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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爷追妻

    “吾与君能配之夫妇乃三生结缘,惜我鲁莽,嫁予君后善妒不仁,不事公婆。既已如此,倘不如吾自请下堂,你我二人各还本道,以免心生怨怼。盼此别之后,君另娶新妇,吾与君各生欢喜,莫起怨怒。”一行极是潇洒漂亮的行草,字后还盖着鲜红小章,只是拿着纸的人却是双手颤抖,心在滴血。二爷尚谨看着这张小笺,心里又是惊诧又是愤怒,惊的是结婚多年他从不知道他的夫人写的却是一手好字,只记住了她的精明利落和生意上的锱铢必较,怒的是他还未完全了解她呢,她尽敢就此自请下堂跑回了家。尚谨看着眼下跪成一排的丫鬟,发现高氏带来的乳娘也已不见了,只有她的陪嫁丫鬟已成为他的妾室的东珠仍在,不由向她喝道:“二奶奶呢。”

    东珠磕了个头,道:“二奶奶……二奶奶,昨日已是命人捎信回家,今日高老爷已是派人接……二奶奶回去了。二奶奶让奴婢好好伺候二爷……”

    尚谨的鼻子都快要气歪了,道:“好哇好哇,怪不得今天早晨你们都不让我进内屋里来,说什么二奶奶还在休息,却是要帮她跑走。”

    东珠以为二爷生气了,不由哆嗦了一下,哭道:“二爷,您还是放二奶奶走吧,二奶奶说了,这般也是为了您好,况且二奶奶这次伤得这么重,保不准还有下一次,若是再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有我在,看谁敢伤她!什么自请下堂,没经我允许,她下什么堂,还各生欢喜!你们也跟着她胡来!”尚谨走来走去,想到她伤重未愈,又要坐马车回家,路上颠簸,也不知伤口可会开裂,他越想越气,还很是懊恼,怪自己当初未对她好一些。

    “那个……”东珠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二奶奶也留了书信给侯爷和老太君,侯爷已是允了。所以,也不算胡来。”

    尚谨一听,便不顾众人的劝阻,飞奔去寻尚侯爷,尚靖接了高氏的书信,觉得这是个息事宁人的好主意,便是允了,此刻心情舒畅,正对着鸟笼逗那鹦鹉,见尚谨一脸怒容地跑来,便心生不喜,问道:“怎么,你又惹出什么祸了”

    尚谨却是抓住他的手,问道:“爹爹,你怎能允了她那胡闹的自请下堂的做法?她是正房奶奶……”

    尚靖素来是个不喜欢多事的,见一早的好时光便这样被破坏掉,便冷笑道:“怎么,你爹爹我连这点小事也不能做主了?虽然这本是你母亲管的,但你母亲被你的好媳妇给气得卧床不起,我便代她做了主,想来她和我也是一个意思。自请下堂有何不好,她倒也是个聪慧的,还给高家留了些脸面,若是你休了她,那有何不同?”

    尚谨一跺脚,恨恨道:“儿,儿不想休了她。”

    “笑话,她当众打自己的夫君,还弄伤婆婆,莫说这大名府,全天下还有哪户人家敢要这样阴狠乖张的女子。留在我尚家,便是丢我尚家祖宗的脸面。就算她不自己回家,你不愿写休书,我也要逼你写!”尚靖见他不争气,也是怒骂道。

    尚谨见父亲心意已决,想来此事已是无望,不由退后了两三步,亦冷笑道:“爹爹不过是怕多事,怕被人说出这府里更多的苟且之事罢了,若说府里第一个阴狠乖张的,哼哼。”

    尚靖本已慢慢想要忘却的事,又被他提上心头,怒道:“你哼哼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滚出去。”

    “不用爹爹说,儿自己也会走。”尚谨一甩袖,扬长而去。只他刚出了房门,便被心头那一股悲凉袭来,他是尚家庶子,自幼便无人真心对他,不过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因为还算八面玲珑,又通生意,替嫌麻烦的父亲管起绸缎庄后,在府里地位在提高了些,但众人的笑脸背后却各有各的表情。尚府上下,只她一人是真心待自己,高兴也罢,生气也罢,也都是为了他一人,她从对他虚伪矫揉,会吃醋会生气,是尚府里活得最像活人的一个人,好容易自己也慢慢复活了,却又变成了行尸走肉。尚谨越是回顾和高氏的从前,越是心痛,失魂落魄地走了几步,便撞上了一人,却是尚谦。

    尚谦见他双目无神,忙扶住了他,问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她……走了,她走了……”尚谨嘴里不断地念着这句话。

    “什么?谁走了?你是说二嫂嫂走了么?昨日还好好的呀。”

    “是啊,还好好的,可她偏偏就丢下我走了,还说什么让我另娶。”尚谨将那张纸笺哆哆嗦嗦地掏出。

    尚谦一看,第一眼便是佩服高氏的字,他虽不懂,却也能看出一股女中豪杰的味道,便是这字哪能看出是出身于商户人家。第二眼,便是惋惜起尚谨和高氏,便道:“二哥,二嫂是何时走的?”

    尚谨回想了下众人阻拦自己的时间,便道“应该刚走不久,可那又如何,她已经走了。”

    “二哥,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可是真心喜欢二嫂?若爹和娘定要你休了她,你会如何?若她还在,你你会怎生待她?”

    尚谨沉默了许久,慢慢答道:“我自是真心喜欢她,不然以前也不会对她言听计从。若她还在,我定把此事一力扛下,便是爹娘非要逼我,便是不要我这个儿子,我也不会丢下她。定好好对她,不惹她生气。”

    尚谦拍了拍尚谨的肩膀道:“二哥,你冷静下,听我好好对你分析。绸缎庄的生意向来都是你管,府里的银钱也素来是你们出的最多,所以爹爹再如何,也不会不要你这个儿子,至多是生你的气,不过过上一段时间也便好了。至于母亲那边,只要爹爹和吴太君不说话,她看在银子的面上也不会再多说些什么。况二嫂还是思远和佳凝的母亲,她就算放得下你也放不下两个孩子。”

    “所以……?”尚谨听他说了一堆,虽然说得有理,但他都已听不下去了。

    尚谦便焦急道:“所以,二哥你还在站在这做什么。不快快追二嫂去?!”

    这便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尚谨犹如醍醐灌顶,拍额道:“我怎会这般蠢笨!她跑了,我不会追去么?只是,只是我是男人……”

    尚谦知他有所顾忌,便道:“二哥你想想是脸面重要还是二嫂重要。今日若换做是我,我定是追上前,然后告诉她此生此世都莫想跑,我此生此世都会护着你。”

    说罢便匆匆离去,尚谦不由笑着摇摇脑袋,心想这尚谨也无须怨自己,一是他心头茫然,二是古代男子对“追”这件事并不是很有意识,他决定回去报告小槿,今天兴许又做件好事。

    却说尚谨跌跌撞撞跑到马棚,寻了匹最健壮的黑马,便往高氏回家的方向一路扬鞭而去。他暗暗思索,这高氏身上有伤,还带着乳娘和贴身丫鬟,马车定是走得极慢,寻的是最平坦的路。他骑着马飞驰,一心只想着她初嫁时那鲜红的盖头和今日那书信后的鲜红小章,两个画面便慢慢交叠在了一起。

    他也不知奔了多久,总算看见前方一个富丽的大马车,印着高家的徽章。便策马上前,硬生生让那马车停了下来,那车夫原想骂人,见是姑爷,便吐了吐舌头,道:“姑爷,您……您这是做什么呢?”

    尚谨哪顾得上理他,已喊道:“娘子,娘子,是我,你出来见我。”

    话说高氏方才正坐在马车里暗自垂泪呢,便是那留给尚谨的信,她也不知写了多少遍,才终于写完一张不带泪痕的。她正在马车里翻看着自己写了一遍又一遍的草稿,心里是一阵阵的伤感,只觉对不起老父,父亲为了让她嫁入书香门第,自幼请了名师教她琴棋书画,只她嫁入尚家以后,却是荒废了许多,为了让日子好过些,也是不断地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偶尔归宁,父亲都是忍不住叹气道原想让她做个有才情有闲情的世家妇,却不料仍是在和钱计较。此番归去,也不知老父该有多失望。而她嫁入尚家以后,虽然操劳,但和二爷过得也算顺心,他凡事也总让着她,想到自己这般脾气,天下间恐怕也没几个男人愿意娶。高氏正又哭又笑,却听到马车外响起那熟悉的声音,声声唤的却是娘子。

    高氏抹抹泪,暗想,他怎生又追来了,自己好容易思索了一夜,咬咬牙才写了这绝情书,可他居然连男儿家的脸面也不要,就这般追来了,让她下定的决心又动摇了。

    高氏的奶娘见她这神情,便叹口气,掀开帘子的一角道:“二爷,您回去吧。二奶奶……我家小姐已是倦极了,歇下了。”

    “胡言乱语,让她出来和我说话。怎么好端端地就说什么下堂。未经我允许,她便自己走了,成……成何体统!还有什么叫你家小姐,叫二奶奶!”尚谨的脸憋得红红的,话说出口,便有些后悔,自己分明是来让她不要走的,怎的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另一个意思,听上去凶巴巴的。

    他正怪自己口舌拙笨,那边那乳娘自是心疼自己小姐,见眼下已是无法回头,既然走了何须再受气,便夹枪带棒地说道:“二爷,若我家小姐不自请下堂,还等着您来休么?况且事已至此,我家小姐已是受了重伤,再留在你尚家,也不知还有活路没有。”

    “奶娘。”高氏轻轻唤了一声,再如何,她也不想让他当街失去颜面,只想着赶紧离开。

    尚谨却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一踏步便踏上了马车,高氏的乳娘啊的一声尖叫,正想拦他,却怎有尚谨气力大,尚谨见高氏一脸苍白,原还想吼上几句,却化成一句软语:“你伤没好,坐马车伤口裂了可怎生是好。至少,要等休息好后再走……”尚谨恨得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掉,自己怎会这么笨,便学着三弟说句你此生此世都莫想跑,我此生此世都会护着你又怎么了,为何如何也说不出口。

    高氏见他说了这话,原先心里的一些期待又落了下去,冷冷道:“二爷,我既已自请下堂,您就请回吧。我已经在信里说得很清楚了,伤好不好又有什么要紧。”

    尚谨见她这般,想将自己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他咬咬牙,便用手蒙住她的眼睛,道:“你听好,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娘子,你此生此世都莫想跑,我此生此世都会护着你。此后,再不惹你生气,你若不喜欢,我便不纳妾。所以,你和我回家吧,爹那边我会去同他说的。若他不要你,便是不要我了。”

    他觉得自己的手忽然变得湿乎乎的,知道那是高氏的眼泪,而他的眼眶却也湿润了。

    那奶娘的脸早已红透了,忙下了车,好让二人叙旧。高氏颤抖着说:“你……你这样,又是何苦,以后侯爷定不会再信任你,又树了很多敌人。”

    “你便是放得下我,你放得下思远和凝姐儿么。”

    尚谨的这句话,又说中了高氏的心思,她的肩膀抖得更厉害,只道:“我……我已经同爹爹说,我要回家……侯府……侯府……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不是不懂得怕,若我在,对思远和凝姐儿恐怕更是不好……”

    “有我在,你怕什么。之前那个连婆婆都敢打的二奶奶到哪去了?”尚谨又大声起来,但见高氏哭得更加厉害,想了想便柔声道:“不如这样,若是你执意回家,便先回去住上一段时间,我先回府里料理好事情,只你记住,这是归宁,不是下堂。过几日,我便亲自去高家接你。你看可好?”

    高氏从未见他这般柔情万端,早已六神无主,便点点头,尚谨一高兴,便忍不住亲了她脸颊一下,道:“娘子,你回去可要好好养伤。切莫再提什么下堂的事。”他拿出那信,撕成碎片。

    高氏叹了口气,虽然心里矛盾,终还是应了。尚谨走下马车,对那奶娘道:“二奶奶归宁,你要好生照顾好二奶奶。”他特意把归宁说得格外重,那奶娘也是满心欢喜地应了。

    虽然大街上已有不少行人对他指指点点,但尚谨此时心中得意,甚至抱拳道:“没事,没事,我家娘子归宁,忘记带东西了……”众人本就听说过尚家二爷畏妻如虎,此时亲眼见了,便哄笑着散去。

    高氏见他在外边抱拳欢喜的样子,极像当年嫁他时他做新郎官的模样,便不由也甜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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