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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回

    因要回避外男,守在二门内的黛玉直等着军士们领了赏钱告辞而去,方见着了散着头发躺在榻上的柳湘莲。

    “苦了你了,都是我的不是。”

    若不是伤在要紧处实在不能挪动,柳湘莲压根儿不愿与黛玉再多分离半年。

    今日重逢,柳湘莲见黛玉只顾红着眼圈怔怔望他,却只字片语也无,好似叫蜜粘了牙的猫儿,不由心中一动,说话愈发和软。

    几许深情、几许相思,尽付一声问候。

    黛玉这才回了神智,忍着泪嗔了柳湘莲一眼,也不答话,只细声吩咐吴家的自庄子上挑回的六个健壮仆妇好生抬着软榻,莫要颠着了柳湘莲。

    柳湘莲便知黛玉还恼着自己求姨母帮忙欺瞒她一事,心下难免有些委屈丧气,人也不如将将进门时精神,蔫蔫得任人摆手放脚,抬到内室放在了梨花木床上。

    竟是黛玉夜夜安眠之所。

    柳湘莲一惊,不免又有几分期盼,有心探探黛玉的口气,却苦于四周围满了丫头婆子,只得闷闷闭目眼神,等这些扰人精退下再作打算。

    “都说柳二郎豪侠仗义,今儿,才算见识了。”

    待丫鬟婆子都退下了,黛玉再不用撑着当家奶奶的威风,也不让柳湘莲,当即便落了泪。昔年柳湘莲仗剑打杀了歹人、救了薛蟠一行之事黛玉也有所耳闻,那时只觉柳湘莲乃真侠士,今日真真见了这忠勇义举的见证,才觉其中危险。

    “你倒好,君子不挟私仇,却也不想想……”家中人犹盼着你回来。

    柳湘莲如何勇救忠顺王爷的事儿直叫那送柳湘莲归家的小官儿说成了话本子,小厮们听得热血沸腾,黛玉隔着花墙却只觉五内具焚,极是煎熬。

    晓得这是黛玉为他担忧,柳湘莲虽装作恭谨听训的模样,弯弯的唇角却怎么也抿不紧,惹得黛玉愈发恼了,回身再不肯瞧他。

    “好玉儿,今日姨父姨母并着表兄原要来的,不想姨父表兄蒙皇恩伴驾去了,表嫂身子又沉,家中诸事无人料理,我便固辞了姨母的好意,累着你了。”

    柳湘莲知黛玉心思,亦知水到渠成之日不远矣。

    奈何柳湘莲如今真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便也不借机撩拨娇妻,只捡些挂心事说与黛玉,期翼能引得她分神,不再与自己置气。

    头一桩,便是莫要让黛玉与裘家心生嫌隙,误将慈爱长辈与贾家那等人混作一谈。

    “大爷所虑极是。”

    黛玉眉尖一蹙便猜着了柳湘莲的打算,偏不叫他如愿,答得十足冷硬。

    可惜性子纯挚之人大多不精于做戏,黛玉此番也不过是在柳湘莲这惯爱抹脸登台的师傅面前班门弄斧罢了。

    明白黛玉心内已是软了,柳湘莲慢慢抬起尚能移动的右臂,拽住了黛玉的衣角。

    “那束发丝落在乱军中了,玉儿再赠我一束可好?”

    这话实是厚颜无耻。

    再字从何而出?

    原本那束便是柳湘莲自个儿偷偷摸摸一日复一日从黛玉用的梳子上“窃”走的,黛玉没拦着,不过是拉不下脸皮吵嚷,此刻叫他一说,倒好似上一回是黛玉与他情投意合,临别相赠一般。

    黛玉却顾不得啐柳湘莲没脸没皮,忙拿帕子细细拭去他脸上的细汗,又万般仔细的帮他将胳膊放回原位。

    “哪里就这么娇贵了!”

    柳湘莲疼得脸色发白,嘴巴倒硬气,一副江湖豪杰的做派,气得黛玉一把拧上他手腕处的皮,听着他闷哼一声,方罢了。

    “老太太可好?等我好了,再给她磕头。”

    这一回柳湘莲任得是正职,不能如南安王领兵那次一般与家中常通消息,并不知贾母已去,又记着上回的教训,才特特问起了贾母。

    哪料到黛玉才听了一句老太太,泪珠便滚瓜儿一般落下。

    “老太太……去年立秋都没到,便去了……”

    心中压了一年有余的哀恸终是宣泄而出,黛玉直哭得哽咽难言。

    于黛玉,贾母是她父母双亡后最敬重依赖的长辈,就那么溘然长逝,叫她怎能承受得住?可恨二舅母王氏,竟连外祖母葬于何处也不愿告知。

    “等我好了,与你一同去祭拜老太太。”

    痛失至亲的滋味,柳湘莲知之甚深,不愿如不相干的人一般拿虚话安慰黛玉,思索片刻,方郑重许诺。

    攥了攥手中的帕子,黛玉沉吟半晌终是没有吐露二舅母阻拦她祭拜外祖母一事,只低声道了谢。

    一则不愿背后说人是非,二则,黛玉认定柳湘莲总能打听到贾母长眠之处。

    黛玉不说,柳湘莲也觉出了她眉宇间的薄怒淡愁,思量再三,到底在黛玉亲去为他取药汤的时候寻了挽冬来问话。

    “贾家老太太的白事你可陪着大奶奶去了?”

    柳湘莲并非不解风情的木头,自也看出了执夏笄秋二人的那点子上进心思,有意远着她们,便愈发看重已定下配给梨仙的挽冬。

    兼之此事事关黛玉,挽冬之言较心怀鬼胎的执夏笄秋、一团孩气的簪春都可靠的多。

    “回大爷,老太太去前贾家的三爷亲来请的大奶奶,礼数倒周全。当夜老太太便去了。依着奶奶的意思,是想为老太太戴孝守灵的,可贾家当家的二太太不允,大道理一套套的,直说奶奶已是老太太出了阁的外孙女,并不敢劳动奶奶。”

    挽冬还拿小丫头子的份例时便曾在贾家伺候待嫁的黛玉,十分瞧不上那位大家出身的二太太,可奴才们不能议论主子,黛玉又与贾母亲近,故而挽冬从不曾说过贾家一字,今儿柳湘莲问起,却也不必替他们遮掩,一五一十尽说了。

    “那二太太好没道理,竟拿大爷凭着奉养老太太得了举荐的事儿说嘴,那般刻薄,末了连老太太出殡也没让奶奶去,奶奶怕吵嚷起来累老太太不得安宁,都忍了。”

    “可不是,那二太太说话也没个体统,竟说咱们奶奶狐媚她的宝玉,这可真是……”

    挽冬话还未说完,执夏忽而自外间掀帘子进来,一脸急色的插言,仿若并不知她这话儿暗含污蔑黛玉之意一般。

    执夏面子上一片忠心为主的模样,心内暗暗称愿,正欲再说,冷不防便叫东西砸破了额角。

    “还不堵了嘴拖下去!”

    柳湘莲再想不到自家竟也有这样心大的奴才,又恐黛玉听了不自在,忙忙抓起床边的一件貔貅挂件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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