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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蠢

    “你我相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不会做糊涂事,但凡我做的事必有它非做不可的理由,只是现在仍不能告诉你,裴铭,只要你信我就好。”

    “裴铭,过几日,我再给你解释。”

    “好,我信你。”

    裴铭手一松,将手上的面具扔在地上。

    如今回想来,除了讽刺,已经别无他想了。

    “许由是。”仲仪轻声念出他的名字来。

    许由是打定了主意般,硬是一句话不说,只是目光在屋内的三人身上来回的游移着,接着一声冷冷的笑,像是一一都把他们看穿了一般。

    仲仪道:“打从一进宫开始,你便已是襄丘的细作了吧?”

    仍是没有回答。

    “拿烙铁来,往他嘴里塞。”仲仪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小事。

    “皇上!”许由是无甚反应,却是裴铭急得喊出了声音来,才喊完,他便看着仲仪,缓缓跪下了。

    仲仪冷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穗寒身体一向不好,无论什么刑罚,末将愿意代为受过。”裴铭抱拳道。

    仲仪盯着二人:“那朕若要他死呢!”

    许由是垂着头,额边几缕头发披散下来,丝毫不为所动,裴铭看了许由是一眼,随后道:“请允许末将送他一程,直到奈何桥边。”

    许由是的眉毛抬了抬,似是觉得好笑的样子,然而笑声却在几声之后戛然而止,紧接着他大骂出声:“裴铭,你这个蠢货!”

    裴铭一愣,就这么跪着膝行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脸,目光中竟透露出几分哀求之意:“穗寒……”

    “你以为我是喜欢你?我从一开始进宫便是利用你,若你不是大宸的将军,我根本懒得靠近你!这几年我从你这儿套了不少的机密给襄丘,你却毫无察觉,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被你撞见了一次,我只胡说了两句话,你便又信我了。裴铭啊裴铭,一切都是假的,你难道还不懂这世道险恶,天下只怕没有比你更蠢的人了,你究竟还要蠢到什么时候去!”

    句句话比针刺更叫人难忍疼痛,裴铭一一听入耳去,只觉得连呼吸都要困难了,然而他还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如同在溺水的时候抓住的那一根细弱的稻草,哽着嗓子问道:“那……那我们儿时……你也全都忘了……”

    “儿时的东西又能作得了什么数,你难道打算抱着儿时那点情谊过一辈子,如今在我心里,还有什么‘情’字可言,都是荒谬!”

    就连最后一点点希望也被击碎,裴铭双手撑着地,头垂下来,手指抠在地面上,指甲缝里都要掰出血来。胸口里像是被一块大石狠狠地堵住,他的身子颤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转过身子来,面对仲仪,磕了一个重重的头:“皇上……请恕末将,先告退……”

    仲仪看着他,昏暗烛火下的目光里似有什么流光闪过,道:“朕不罚你,你回去吧。”

    “谢皇上……”

    他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却再没有看许由是一眼,一个在战场上骁勇杀敌从不言惧的男人,此时身形倦怠,连步履都带着踉跄,竟仿佛已到了垂暮之年。

    许由是别过脸去,肩膀微微的颤抖着。

    “即使你想叫他不必随你而去,也无需说得这样狠毒。”常明兮轻声道。

    仲仪看了他一眼。

    “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是我的?”许由是哑声问道。

    常明兮叹了一口气,如同在为他惋惜:“你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实际上却漏洞百出,你一介文臣,裴铭比武之时却能看出对手的招数,又在不经意间让我知道你有拟声之术,除了你,我怀疑不到别人的头上去。”

    许由是闭眼细想,听他说完,不禁自己也冷笑一声:“百密一疏。”

    “你是为情所困。”常明兮道。

    许由是睁眼,恶毒地看着他:“那你又是如何预见我今日会来,若是我今日没来,你们一番功夫岂不都是白费了?”

    “一场戏,有了皇上,裴将军和我,又怎么能够缺了你,更何况,当你看到我手下的婢女对裴将军举止暧昧,你又怎能压住心口的那股火。”

    许由是听完,面容先是滞怔了片刻,随即又苦笑出声,只能叹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夜深了,”仲仪开口道,“把许由是押下去,择日朕要监着大理寺好好审他。”

    暗卫抱拳称是,将许由是又押了出去,而就在许由是刚刚走出房门的时候,他忽而大笑了几声,声音响彻天空,如同不吐不快一般高声喊出:“楚楼!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生寻仇寻错了人,可笑啊!你可还记得,那日是谁叫你在空雾阁等候,来的却不是那人!天下之人,皆是一般的蠢!”

    常明兮的心一下子跳得剧烈,简直都到了不能承受的地步,他微微的弯下腰,忍住心中的那种震颤的疼痛。此时他虽然不能理解许由是说的究竟是何意,可是却让他有一种恐惧感,好像自己在不经意间就走错了哪一步,导致自己后来所做的每一步都是错的。

    仲仪听见“楚楼”二字,也是微有所动,可眼角余光却看见常明兮面色泛白,眼睛不由的虚了虚。

    “你身子不适,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想对朕说,改日再来吧。”仲仪的手在常明兮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主子,您出来了。”淑节迎了上来,扶住他。

    常明兮的脸色很不好,即使夜深,淑节也瞧出来了,所以见他不应声,自己也不多话。

    “方才瞧见了什么没有?”常明兮问她。

    淑节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答道:“看见了。”

    “今日是我问的,倘若以后旁人问起,便说什么也没看见,听明白了么?”

    “奴婢明白。”

    常明兮点点头,这才道:“淑节,我胸口有些闷,不想回花榭,你扶我去走走。”

    此时夜已经深了,宫中各眷早已歇息了,宫中到处走着的,只有夜巡的侍卫和女官们。淑节扶着常明兮,朝着御花园而去,二人一路无话,连周遭的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走了一会儿,见假山石后有一处凉亭,淑节便搀着他过去坐下,常明兮刚坐下来,便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之中,累极了的样子。

    许由是的话,让他不得不回想起那一年,那也是他最不愿回想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是楚楼,七年战乱硝烟初平,先帝劳心劳力,身子一日比一日得差,宫内的党派之争却没有平息,反而又愈演愈烈的趋势。然而因为在战乱时仲仪谋划有功,先帝对仲仪更为器重一些,所以大有九皇子党要压过四皇子党的势头。

    其实明白的人心里都知道,楚楼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只要先帝在世一天,就绝对不会把皇位传给琰元。当年他因为燕妃自尽,襄丘作乱的缘故厌弃琰元,甚至将他的“仲”姓都夺去了,即使琰元的能力再出众,又怎么会将皇位传给他?

    再者说了,襄丘作乱,打得是燕妃的名义,琰元是燕妃的儿子,当时怎么也无法对襄丘下手,故那时被仲仪占尽了风光,皇子之中数他风头最盛。其实那个时候无论琰元做什么都是错的,若他帮着大宸,不免会被人说心肠狠毒,连自己母妃的娘家也不留情,若是他帮着襄丘,又更是天大的错误。

    所以那时,琰元只能选择,无为。

    而后战事终于要平息了,先帝也总归就是那么几天了,朝中个人又将精力放在了皇位继承人的斗争上。仲仪与琰元两个宫中最有势力的皇子,各自携兵对峙,眼看再一次的“玄武门之变”,一触即发。

    后来,便到了楚楼噩梦般的那天。

    父亲楚衡天虽是四皇子党,但是那几日却也看清了局势,叹琰元怕是没有这个可能登上皇位了,自己作为辅助琰元的首领大臣,兴许留不下一条活路,可能还要连累到妻小。

    楚楼听了大惊,他自然不愿父亲家人有丝毫不测,饶是局势已定,也要背水一战。

    那一日,楚楼去四皇子府寻他,琰元却闭门谢客,等到了楚楼回了府,才有人传来一封信。信中琰元写道,夺位之事已成败局,劝楚楼不必再为他多做打算,如今最紧要的是留得青山在,叫楚衡天他们近日赶紧逃离京城,越远越好。然而信中的最后,琰元却又写,只是他实在是割舍不下楚楼,若是有意,请今晚于宫中空雾阁等候,再见最后一面。

    见他这样写道,楚楼又岂有不去的道理,父亲楚衡天在家中收拾行装,楚楼独自进宫赴会。

    那一晚的夜,实在是黑得可怕。

    等候的时候,楚楼看着天空,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时间到了,来的不是琰元,而是仲仪。

    也就在那个晚上,仲仪在承安宫强要了楚楼,又一遍遍在他的唇上吻着,说:“我做了皇上,绝不会比琰元对你差。”

    第二日清晨,他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听见外头宫人来报,说琰元已经被圈禁起来,问仲仪如何发落。

    他听着,闭上眼,知道已经挽回不得什么了,那一刻他甚至想,若是自己的这副身子,能为家人求一个恩典,他也愿意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晚他回了家,看见的却是那样一个永生难忘、痛彻心扉的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琰元也倒霉,明明燕妃之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偏偏被先帝迁怒,连姓也夺了。如果他不为自己谋划的话,以后倘若别人登上了皇位,自己的日子必然也会不好过。所以说啊,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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