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给爹爹笑一个
妙翠观建于烟霞山山腰向阳面，山麓位置是烟霞书院的地盘。烟霞书院大门朝着官道，前行大约四十丈向左拐，就到了烟霞镇上。白沙村则位于书院后门靠山一带，零落住有二十几户人家，除了几户农家外，其他都是书院里的先生或做杂活的。
宋娘子的夫君宋懋睿是烟霞书院的账房先生，以宋娘子的脚程，从自家院子到妙翠观，大概需时半个时辰。明霞把宋娘子送到小院门口，便折返回观。一路上被宋娘子紧紧抱在怀里，睡了一路的宋慈心也醒来了。
从竹篱笆门进去，穿过约三丈长的院子，推开两扇木板门，便进到堂屋，再右转，挥开一片青色布帘，慈心便被妥当地安置在一张铺有软软被褥的床上。
宋娘子一放下她，马上便去床头一个四尺见方，两尺来高的黄杨木箱里翻找一通。待终于找到要寻的物件后，宋娘子挥着手中的布帛，回身对慈心笑眯眯道：“乖心儿，看娘给你做的好衣裳。”说罢，轻轻解开包着慈心的灰布，给她穿衣。
宋娘子在看到慈心肚脐眼边的心形印记时，也如静月当初初见一般，在那摩挲一阵，让慈心一阵咯咯好笑。
换好衣服，宋娘子把慈心轻轻往床里挪了挪，扯过一床薄被，盖到慈心胸下位置，然后自己也脱鞋上床，侧躺在慈心身边。一手托头，用手肘支撑上半身，另一只手在慈心身侧轻拍，眼神柔亮，嘴角噙笑，嘴里还哼着和缓的曲调。
宋娘子的嗓音有些低沉，但很好听。如此完美的睡眠环境，慈心很给面子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仙姑给她起名慈心？……惠娘，你现时可欢喜？”一道淳厚的，刻意压低了的男声在慈心头顶响起。
“嗯，欢喜极了。夫君，幸亏你没听我的话，卖了那头羊，要不如今都不知道让心儿吃啥。”宋娘子的声音。
“呵呵，我寻思那羊奶你吃了也是好的，前一阵你的身子损耗太大了……哎呀，醒了！”慈心睁开眼，就和一双蕴含笑意，晶晶发亮的眼睛对上了。眼睛的主人是一名年轻男子，国字脸，单眼皮，细长眼，略厚的嘴唇，下巴上青青的胡子茬。
“慈心？心儿！我是爹爹。”宋懋睿弯下头，柔声唤着。从没有体会过慈父之情的慈心，马上被这温柔的唤声喊失了魂。
前世慈心的爸爸是个典型的“严父”形象：自慈心记事起，从没抱过慈心；从没和慈心打闹过；从没和慈心如朋友一般谈过话；犯错的时候，虽然不体罚，但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
“敬畏”是慈心对父亲的唯一印象。要不是慈心的外貌和爸爸简直就像一个模版刻出来的相似，慈心差点要怀疑她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了。前世的爸爸在慈心十几岁的时候就得病去世了，但说句大不敬的话，慈心想起爸爸的时候一点也不难过，唯一心疼的只是妈妈孤单无伴。
“乖心儿，乖心儿，给爹爹笑一个，笑一个，嗯？”看着床上眼神失焦的娃儿，宋懋睿抬手用拇指轻轻摩挲慈心一边脸庞，一边做着夸张的表情。
天色已暗，屋里点了油灯，但因放在床对面的桌上，所以宋懋睿对着慈心的脸是背光的。慈心回过神来时，恰好看到新爹爹那张在灯影斑驳下，做出夸张表情的脸！好渗人！如果是真正的婴孩儿，早给您吓哭了，还笑一个呢，有您这么逗人的么？慈心腹诽。
不过看在这个古代男人，对待一个“拣来的”，“女”婴如此亲近的份上，慈心还是给了他一个一百分的满意笑容，小手顺便抓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拇指。
“惠娘，惠娘，她对我笑了，笑了！哦，哦，乖乖，爹爹真欢喜！”年轻男子任慈心抓住手指，停住摩挲慈心脸的动作，笑得见眉不见眼。
“心儿最乖巧了，她一定是上天还给咱们的那个孩儿。夫君，您把心儿抱起来，心儿该喝奶了。”宋娘子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坐到床边。
“您小心点，托着脖子，嗯，好了，来，乖心儿，张嘴——啊姆。”慈心被笨拙的爹半卧态地抱在怀里，嘴边出现一只白瓷勺，一股膻味扑鼻而来。
宋娘子没有奶水，粥糊糊营养不足，羊奶是最好的母乳替代品了，慈心，你要想身体健康，发育良好地长大，便从喝羊奶做起吧！慈心给自己鼓完劲，吧嗒着嘴，强忍着恶心，喝下面前满勺的膻味东东。
“夫君，您看！心儿喜欢这味儿！说实话，一开始我喝这奶，还差点吐了呢！”宋娘子一脸喜色，忙不迭又勺了一勺送到慈心嘴边。可怜的娃儿，只能化悲痛为食量，努力用：“羊奶营养均衡，喝奶的人儿才聪明，我一定会长得又高又壮的。”这样的话来聊以自慰。
“惠娘，前头你小产的事，统共有几个人晓得？”正在看宋娘子喂食的宋懋睿突然开口。宋娘子喂食的动作一顿，轻轻搅了搅碗里的奶，又喂了慈心一勺，方道：“镇上的孙稳婆，还有赵家的，嗯，林先生家的也知道。”
“明天我去镇上，唤那孙稳婆来家寻你，你给她些好处，别太吝啬了。林先生家的是个稳重的，赵家的嘛，你给她送几个红蛋过去，知会一下。她男人和我交情不错，应该不会乱嚼话头。嗯？”
见宋娘子点头应下，宋懋睿又道：“咱俩爹娘都去得早，成亲这么久，才得了这么个娃儿。前一阵看你那个心伤的样子，我……”宋懋睿顿了下，“不管咱俩以后还有没有孩儿，心儿都是咱俩亲生的闺女！”
“睿哥……”宋娘子手一抖，几滴奶就在慈心胸口洇成一小片湿漉漉的奶渍。“莫哭，莫哭，都是当娘的人了，仔细心儿笑话你！”宋懋睿哄着流泪的宋娘子。听着两人对谈，慈心心里也酸溜溜的：宋娘子有这样的夫君，我有这样的爹娘，夫复何求！
宋娘子伺候慈心喝完满满一碗羊奶，又喂了她几口水，才让宋懋睿轻轻把她放回床上。宋娘子找出另外一身干净衣裳，给慈心换上，嘴里道：“仙姑说了，心儿有些先天不足，让我三日后去观里，她有法子，能保心儿身体康健。”
“哦？想不到静月仙姑还有那等本事。嗯，今天是初十，十三那日若学里无甚大事，我就告个假，陪你去趟妙翠观，也好当面答谢仙姑。记得，礼要备得厚些才好。”
“我省得。睿哥，心儿那身衣裳，……就是仙姑刚拣到她穿的那身衣裳，料子是个稀罕物，你说，心儿的出身……是不是……”
“衣裳呢？”
“方才洗净，晾院子了。”
“等干了就烧了吧。心儿是咱俩的亲闺女！”
“嗯，明儿我就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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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妙翠观，后院药房内
“小姐，为什么要给那娃儿浸‘清浊’汤呢？好些药材都没有，您明天还得进山一趟。而且……阁主前几天还催您赶紧的，咱们时间不多了……”明霞一边收拾桌上凌乱的药材，一边向旁边秤药的静月叨叨。
静月自顾自忙活，恍若未闻。
“小姐……”
“多嘴！我明天进山的时候，你去采些金雀花。”静月抬头瞥了一眼明霞，淡淡道。说完，静月眼前又浮现白天那张对自己笑得纯净明亮的小脸，以及那双乌黑的眼珠。摇曳的灯火，给陷入沉思的静月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若有外人此时闯进来，见到这张灯火下越发精致绝美的脸，肯定会瞠目失神：这，这，此道姑真是静月吗？
宋娘子的夫君宋懋睿是烟霞书院的账房先生，以宋娘子的脚程，从自家院子到妙翠观，大概需时半个时辰。明霞把宋娘子送到小院门口，便折返回观。一路上被宋娘子紧紧抱在怀里，睡了一路的宋慈心也醒来了。
从竹篱笆门进去，穿过约三丈长的院子，推开两扇木板门，便进到堂屋，再右转，挥开一片青色布帘，慈心便被妥当地安置在一张铺有软软被褥的床上。
宋娘子一放下她，马上便去床头一个四尺见方，两尺来高的黄杨木箱里翻找一通。待终于找到要寻的物件后，宋娘子挥着手中的布帛，回身对慈心笑眯眯道：“乖心儿，看娘给你做的好衣裳。”说罢，轻轻解开包着慈心的灰布，给她穿衣。
宋娘子在看到慈心肚脐眼边的心形印记时，也如静月当初初见一般，在那摩挲一阵，让慈心一阵咯咯好笑。
换好衣服，宋娘子把慈心轻轻往床里挪了挪，扯过一床薄被，盖到慈心胸下位置，然后自己也脱鞋上床，侧躺在慈心身边。一手托头，用手肘支撑上半身，另一只手在慈心身侧轻拍，眼神柔亮，嘴角噙笑，嘴里还哼着和缓的曲调。
宋娘子的嗓音有些低沉，但很好听。如此完美的睡眠环境，慈心很给面子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仙姑给她起名慈心？……惠娘，你现时可欢喜？”一道淳厚的，刻意压低了的男声在慈心头顶响起。
“嗯，欢喜极了。夫君，幸亏你没听我的话，卖了那头羊，要不如今都不知道让心儿吃啥。”宋娘子的声音。
“呵呵，我寻思那羊奶你吃了也是好的，前一阵你的身子损耗太大了……哎呀，醒了！”慈心睁开眼，就和一双蕴含笑意，晶晶发亮的眼睛对上了。眼睛的主人是一名年轻男子，国字脸，单眼皮，细长眼，略厚的嘴唇，下巴上青青的胡子茬。
“慈心？心儿！我是爹爹。”宋懋睿弯下头，柔声唤着。从没有体会过慈父之情的慈心，马上被这温柔的唤声喊失了魂。
前世慈心的爸爸是个典型的“严父”形象：自慈心记事起，从没抱过慈心；从没和慈心打闹过；从没和慈心如朋友一般谈过话；犯错的时候，虽然不体罚，但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
“敬畏”是慈心对父亲的唯一印象。要不是慈心的外貌和爸爸简直就像一个模版刻出来的相似，慈心差点要怀疑她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了。前世的爸爸在慈心十几岁的时候就得病去世了，但说句大不敬的话，慈心想起爸爸的时候一点也不难过，唯一心疼的只是妈妈孤单无伴。
“乖心儿，乖心儿，给爹爹笑一个，笑一个，嗯？”看着床上眼神失焦的娃儿，宋懋睿抬手用拇指轻轻摩挲慈心一边脸庞，一边做着夸张的表情。
天色已暗，屋里点了油灯，但因放在床对面的桌上，所以宋懋睿对着慈心的脸是背光的。慈心回过神来时，恰好看到新爹爹那张在灯影斑驳下，做出夸张表情的脸！好渗人！如果是真正的婴孩儿，早给您吓哭了，还笑一个呢，有您这么逗人的么？慈心腹诽。
不过看在这个古代男人，对待一个“拣来的”，“女”婴如此亲近的份上，慈心还是给了他一个一百分的满意笑容，小手顺便抓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拇指。
“惠娘，惠娘，她对我笑了，笑了！哦，哦，乖乖，爹爹真欢喜！”年轻男子任慈心抓住手指，停住摩挲慈心脸的动作，笑得见眉不见眼。
“心儿最乖巧了，她一定是上天还给咱们的那个孩儿。夫君，您把心儿抱起来，心儿该喝奶了。”宋娘子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坐到床边。
“您小心点，托着脖子，嗯，好了，来，乖心儿，张嘴——啊姆。”慈心被笨拙的爹半卧态地抱在怀里，嘴边出现一只白瓷勺，一股膻味扑鼻而来。
宋娘子没有奶水，粥糊糊营养不足，羊奶是最好的母乳替代品了，慈心，你要想身体健康，发育良好地长大，便从喝羊奶做起吧！慈心给自己鼓完劲，吧嗒着嘴，强忍着恶心，喝下面前满勺的膻味东东。
“夫君，您看！心儿喜欢这味儿！说实话，一开始我喝这奶，还差点吐了呢！”宋娘子一脸喜色，忙不迭又勺了一勺送到慈心嘴边。可怜的娃儿，只能化悲痛为食量，努力用：“羊奶营养均衡，喝奶的人儿才聪明，我一定会长得又高又壮的。”这样的话来聊以自慰。
“惠娘，前头你小产的事，统共有几个人晓得？”正在看宋娘子喂食的宋懋睿突然开口。宋娘子喂食的动作一顿，轻轻搅了搅碗里的奶，又喂了慈心一勺，方道：“镇上的孙稳婆，还有赵家的，嗯，林先生家的也知道。”
“明天我去镇上，唤那孙稳婆来家寻你，你给她些好处，别太吝啬了。林先生家的是个稳重的，赵家的嘛，你给她送几个红蛋过去，知会一下。她男人和我交情不错，应该不会乱嚼话头。嗯？”
见宋娘子点头应下，宋懋睿又道：“咱俩爹娘都去得早，成亲这么久，才得了这么个娃儿。前一阵看你那个心伤的样子，我……”宋懋睿顿了下，“不管咱俩以后还有没有孩儿，心儿都是咱俩亲生的闺女！”
“睿哥……”宋娘子手一抖，几滴奶就在慈心胸口洇成一小片湿漉漉的奶渍。“莫哭，莫哭，都是当娘的人了，仔细心儿笑话你！”宋懋睿哄着流泪的宋娘子。听着两人对谈，慈心心里也酸溜溜的：宋娘子有这样的夫君，我有这样的爹娘，夫复何求！
宋娘子伺候慈心喝完满满一碗羊奶，又喂了她几口水，才让宋懋睿轻轻把她放回床上。宋娘子找出另外一身干净衣裳，给慈心换上，嘴里道：“仙姑说了，心儿有些先天不足，让我三日后去观里，她有法子，能保心儿身体康健。”
“哦？想不到静月仙姑还有那等本事。嗯，今天是初十，十三那日若学里无甚大事，我就告个假，陪你去趟妙翠观，也好当面答谢仙姑。记得，礼要备得厚些才好。”
“我省得。睿哥，心儿那身衣裳，……就是仙姑刚拣到她穿的那身衣裳，料子是个稀罕物，你说，心儿的出身……是不是……”
“衣裳呢？”
“方才洗净，晾院子了。”
“等干了就烧了吧。心儿是咱俩的亲闺女！”
“嗯，明儿我就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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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妙翠观，后院药房内
“小姐，为什么要给那娃儿浸‘清浊’汤呢？好些药材都没有，您明天还得进山一趟。而且……阁主前几天还催您赶紧的，咱们时间不多了……”明霞一边收拾桌上凌乱的药材，一边向旁边秤药的静月叨叨。
静月自顾自忙活，恍若未闻。
“小姐……”
“多嘴！我明天进山的时候，你去采些金雀花。”静月抬头瞥了一眼明霞，淡淡道。说完，静月眼前又浮现白天那张对自己笑得纯净明亮的小脸，以及那双乌黑的眼珠。摇曳的灯火，给陷入沉思的静月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若有外人此时闯进来，见到这张灯火下越发精致绝美的脸，肯定会瞠目失神：这，这，此道姑真是静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