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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回忆(一)

    位于上海公共租界望平街与汉口路的西南转角处的申报馆里,黄耀文正在吞云吐雾,雪茄浓烈的味道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主编刚刚走,带着满脸的严肃与责问。

    “耀文呐,你是我们报社记者里的核心力量呀,连你都不奋起,其他的人也是会跟着偷懒的呀!”老主编扶正了微微掉下的老花镜,情绪激动“你看看这几个月的销量,区区九万,连十万都不到,你让我怎么跟老板交代。现在同行间的竞争是越来越激烈了,你一天放松懈怠,别人就有可能超过了你一个月努力的结果,你知不知道?这个后果想想都可怕呀!”

    “主编,我这段时间…”黄耀文对于老主编的唠叨有些不满。

    “好了,不要跟我讲困难,谁都会有困难,但是要学会克服。你家里老婆娶了一个又一个,怎么不见你说困难?你要把这种精神放在报社的话,那什么困难都不会存在。”老主编将桌子敲得咚咚响。

    “您这话说的,哪跟哪啊?”黄耀文满不在乎。

    “算了,我不说了,如果这个月你再没有大新闻,这销量上不去,恐怕就要从这里搬出去和那班新来的小记者挤在一起喽。”说完也不等黄耀文再反驳,甩上门就走了。

    “这个老倔头,就会逼我。“黄耀文气急败坏地踢了一下办公桌的边缘,痛得呲牙咧嘴。

    抽完身上最后一根烟,穿上风衣,正准备回家,“叮铃铃“电话铃声响了。

    “喂!找谁?“正在气头上的黄耀文,拿起电话就吼开了。

    “喂,是黄记者吗?“电话那头的声音稚嫩青涩。

    “是,说吧,什么事?“

    “我是德宝,侬还记得我吗?我有大新闻爆料,你们给多少钱?“

    黄耀文的思维停顿,德宝?德宝?一大堆线人,实在不记得这个德宝是谁。

    “说吧,我看看有多大?“

    “房子起火算不算大?“

    “谁家?“

    “这不能说,你得先告诉我,我可以拿多少好处?不要像上次一样骗我。“

    黄耀文的拳头捏得咯噔咯噔直响,今天是什么日子,刚刚被老主编训完话,现在又被一个小孩耍。

    “你有事说事,没事拉倒。“他冲着电话一阵狂吼。

    “嘟嘟嘟…“电话那头收线了。

    “啊!“他气急败坏,猛地将电话听筒往桌上砸去,”嘭“的一声,听筒截成两段,掉落在地上,彻底不响了。

    气红了双眼的黄耀文重重地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外面的公用办公场里,早已经空无一人,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没有人愿意留下加班,除了他一个傻瓜。

    为了增加销量,他已经很努力地工作了,每天都是最早一个到达最晚一个离开,为了收集更多的新闻线索,他甚至废寝忘食的蹲点在新闻现场,仅仅是为了采访到某一个重要人物;有时还自掏腰包收买一些线人,正是因为有了他不懈地努力,申报在这十里洋场上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名气。可为什么老主编偏偏看不到他的功劳,倒是销量下降了一点点就都算到他的头上来了。

    他也不容易,拼到今天这个位置,他的付出是有目共睹的。女人,不就是多娶了几个女人嘛?没有女人,这巨大的工作压力谁来缓解,难道是嫉妒我有很多女人嘛?他突然想起了老编辑是个鳏夫,老婆死了好些年了一直没有再续玄,是不是真在嫉妒他女人多,想到这里,原本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

    出了报社的大门,一个人独自走在清冷的街道上,街上的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裹着厚厚的冬衣,急匆匆地赶路。

    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烟瘾又犯了,摸摸上衣口袋里,空空如也,这才想起一盒烟早就在报馆里解决掉了。心里的烦闷又开始涌上来,环顾四周,一个流动的烟摊都没有,失望写在脸上。

    “叽叽呀呀“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响起,一辆黄包车冲冲飞奔过来,路过黄耀文的身边时减缓了速度。

    “先生,侬要车吗?“黄包车夫的声音沙哑,开口说话时从嘴里冒出团团白雾。

    黄耀文扫了扫后座,一床黄绿色的毛毯整齐的放在座位上,整个座位看上去还算干净。

    黄耀文懒洋洋地道“先帮我找一个地方买烟。“

    黄包车停下,黄耀文爬上了车,拉着毛毯盖在身上,寒气顿时被隔绝在了厚厚的毛毯外面,眯着眼,斜靠在车棚布上打起了瞌睡。

    黄包车拉着黄耀文匀速地奔跑在路上,从偏僻的街道奔向繁华的南京路。

    南京路上车来人往,繁花似锦。黑夜的来临,拉开了夜生活的序幕。路边的霓虹灯五彩缤纷,在黑夜的舞台上扮演着魔法精灵的角色,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在霓虹灯的照射下一律变得光彩照人。

    大大小小的招牌下,商铺林立,穿着貂皮大衣的贵妇拎着大包小包,兴奋地穿梭在商铺与商铺之间,购物带来的乐趣让她们享受,也让商铺的老板喜笑颜开。男人们则喜欢流连在流光溢彩的歌舞厅里,搂着时髦的交际花跳着欢快的探戈舞步,一个个斯文败类的外表下包藏着禽兽般的心。

    巡捕房的巡捕们永远是夜生活里最活跃的一份子,嘴里含着廉价的口哨,追着一帮要饭的小叫花子满街乱跑,特制的牛皮靴子,是局子里统一下发的,一脚一脚重重地踢在小叫花子身上,扑通扑通的,每一下都足以证明靴子的质量的确很好,一晚上连续踢了十几个小叫花子都没有踢烂。

    实在踢累了,找一个路边上的小茶档,喝上一壶香香的普洱茶,(当然是免费提供的茶水,这种情况下一般被视为象征性的交了保护费)养好了精神,接着再出去踢人。

    等巡警们都走了,四处逃散的小叫花子又聚拢来,嘴角的血迹来不及擦干,围着一个个西装革履的先生或是时髦小姐,伸出肮脏的手,死命的抓着衣服的一角,胳膊上的淤青触目惊心,“先生,小姐,行行好,打发点吧,打发点吧“。通常情况下,人们都会无法忍受自己的时髦衣服被一只只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的满是污垢的手拽着,迅速从衣兜里掏出几个铜板扔了过去,换回了自由身,飞速消失在人群里。

    黄包车夫减慢了车速,最后将车停在了路边。

    “先生,先生,这里可以买烟了。“黄包车转身叫醒了昏睡中的黄耀文。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黄耀文微微睁开了眼,车外强烈的灯光刺得他又将眼睛闭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钞票递给了车夫。

    “帮我买一包烟。“刚刚梦见自己正踩在主编的办公桌上尽情发泄,老主编一声不吭地低头认罪,心里一阵爽,然后被叫醒。

    黄耀文的一个懒腰还没有伸完,黄包车夫就回来了,不愧是靠脚力吃饭的。

    接过车夫递来的烟,迫不及待地点了一根,淡淡的烟雾吸进肺里,留下一部分,多余的吐出来,脑袋顿时清醒了许多。对着前面候着的车夫道“华山路5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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