个亲吻在邓凯文的记忆里是如此清晰,以至于在脑海里一遍遍重放,渐渐和米切尔在火海中扣动扳机的手指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加可怖。

    明明周围有很多人,邓凯文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一阵阵刻骨寒冷,几乎让他灵魂深处都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那种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和恐惧,让他胃部紧缩在一起,哭又哭不出来,吐又吐不出半点清水。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米切尔•兰德斯其实非常陌生。

    他们认识了十几年,相爱过,上过床,有过最亲密最**的关系,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男人,谁知道一颗小小的子弹,就能将他十几年来对这个男人的认知全部推翻。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十几年来都没注意过的事情。

    ——他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米切尔•兰德斯这个人。

    这个男人不仅仅是温和的,热情的,善良的,无害的。他身上还深深隐藏着另一面,那是邓凯文从没发现过的,甚至从没在世人面前出现过的,另一个米切尔•兰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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