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沧卷 第四章 师门（上）
半月高悬，夜凉如水。
少女和何夕在有些清凉的石阶上低声清谈。对这少女师父，何夕觉得她的气质正让他沉沦，对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但她始终是淡淡的，淡淡的声音，淡淡的微笑，淡淡的轻抚青丝凌乱的额角。即使是提到弃家远离的母亲，三年不见的父亲，抱病而抑郁的爷爷，那明亮清澈的双眸中的一丝黯淡，白净脸颊上的一丝忧伤也都是淡淡的。
那抹淡然，沉潜如湖，彷如世间所能给她的只是渐行渐远的涟漪，而永远不会翻涌如江。但这淡然却给了何夕如沐春风的自在，感觉一切本该如此。
何夕其实很是疲倦的，这些天他遭逢大变，大起大落。他从十万大山中沿江而下，翻山越谷，风雨兼程。身心俱疲的感觉让他昏昏欲睡，但这宁静安详的气氛让又他觉得很享受，不忍打破。他从大山深处带来的那颗心灵是愁苦的，但此刻却是欣然的，一如身边的这淡淡的少女。此一刻，父子生离，背井离乡，漂流独行千山万水，空执一生的仇恨，这一切种种，在这淡淡的白衣少女身边，在她淡淡的声音里，慢慢的被洗涤。
少女跟她说了很多，何夕渐渐明晰。
贞观年间，有一位惊才艳艳的人物横空出世，二十而作《戊寅元历》，而立之年而成李唐国师，古稀之年留《推背图》传世。他叫李淳风，博闻强记，博览群书，钟情天文地理、道学阴阳、术数历算，且各有大成。尤其是数术历算，他对世事的预测空前绝后，让人闻而生叹。其一生行云流水，高峰迭起，妙不可言，民间更传说其晚年证道成仙。
书院里抱病的老人家正是前李唐国师李淳风独子李始炁，也是他毕生所学的唯一传人。李淳风并没有飞仙，反而因为毁唐预言而给李始炁留下了无尽的祸事。武周初年，为了避祸，李始炁南行万里，背井离乡来到了这临沧小镇。
李始炁有子李景铭，自幼才气无双，博闻强记，过目不忘。但令李始炁无奈的是这儿子却是只爱诗赋，且沉迷于他很鄙夷的武道而不能自拔。在很多方面，老人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身怀旷世之学，却如屠龙之术，且人到晚年愈发心忧大道不得传承，终年郁郁寡欢，心忧成疾。
李景明有女李馨儿，正是何夕身边这白衣少女。馨儿遗传了家族的智慧的头脑和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小小年纪却多方涉猎，而且各有小成。虽然这在李始炁看来有些贪多，博而不精的意味，但却是老怀甚慰。最让他欣赏的是这孩子温婉如水，宁静如山的性子。不过可惜的是这孩子不光生了个女儿身，而且对术数一窍不通，这让他甚是苦闷。
何夕听到这少女师父的名儿原来是馨儿，内心暗赞，果然人如其名。听到这一门四人让人震惊的逆天才情，不禁暗暗咂舌。听到馨儿对术数一窍不通时，何夕侧头看着旁边温润的脸颊，幸灾乐祸的暗想：原来还有你不会的，那我一定要好好学学。
馨儿不顾何夕的震惊，也没看到何夕的幸灾乐祸，家门的种种过往，娓娓道来，不悲不喜，讲的仿佛是别人的故事。那醉人的淡然尽管让人如沐春风，却也让何夕心生远观之心。他有一种感觉，馨儿虽然就坐在他身边，但中间却好像隔了一层青纱帐挥之不去。
“何夕，说说你自己吧，觉得你是有故事的，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在何夕默想的时候，馨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师父，你听过虹影剑吗？”何夕想了想问道。
“听父亲说过。十六年前江湖上有一位携虹影剑的剑客突然间名声大噪，传说此剑杀人不见血。”馨儿顿了一下，突然间双眸一亮，惊讶的道：“你带的那该不会就是虹影剑吧？”
“那倒不是，不过那剑客却是我爹爹。十六年前，爹爹剑法大成游历中原，当时他所携的正是浪剑虹影。”何夕想到了爹爹，声音有些凄然。
“浪剑虹影？”馨儿疑惑的问道。
“虹影剑杀人不见血是真的，因为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浪剑。曾经浪剑就是浪人所用之剑。但自何家先祖于东晋末年隐居三浪诏，建浪剑阁之后，浪剑就是我何家所铸之剑。
据传先祖年轻时乃是一名杀手，杀人之前总在剑上淬毒，以确保中者必死无疑。但每次淬毒并且要保持毒性不失并不容易。最后他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那就是铸剑时混合毒药并治，那就可确保毒性不失。
为了铸就天下第一的杀人利器，他南下苗疆搜集剧毒，北入大漠寻得陨铁，隐于坊市学习铸剑之法，费时十年而得一剑。那就是这世间第一把浪剑，名为隋刃，就是我带的那把剑。隋刃既成，先祖铸剑之术也是大成，遂隐于三浪诏建浪剑阁，为浪人铸剑为生。
虹影剑乃是隋朝初年何家一位太爷所铸。据说他在极北极寒之地得到一块寒冰陨铁，配以至毒鹤顶红和天然砒霜淬炼数十年，费毕生精力而成一剑，剑成之时自己却是油尽灯枯。
虹影剑扬名天下起始于十六年前，至于杀人不见血，是因为陨铁至寒和剑身所淬剧毒致使血液凝固造成的。”说到浪剑，何夕的声音有些孤傲，浪剑阁每一个何家的子孙骨子里都有这份骄傲。
何夕说完看向馨儿，发现她正托着下巴盯着自己，脸上有些发烧。
馨儿嘻嘻一笑，说道：“故事很有意思，但是你还没说为什么会从那个叫三浪诏的地方来到这儿的。”
何夕一听不乐意了，满脸认真地道：“这不是故事，都是真实的。”
馨儿又是一笑道：“好吧，这是很好听的真实的故事。”
何夕默然，表示反抗。许久又接着说道：“四年前爹爹不知为何外出一趟很久才回来，那之后我总感觉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为什么。上月初八夜里我睡醒之后就发现自己躺在筏子上在河里漂着着，然后我顺江而下就遇到了你。
爹爹留了一封信，说是寻我母亲去了，可是爹爹很早就告诉我母亲在我出世的时候就去世了。他还说要我不要去寻虹影剑，那应该是被人抢走了。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顺流而下来到这里，想回却是回不去了。”
师父，前面没跟你说实话，但现在都说了。”何夕说完紧跟着补充道。
馨儿似乎是听的感觉有些沉重，轻叹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记得打水，砍柴，烧火每天都得做啊，这里可不养闲人。”
“你是小师弟，为师我再跟你说说你的师兄师姐吧，明天他们都会来，先给你介绍一下。”馨儿面带得色，有些戏谑的道：“我本想学孔夫子收弟子三千，但现在感觉八个已经挺好了，你可是我的关门弟子啊。他们七个所学各有不同，你听好了，今儿个说完了，明儿个自己认人啊。
老大白岚和老二白衣是两姐弟，他们来自洛阳白家。武周改洛阳为神都，白家四分五裂，他们只是其中的一支。老大主要是学琴，大师姐也做的很称职，你要多跟她亲近哈。白衣跟他姐姐完全相反，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冰块，你没事儿别招惹他，不过他的书法我自愧不如。”
何夕笑问道：“师父你自愧不如，那他跟你学什么呢？”
馨儿微笑着答道：“这书法不光是书法，还有心性，眼界，境界。他在笔上的功夫比我好，但这其他的却是不如我。再者我们本来也是相互学习，共同进步。对了，你有什么擅长的？”
何夕一想也是，就凭馨儿这股淡然，不管做什么，心性眼界肯定是没的说。就像一杯酒，可能品不出来到底是什么酒，但只闻酒味就能知道是不是好酒。再如一首曲子，可能听不懂内里高山流水的韵味，但却知道好不好听。
对有些事，可以不懂，但要懂得欣赏。书法也是一样，字如其人。可能馨儿笔下的功夫不是最好的，但她可以凭己心而定眼界，自眼界而生境界，以境界而观字，再由字而观其心。
听到馨儿最后的问话，何夕有些汗颜，因为他发现自己真没什么擅长的，本来自我感觉良好的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总不能让她跟自个儿学铸剑吧。憋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的答道：“我会舞剑，从八岁开始就一直在学。”
馨儿一听乐了，笑呵呵道：“那太好了，你一定要教我啊，我要像公孙大娘一样拔剑起舞。”说着站起身形双手比划起来。看到何夕满脸囧色，有坐回何夕身边，继续拖着下巴道：“该说老三了，你别再打岔了啊。老三唐冰玉，那是跟你一样什么都想学的主，这会儿正在学棋，但估计也坚持不了几天了。她爷爷蜀中唐门的嫡孙，这妮子名字有些小家碧玉，但事实上就是一假小子，你可千万别招惹她，她身上处处是毒。
老四崔四小冉，据说是清河崔氏旁支，这妮子最乖了，跟我学医。小五李东升，你见过了，就不说了。小六刘婷，学的是我最得意的丹青，刘家曾经是蜀中的旺族。小七张弦，跟我这儿学认字儿呢，是卖鱼张大叔的儿子，他们好像南朝时就来这儿了。
这临沧几乎都是唐人，而且大多都是武周年前来到此地的。不管是爷爷还是爹爹或者是我，我们都想着要回到大唐，回到中原，他们七个也一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在这个世上，人们聚在一起往往不会只因为人是群居动物，在表面背后总隐藏着那个让他们真正聚集的理由。这个理由可以是低俗的功利，也可以是乱麻的情感，当然也可以是共鸣的愿景。
少女门下能聚在一起，加上何夕九人，少不了虚无缥缈的缘分，离不开少女的多才多艺，也离不开少女的好为人师，最重要的是离不开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理想。这个理想很简单，那就是回归大唐，这个理想很遥远，因为他们都还是孩子。他们的父祖都是被大唐遗忘的子民，或者说是被武周天下所排斥的子民。武周已成过往云烟，临沧虽好，却非世居之地，也捱不住对大唐的归属之心和思乡之情。
想到这些，何夕很理所当然的认同并且加入其中。这不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宿命隐隐的召唤，而是，他很想自己和这少女师父，和那些未谋面的师兄师姐们成为同路人，而不是像之前顺流而下那样再单独上路。孤独，经历过了，就会觉得恐惧。尽管他的父祖不是来自大唐，尽管他最想回的的是三浪诏。
“很晚了，去休息吧。明天可别着了你三师姐的道啊！”
馨儿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形，一边回屋一边对何夕摆手道。
何夕松了口气，他早都想去睡觉了，这段时间他可没睡过一次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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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儿不顾何夕的震惊，也没看到何夕的幸灾乐祸，家门的种种过往，娓娓道来，不悲不喜，讲的仿佛是别人的故事。那醉人的淡然尽管让人如沐春风，却也让何夕心生远观之心。他有一种感觉，馨儿虽然就坐在他身边，但中间却好像隔了一层青纱帐挥之不去。
“何夕，说说你自己吧，觉得你是有故事的，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在何夕默想的时候，馨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师父，你听过虹影剑吗？”何夕想了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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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剑虹影？”馨儿疑惑的问道。
“虹影剑杀人不见血是真的，因为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浪剑。曾经浪剑就是浪人所用之剑。但自何家先祖于东晋末年隐居三浪诏，建浪剑阁之后，浪剑就是我何家所铸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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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说完看向馨儿，发现她正托着下巴盯着自己，脸上有些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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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一听不乐意了，满脸认真地道：“这不是故事，都是真实的。”
馨儿又是一笑道：“好吧，这是很好听的真实的故事。”
何夕默然，表示反抗。许久又接着说道：“四年前爹爹不知为何外出一趟很久才回来，那之后我总感觉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为什么。上月初八夜里我睡醒之后就发现自己躺在筏子上在河里漂着着，然后我顺江而下就遇到了你。
爹爹留了一封信，说是寻我母亲去了，可是爹爹很早就告诉我母亲在我出世的时候就去世了。他还说要我不要去寻虹影剑，那应该是被人抢走了。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顺流而下来到这里，想回却是回不去了。”
师父，前面没跟你说实话，但现在都说了。”何夕说完紧跟着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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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白岚和老二白衣是两姐弟，他们来自洛阳白家。武周改洛阳为神都，白家四分五裂，他们只是其中的一支。老大主要是学琴，大师姐也做的很称职，你要多跟她亲近哈。白衣跟他姐姐完全相反，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冰块，你没事儿别招惹他，不过他的书法我自愧不如。”
何夕笑问道：“师父你自愧不如，那他跟你学什么呢？”
馨儿微笑着答道：“这书法不光是书法，还有心性，眼界，境界。他在笔上的功夫比我好，但这其他的却是不如我。再者我们本来也是相互学习，共同进步。对了，你有什么擅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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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有些事，可以不懂，但要懂得欣赏。书法也是一样，字如其人。可能馨儿笔下的功夫不是最好的，但她可以凭己心而定眼界，自眼界而生境界，以境界而观字，再由字而观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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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临沧几乎都是唐人，而且大多都是武周年前来到此地的。不管是爷爷还是爹爹或者是我，我们都想着要回到大唐，回到中原，他们七个也一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在这个世上，人们聚在一起往往不会只因为人是群居动物，在表面背后总隐藏着那个让他们真正聚集的理由。这个理由可以是低俗的功利，也可以是乱麻的情感，当然也可以是共鸣的愿景。
少女门下能聚在一起，加上何夕九人，少不了虚无缥缈的缘分，离不开少女的多才多艺，也离不开少女的好为人师，最重要的是离不开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理想。这个理想很简单，那就是回归大唐，这个理想很遥远，因为他们都还是孩子。他们的父祖都是被大唐遗忘的子民，或者说是被武周天下所排斥的子民。武周已成过往云烟，临沧虽好，却非世居之地，也捱不住对大唐的归属之心和思乡之情。
想到这些，何夕很理所当然的认同并且加入其中。这不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宿命隐隐的召唤，而是，他很想自己和这少女师父，和那些未谋面的师兄师姐们成为同路人，而不是像之前顺流而下那样再单独上路。孤独，经历过了，就会觉得恐惧。尽管他的父祖不是来自大唐，尽管他最想回的的是三浪诏。
“很晚了，去休息吧。明天可别着了你三师姐的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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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松了口气，他早都想去睡觉了，这段时间他可没睡过一次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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