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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秀秀出嫁

    “三奶奶,我跟在您身边这么些年,我以为,我以为您是了解我的。杨公子,杨公子也不是外人说得那般,他亲口允我,说会对我好的。三奶奶,你和三爷这般恩爱,我知道,这里也不会有我的位子,不如您让我走吧。”

    韶槿只觉忽然心凉了半截,道:“秀秀,你是真想跟他走?”

    秀秀泪流满面,只道:“三奶奶,当初你和云公子相交之时,曾说过与我情同姐妹,便是你嫁了,也会把我接走。您也知道,我当时也曾爱慕过那云公子。只后来你嫁了三爷,你们这般情投意合,且三爷对你的心,又有谁看不出来,秀秀自然不敢妄想。如今这杨公子,我只觉他举止大方,比嫁他人要好上许多。三奶奶,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般好福气。三奶奶,如今的你和以前的你不一样了,也许是你真的忘了我们曾经的苦日子了吧。三奶奶,我也同您说句真心话,是女子,谁又不想过锦衣玉食的好生活?我一个丫鬟,天生便是做妾的命,只是看做谁的罢了,至少这还是个年轻公子。虽然三奶奶你曾和我一同过过那苦日子,可是三奶奶您毕竟是徐府的小姐,而我说破天了,也不过是个丫鬟。”

    韶槿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蓦然发觉也许是自己把古代想得太过简单了,也把别人的人生想得太过顺利了,她曾以为秀秀是个活泼爽朗没心没肺的人,又何曾想她曾想得那么多。在韶槿眼里,做妾是最不应选择的路,所以当初她很是欣赏采兰,便是因为她一心一意只求良人,但细想想,她何尝又不是饱受这巨大的压力,便是那李先生,也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采兰。韶槿也知道自己总想让身边人都过上那成双成对一对一的生活,在此间是太过理想化了,但想到那杨公子是秦楼楚馆的常客,便觉得很替秀秀不值。她素来也会说话,只是此时面对着哭红眼的秀秀,却再难说些什么,当日云端之事,秀秀也是这般,她劝阻了一次,若再强行劝阻一次,也许此后秀秀会更怨自己吧。

    但韶槿仍是觉得心酸,便道:“秀秀,我虽不敢同你保证,只你若不嫁那杨公子,我定替你寻一门亲事。你看采兰采梅现在这般,嫁的虽只是一般人家,但在家里却是说一不二的,也没有妻妾之争那些事。嫁去好人家也未必幸福,譬如我们陈姨娘,这一辈子也是如今才有了些好日子。”

    秀秀咬了咬牙,但她想了想,采兰嫁的李先生虽是知书达礼,却是清贫,采兰那般好模样,如今也不过荆钗布裙的穿着,至于采梅嫁的尚冬,她便更看不上了,那般蠢蠢笨笨的老实汉子模样,又哪有云公子杨公子那般潇洒俊秀的模样,便道:“三奶奶,我知道,若我留下,嫁的也便是尚家下人,三奶奶,你虽待我甚好,只我再不愿做人奴婢,而且我最怕的便是将来我的孩子也是做人奴婢。”

    韶槿低叹了口气,知道秀秀是害怕自己的将来,她驳不出来,因她知道秀秀说得有道理,只是自己有了深深的无力之感,为什么很多穿越的人总能安排好这些事,而她自己,却连与她最亲的丫鬟,却也帮不了呢,明知那是个火坑,却也没法拉她一把。

    秀秀见她不言语,又跪下磕头道:“三奶奶,我知道你待我好,我说那些话你莫生气。这世上其实再没比您更好的主子了,只是您毕竟是主子,又怎能体谅我们下人的心思?”

    “秀秀,我再同你说句实话,采兰和采梅的卖身契,我和三爷是还给她们的,以后她们的孩子可以读书识字也可以做些别的活。秀秀,我只怕你以后的孩子不能叫你娘,我最后劝你这一句,若你执意,我便不再劝你。这句话,我是作为姐姐的,不是主子。”

    秀秀闭起眼,想了想那杨公子执着扇子的模样,与那李先生穿着旧布袍咳嗽的模样和那尚冬挑着水一脸傻乎乎跟在尚谦身边的模样,跪着的身子便挺了挺。

    韶槿知她主意已定,多说无益,便从梳妆架上拿出一个小盒子,取了好几样首饰给了秀秀,道:“秀秀,这便当我为你添妆吧,加上你的积蓄,到时候过去也会有些面子。三爷那边也一定再为你添些的。”

    秀秀不肯要,韶槿便硬塞进她手里,扶她起来,两人的手俱是冰凉。韶槿便笑着替自己抹了抹泪,也替秀秀抹了抹泪,道:“过几天便要嫁人了,快莫哭了。”

    秀秀见韶槿仍对她这般亲热,觉得又羞又惭,用手帕笼了那些首饰,急急忙忙便转身跑了出去,却正撞见采梅抱着手炉进来。采梅喊了一声:“秀秀姐,你怎么了?”

    一进门却见韶槿也红着眼,便吓了一大跳,见韶槿双手凉丝丝的,忙将那手炉交给她,道:“我的三奶奶,您素来和秀秀姐最亲,你们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莫不是……秀秀姐真要嫁给那杨公子?”

    “你们早知道了?”

    采梅取了大披风先给韶槿披上,道:“我哪有那般心细,是采兰姐姐先同我说的,说估计呀秀秀姐和那杨公子是看对眼了,只是我和采兰姐都不喜那杨公子,便也约略从旁说过几句,只是这些事儿,我们虽嫁了人,秀秀还没嫁人,总不好直说。其实,我们也知道,秀秀比我们生得都要好,她又喜欢那杨公子的那副金贵模样,我们也劝不得的。三奶奶,秀秀最听您的话了,这回莫非为这事儿也同您吵上了?”

    “你嫁人后,做事倒是稳当了些,你和采兰,如今我倒也放了心,只是秀秀这事,我已是不知该如何操心。采梅,当日三爷也没先把那契纸先给你们,你会担心自己未来的孩子还是做这尚家的奴仆么?”

    采梅却微微一笑,道:“想过,自然想过,谁又不会想过呢。只是采兰姐姐曾和我说过,人要知足常乐,我觉得她是读书人,说的话总是对的。而且在侯府里,院里几位姨太太争宠,我们是看在眼里,怕在心里,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好,不该想的事还是少想,强求是强求不来的。幸好我和采兰姐姐遇到了三爷和三奶奶,如今这般,当日的小姐妹可都是羡艳死了。”

    韶槿拉开窗子,见窗外又已是大雪漫天,秀秀穿着厚袍子远远地站在回廊里,脖上还围着一圈狐狸毛,应是杨公子送的。她的侧脸,秀气明媚,还带着一股坚定,只是,早已不是那个韶槿认识的秀秀了。

    杨公子赶在过年之前将秀秀抬走了,秀秀成婚的那日,韶槿和采兰采梅几人又零零碎碎送了她些东西,采兰成熟些,便低头又与秀秀说了好一番私房话,采梅却有些气恼秀秀不听劝,一意孤行,只嘀咕道,以后受了苦可莫回来哭,直直被采兰剜了一眼。韶槿怕秀秀伤心,又说了些别的,谁料秀秀却柔和一笑,道:“三奶奶,我知我今日这一走,也许此生便再难入侯府的门了。三奶奶你对我的好,我铭记于心,秀秀以后不论是惹事还是受苦,都再没脸面来见您了。”

    “秀秀,莫这般说话,若以后有甚难处,回来找我便是。”

    秀秀却只摇摇头,坐进轿子里。采梅虽知是自己说错话了,但她毕竟是真心同秀秀好,见她坐进轿子被轿帘遮住了脸,自己以后兴许再见不到她了,突地就哭了出来。采兰劝了她一番,才好了些。而韶槿却只是木木地站在雪地里,直到尚谦牵起她的手,扶她一路回了房。

    韶槿回房,只觉房中只剩绿雪一人,没了秀秀,空落落的,怪冷清的,又不禁叹了口气。尚谦见她这般,便道:“若你觉得人少,不如就把绿晴也放到房里吧,她如今长大了些,做事也有模有样的,你身边也不能只有一个大丫鬟。”

    韶槿只觉倦极,便点点头,道:“你说,我们是不是世上最没用的穿越男女。”

    “不是,小槿。只是无论在哪里,任何时代,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去扭转他人的想法,去改变别人的命运的。你也莫太担心,那杨公子我看今日这排场,倒也是挺喜欢秀秀的,况且他也是一心想巴结侯府,不至于太亏待秀秀的。若他对秀秀不好,我一定替你出气。”

    韶槿摇摇头,在他怀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道:“只是我担心如今的秀秀太过要强,反而会得罪人。但她那日说的那些话,也字字敲打在我心头。想要改变,哪怕只是一些小事,也许都太难。”

    “嗯,小槿,你倦了,还是先睡吧。等明日,雪也就停了。”尚谦将她抱回床上,细心替她盖好被子。

    等第二日,天果然是放晴了,韶槿喊来了绿晴,吩咐了她几句,便让随侍自己左右。又听人说昨日秀秀嫁得顺利,这才刚放了颗心,莫氏房里便又有人来喊说,要一齐商量下过新年的事。

    只是如今的尚府早已是貌合心不合,几人各有各的心思,高氏和燕氏一同掌管着府里的财务,虽面上没有争执,暗地里却不断安插着自己的人,便是商量过节的事儿,一件事也说出了百十个人,韶槿只端坐在那做泥木偶,任凭她二人说去。商量了两个时辰,才把一堆祭祀神佛、祭奠祖先、宴请宾客的事给草草说了一遍。燕氏想办得场面大些,高氏便在旁说:“四奶奶真是不当家的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呢,这般排场铺子里中公的钱可不够用,况且这么多下人,不得一人给个红包?莫非四奶奶愿意自己出钱?”

    这话刺得燕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便道:“我们堂堂侯府,若连排场都不讲究,可不让族里的人平白看了笑话。而且缎庄的生意,众人都是瞧在眼里的。恐怕是二婶婶这钱,进了口袋,便不愿掏出来吧。”自和高氏一起当家后,四奶奶可变得没原先那般好脾气,突地就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还是商议按老规矩办。许是这一年大名府的冬天格外的阴冷,便是大年三十那日,天也是阴阴的,众人一齐吃了顿饭,老太君还因身体不适,提前回了屋子。众人放了放爆竹,便去祖宗祠堂守岁。直到了大年初一,也还是那般各房做各房的事儿,早已没了中秋那般热闹。

    尚谦和韶槿见如今和中秋也不过只隔着三四个月光景,却相差如此之大,都不禁感叹人生蹉跎,岁月无情。只好在宁宁因为自己又大了一岁,欢欢喜喜地穿着新衣裳,蹦蹦跳跳的,才给这侯府添了一抹喜色。

    大年初五这日,尚府举宴请客,邀了大名府的许多大户人家,那杨公子也来了,不但带着正房奶奶,还带着秀秀。韶槿见秀秀穿着簇新的粉色夹袄,戴着金丝蝴蝶,便微微松了口气。秀秀规规矩矩朝她行了个礼,却只是站在一旁,听着杨公子的正房奶奶于氏在一旁奉承着韶槿。

    韶槿与那于氏寒暄了阵,再转头看秀秀,见她只是一脸的矜持,却没有笑意,韶槿便没来由的一阵心疼。秀秀却朝她淡淡一笑,跟在那于氏后边,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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