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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44夜归人融冰化雪

    第四十四回.夜归人融冰化雪

    大掌柜那一晚亥时才赶回野马山。

    沉梁峪口火把通明,亮如白昼。慕红雪已经带了一队人马在山口焦急等待。镇三关若再不回转,这拨人就要杀去玉门关了。

    绺子里众人听说遭遇马云芳的黑手,陷入埋伏,自然是怒火冲天,纷纷想要抄家伙跟马家军玩儿命!

    丰四爷捻了捻小短胡子,跟掌柜的分析说:“这马云芳今日跟当家的提招安的事儿,约莫也是要探一探咱的口风。鄙人早就听说,南方这些年闹红闹得厉害,现下国民政府的主要武装力量都在围剿红匪,倒是当家的您的一个机会。马云芳估计是看治安团的治不住咱们绺子,屡次来犯均一败涂地,马家军的前线正规部队又顾不上咱,因此起了招安之心……”

    慕红雪怒道:“军师糊涂了?!那姓马的哪里真是要招安,否则怎会有瓮城之围?设下此等埋伏,分明就是想要害当家的性命!”

    “当家的并没有答应归顺,马云芳既有机会设伏,当然不会放过。”

    大掌柜侧身靠在躺椅中,冷冷哼了一声,说道:“马云芳以为老子是什么人?俺镇三关的绺子就算要‘从良’,也不会跟着马家军混!”

    丰老四沉吟道:“怕就只怕,另两家若是他日接受了招安,野马山恐要腹背受敌……当家的若真是铁了心永不接受军政府的招募安抚,那咱们上次那一仗,下手有些太狠了,树大必然招风……”

    “四爷的意思俺也明白……现在忧心这事儿也没用,看看动静吧!”

    慕红雪这晌又问:“听他们说,小剑客劫了那位马大师长的肉票,差点儿把他给戳死,救了大伙的命?”

    “嗯。”

    军师接口道:“那位马师长听说是一名纨绔子弟,除了打仗的本事他没有,吃喝嫖赌抽却是样样在行。凭着他的父辈当年跟马玉麟手下立的军功,这些年也混上了师长的名头。这鸿门宴竟然还有他的份儿,也幸亏有这么个怂包软蛋给马军长撑门面,不然当家的还当真不好脱身!”

    慕红雪笑道:“小剑客又立功了,当家的要怎么奖赏他?”

    镇三关挑了挑眉毛,哼道:“小狼崽子上一回先斩后奏,违抗军令,闹得个人仰马翻,老子还没拾掇他呢!”

    “上一回虽然行事有些过分,可是,终究还是为了当家的好。”

    镇三关与慕红雪对视了一眼,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总觉得对方像是有意在戳他的短。

    若是对绺子里别的伙计,大掌柜一向是赏罚分明的。就息栈干出来的这一桩桩新鲜事儿,救了大柜的性命,够一件大大的功劳,该提位次,赏片子;两次违令擅行,也够把这娃吊到牢子里,拿沾了盐水的皮鞭子狠抽两顿!

    该罚的那两件,被大掌柜以娃儿脑袋上和脚上有重伤——很重很重的伤——为理由,给含糊过去了。轮到这该赏的事儿,也就不好再提,心里只当是功过相抵了……

    镇三关略微一挥手,缓缓说道:“那三个弟兄的尸首拿不回来了,老五清点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家人。有家的去给家里送三百块大洋,就说是前日里跟马队入关跑买卖,失足跌下山崖,人没了;没有家的,后山立个衣冠冢。”

    绺子里的骨干们都明白,掌柜的把死人的事儿抬出来这一吩咐,暗里意思就是结束话题,今日收摊儿!

    大掌柜又草草安抚了众人几句,借口息栈的脚伤未愈,要去瞧瞧,匆匆进了小羊羔的屋。进了屋发现空无一人,床铺都没有动过,这小崽子又不见了???

    抻长脖子看向寨子一侧的小山峁——息栈一贯喜欢独处的练功崖和冥想台,此时夜色寂静,寒风抖擞,山崖上空无一人。

    揪着山口的步哨问:下山打洗澡水去了?

    答曰:没看见啊!当家的,这都啥时辰了,小剑客人家不是这个点去打水!

    跑进厨房寻觅:做夜宵,做汤圆呢?

    哪里有汤圆,晚饭的点儿早就过了,灶都冷了!

    大掌柜眉头拧起了死扣,闷着头晃悠回了自己的屋。一开门就发觉屋内空气异样,耳边风声骤起,屋角一个白色人影张开羽翼,凌空向他飞扑而来!

    猝不及防,后背几乎撞穿了门板,“哗啦哗啦”,木屑和粉灰纷纷崩落。

    黑暗之中扑进怀中的人,这会儿已是焦急等盼了很久,两手揽住男人的脖颈,两腿顺杆儿爬上腰胯,四爪紧紧抱着不撒手,眼底涨涨停停,胸中呜呜咽咽,似有千言万语诉说。

    镇三关下意识地先背手把屋门从里边儿给栓牢了,一把揽紧息栈,低声在耳边安慰:“咋了?……今儿个累着了,还是吓着了?”

    小凤将凉凉的小脸蛋贴上男人温热的脖颈:“唔,怕呢……”

    “怕就以后别这么干,多险……真让枪子儿崩了你咋办?”

    “我……我那时都找不见你,好怕,怕你出事……”

    息栈在黑暗中摸索男人脖颈上突突跳动的血脉,端详着眼前分寸之隅,这一双亮若太白星的金色眸子。

    我哪里是怕那些黑洞洞的枪管子?是怕你真的落入了奸人的陷阱,遭遇不测!孤零零一个人被关在城内,那一扇厚重的城门将你我隔在两界,那时真的忧心如焚,我若是去得晚了,没能救得你脱身,一扇门就此隔绝两世人,再也见不到你,我怎么办?

    那一瞬才知道,死亡才不是什么可怕的遭遇。最怕的莫过于被你丢下,兜兜转转,独自一人飘零于世……

    挂在男人身上的少年瑟瑟发抖,似是乍冷畏寒,两手的指尖甚至比小脸更加冰冷,抚过男人的脖颈,锁骨间留下一层微微的颤栗。

    大掌柜托起息栈的小屁股,哄孩子一般拍了拍,厚实的手掌抚摸着少年的脊背,抚平衣料之下令手心感到振颤的某种悸动和惊霾。将人放到床上,脱掉皮衣皮裤,裹进了棉被。

    息栈的身子僵直而冰冷,如朔风中瑟瑟的竹节,寒池上飘零的枯苇,蜷在被窝里晤都晤不暖。

    大掌柜解开皮袄和中衣,平滑紧致的肌肤于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发亮,秘铜色的光辉,质朴而诱人。剥掉少年身上的白色绸缎,将赤/裸的小羊羔彻底收进怀里。热烘烘的胸膛覆盖,卷裹,笼罩。掌心用力揉搓干冷脆裂的皮肤,无声地抚慰。

    月色清明似水,暗夜寂静无痕。

    肌肤相贴,坚实的心跳和沉稳的呼吸一齐扑面而来,令人头晕目眩的热度缓缓淌入息栈的身子。僵冷的肌肉一点一点酥软,淬硬的骨头一寸一寸松缓,脑瓤子里那一团惊恐无措的神经,被眼前的热度一脉一脉地梳理熨帖,身躯温软地卧在男人身下,终于回复了往日的静谧与安然……

    绷得过紧的那根弦突然放松下来,身子里的块块肌肉立时瘫软成了一坨一坨棉花,气力丝丝抽尽,呼息窒弱,疲惫不堪。口中低喃呓语,小脸在硬实的胸膛上磨蹭。

    在大掌柜面前,不必再勉力伪装外表一贯的强硬和冷决。诈呼人的那一层尖锐的躯壳,此时片片剥离殆尽。压抑多时的惊慌与恐惧,斑斑驳驳全部显露在男人面前。也只有在这男人面前,才可以抛下一切的顾忌,依附在他怀中尽情地示弱,等着他来抚慰和怜爱。

    知道他一定会。

    忽然想起了什么,息栈从男人怀中探出头来,神色伤心而惶恐:“我要跟你讲一件事……”

    “嗯?”

    细小的身子爬出棉被,跪在男人身侧,刚烘上身的热度,一下子被半空中的潮洇冷气掠走。“我把小红马弄丢了,想是找不回来了……”

    “……”大掌柜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息栈擒着马师长飞上城墙,马儿又没长翅膀,自然是被关在了城内。

    “丢了就丢了,再给你换一匹好的!”

    软软跪倒的小身体,一副伤感涕泣的模样:“可是,我喜欢我的赤骕骦……你买给我的小马,我养得好好的呢……”

    每日都饲喂紫花苜蓿草,时常清理刷洗,精心打扮、梳头,用小刷子把四只白毛蹄子打得锃亮……

    即使整日被男人呵斥:“有毛病!你自己留一根猪尾巴在脑瓢后边儿,给好好的一匹马脑袋上也整一堆尾巴?!人家的马尾巴都长马屁股上,就你养的马是个新鲜物件儿,尾巴长到马脖子上!”

    大掌柜这时一把将人拉回被窝抱紧了,狠狠搓了几把已泛起凉意的小身板,按进胸口的那一块温存的“保留地”,哼道:“行了!一匹马你也至于这样儿……老子有的是银子,再去给你买一匹更好的小马驹儿!你想要啥好用的、好吃的、好穿的,张口跟俺说,嗯?”

    “唔,那,不一样的……”

    小凤委屈地眨巴着眼睛,凑上头去,一张浅粉色的小嘴微翘,嘟上男人的唇。两种不同触感的柔软,静静贴合,暗暗感受。

    男人湿热的唇缓缓拨弄,轻轻含住眼前一片薄薄软软的小唇,晤热唇齿间隐隐的一丝冷瑟。没有肆意探索,没有强取豪夺,只当是安慰一把这总爱唧唧歪歪、婆婆妈妈的傻羊羔子……

    息栈起身给男人掖好脚边儿的被子,重新躺下,头枕在大掌柜的肩窝。

    男人揉了一把软烘烘的羊毛,低声说道:“今儿个你就歇这儿了?不回去睡?”

    “嗯,不走。”黑暗中睫毛轻抖,手臂拢紧男人的腰杆。

    “小羊羔,俺一直在想,咱俩这事儿,不能这么办。”

    “……什么?”

    “咱俩的事儿得有个说法,不能老是跟现在这么……不象样子!”

    “怎的不象样子了?……这样不好么?”

    男人那一双眸子深不见底,暗不透光,神色莫测。息栈心中顿时忐忑不安,蓦然坐起身,怔怔望着对方。又怎么了?你不是又要变卦吧?!

    大掌柜皱了皱眉,琢磨着说:“俺是想说,俺也不能就这么着,把你给弄屋里了……”

    这就好比,屋里搁了个小娘们儿,养着人家,占着便宜,又不给人家名份!

    何况现在还不算正式给“搁”屋里了,整天偷鸡摸狗似的。出了屋门俩人隔着八丈远,互相连句话都不好意思说;进了屋门其实更不用讲话了,二话不说直接就摸到炕上去了!

    今儿趁人不备偷摸溜达到你屋里睡;明儿趁人再不备,溜到俺屋里睡;后天要是大家都警醒戒备,他娘的,咱俩就得分房睡!

    干哈啊这是?本来就是正经相好的,又不是爬灰出墙,破寡妇门!堂堂一个大掌柜,找个相好儿搞得跟做贼一样,太不爷们儿了吧!

    镇三关将息栈的身子扳过来,摆在自己胸口:“嗯,老子是想,回头让四爷翻翻黄历,捡个啥好日子,把你给,把你给……正式过门儿!”

    从你那屋门儿,正式过到俺这屋门儿,以后再不用偷摸溜达、爬树翻墙的,多爽啊!

    息栈一听“过门儿”二字,差点儿没给惊得跌到炕下,身上疙疙瘩瘩起了一层寒疹!从来就没听说过,这词儿还能用在自己这样的人身上……

    没来由地竟然想到了之前大掌柜和水杏成亲,女人给装进轿子里,从山上抬到山下,装模作样地颠了一圈儿,吹吹打打,闹闹轰轰,全绺子的人都堵在空场里看新娘子的洋相!

    这要是自己也被这么折腾一遭,这张脸以后还能搁出去见人么……

    想到这儿,忙不迭地跟男人说:“过什么门呢,现下这般不好么?你我之间的事,我们讲定了就好,不必对外人道……”

    “好啥啊?你喜欢每天深更半夜溜过来,天不亮再得溜回去?”

    老子不爽,老子想睡懒觉,睡懒觉的时候还能把你搂在俺怀里一起赖床!

    “唔,可是我……你毕竟是掌柜的,这样难免招人议论,怕对你不利……”

    “呵呵,你想多了!再说,老子既然应了你,还怕人闲话聒噪?哪只鸟爱聒噪随他们去!”

    息栈面色一沉,暗自合计:你当然不怕别人聒噪,可我怕……

    你是掌柜的,别人议论你又能将你怎样?可我毕竟是个“外码”,一个上山还不到半年的伙计,一朝做了“扶保柱”就已经有人往我炕洞里塞干辣椒了,若是被众人知道我勾引了你……本想找个安稳的落脚之处,埋头低调做人也就罢了,可如今□之下,跟你有了欢好之事。你手下的众兄弟若是能依自然最好,若是不依,容不下我,我如何在这山上自处,那时岂不是更加让你为难?

    “当家的,先别讲出去行么?嗯……以后,等我待的日子长一些你再跟大家说。至少让我在你身边,帮你做几件像样的大事,挣几个功劳,那时候你再……”

    “呵呵~~~,你今儿个的功劳还小啊,要不是你劫了姓马的,俺们这三百来人还能回得来?”

    “唔,还是不够……”

    “嗯,等俺想想,挑个合适的时候,咋个也得跟大伙打个招呼,不该瞒着!”

    “唔,你对我好就行,现在这样多好呢,真的……还有,那两把好枪还你,还是你用的顺手。以后我认真跟你练枪,你那个两腿换弹夹的把戏是怎么玩儿的,也一并教给我好么……”

    “呵呵~~~,成……今儿个怎么这么乖啊,嗯?”男人衔住羊羔的小耳垂,轻轻逗弄,心中诧异,这一贯傲气、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娃子,咋个竟然开始虚心求教了!

    黑暗之中,息栈依恋地磨蹭着大掌柜下巴上,青黑浓密的一层胡茬。

    从不曾这般恣意地快乐,从不曾这样专擅一个人的宠溺。仿佛前世和来生皆可抛却,心中只念当下。朝夕相对,日夜怜爱,得到的太多,才更怕失去……

    息栈却没有料到,原本只是丢失了一匹马,几日之后,却招来了三匹“马”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栈栈啥时候正式过门儿捏,过门儿捏~~~~~

    话说,我前几日从图铺大大那里求的人设,哈哈,大家看到了没~~

    一开始觉得小栈栈咋给画得像个女娃娃,这几天越看越顺眼了,觉得挺萌的其实,小栈栈长头发,像个傻傻的布偶的样子,可爱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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