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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11惊天雷痛断肝肠

    第十一回.惊天雷痛断肝肠

    息栈和镇三关惊讶地看向门口。却见军师抱着一堆罗哩巴索的东西进来,“咵”地往炕前的地上一撴。

    一堆被雨点子打湿的古旧书籍。灰尘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在泛黄的书页上呈现斑斑点点。

    镇三关诧异:“四爷,咋个了这是,风风火火的?”

    军师急吼吼地回身去把大门闩上,把窗户关严,这才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土炕,将油灯挪近。

    火苗的光亮晃得炕上的少年有些不舒服,往后缩了一缩。

    文弱书生的一根细瘦鼻梁此刻仍略显青肿,上唇也在重击之下被自己的牙齿磕破,留下一块凝固的疤痕,都过去了数日,竟然还没有痊愈。

    息栈被这人的窘相弄得有些汗颜,忍不住低声说道:“这位大人,息栈那日出手莽撞,大人莫要见怪……”

    书生摆摆手,看看镇三关,又转脸问这少年:“你这两把剑,可是当年由氐人所造,从西域传到中原的宝物?”

    息栈顿时面色一沉,终归还是有人看上了这剑。

    “这两柄剑是由陨铁所炼,以冰山莲花雪水淬火,寒淬入骨,削玉如泥。汉武帝派人打通河西走廊之时,从氐人部族中夺了此剑,带回长安,依上古名剑的名号,取名为‘承影’、‘转魄’,可是这样?”

    “正是。”

    “这剑后来失落无踪,皇帝诏榜天下,悬赏白银千两,求而未得……”

    息栈冷冷接口道:“是,在下的一颗头颅才不过区区五百两,这剑的赏金千两。二位大人可是要将息栈绑了送官?”

    说话间忍不住偷眼注视镇三关的脸色,心上猛然一阵揪动和失落。

    那军师两眼放光,手里翻着一本古书,状甚兴奋:“俺说这剑咋看着这眼熟,这舒服呢,俺在这本《碧梵明遥古剑誌》上见过它的图影。当家的,果然就是这把西汉年间的宝剑!”

    镇三关纳罕地看着军师,哼了一声:“哎呦,四爷,咋个这乐呵,挖棺材瓤子呐?!”

    军师两只眼睛幽幽地发光:“啥棺材瓤子?俺丰老四从来不干那刨地吃臭的行当。当家的,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宝剑,连带小剑客本人,都落你眼前了!不然你细细地问他!”(1)

    镇三关眼中光芒一闪,肃然问道:“娃子,你口中说的皇帝是个啥蔓儿?太子是个啥蔓儿?”

    息栈答道:“当朝圣上的名讳,小人不敢讲。太子殿下……姓刘,单名据。”

    镇三关立马转头问军师:“姓刘的皇帝老子都有哪几家?刘据是个啥鸟儿?”

    军师叹气,窘然道:“我说当家的,姓刘的排号最响,绺子做得最大的,可不就是刘邦那一家,报号汉高祖的那位呗!人家那绺子在关中,哪是在咱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息栈顿时被口水呛住。排号?绺子?我呸!你说的是本朝尊贵的高皇帝?!

    军师手中拎出一本唤作《汉书》的缺页少角的旧书,“哗哗哗”翻将起来,很快翻到了《武帝本纪》一章,手指头一捋,戳着书说道:“咳!刘据,不就是汉武帝的那个倒霉催的儿子,被人诬陷谋反,后来在逃亡路上上吊了!”

    “你说什么?”少年惊呼!

    “你口口声声要寻的太子是名唤刘据么?年纪轻轻就躺了,也怪可怜的。”

    “……躺了?”

    “就是死了。”

    “死了?没了?他......没了???”

    军师白眼一翻,幽幽地说道:“可不是没了咋的,都没了两千年了!!!”

    少年的双目如同泯灭的油灯,骤然失色;面颊如同凋零的昙花,瞬间衰败!

    羽睫翦碎,粉唇煞白。

    惊抖的双唇吐出一句话:“殿下没于何处?”

    军师低头疯狂翻书:“何处……湖县,泉鸠里!这是个啥地方,你知道?”

    “如何,如何没的……”

    “呃……这书上是说兵败,被人围攻,随从侍卫都被咔嚓了,他自己就上吊自尽了呗!”

    湖县……

    泉鸠里……

    终究还是没能逃得掉……

    死了……

    没有了…….

    细瘦的身子在油灯摇曳的火苗映照下,轻薄如纸,柔弱无骨,黯然无光,飘渺无痕。

    青山碧水之间,血光冲天之处。

    被刺喉之前挣扎回望的那一眼,竟然就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眼,最后一眼!

    如同再一次被万矛穿心而过,将那五脏六腑一齐滚搅捣烂!

    如同再一次被银枪破喉而出,眼睁睁地看着那枪尖从自己的喉头钻出,蛟龙摆尾,喉管椎骨崩塌,头颅落地,身体四分五裂!

    火……

    烈焰冲天……

    火凤的魂魄缓缓飘出,游荡在天际,遥遥看向自己那一具已经化成了齑粉的尸身……

    “噗~~~~”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了镇三关满怀。浓热的血滴带着少年的体温,溅在男人的脖颈上,胡须上,斑斑驳驳,星星点点。

    少年的唇上滴下一缕绛红色的浓血,一滴,一滴,落在炕上,细细的双目缓缓阖拢,身体轻轻地滑落,如凤落平滩,倒伏在镇三关眼前。

    镇三关和军师面面相觑,齐齐恍然。

    军师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脉搏,对镇三关说:“身体虚弱,急火攻心,应该没事儿。”

    那一夜,醒来的息栈冲出了屋子。

    没有开门,直接用自己的头撞破了门冲出。

    破旧的一扇木门哪里禁得住这求死的一撞,立时崩碎。断裂的木条刺破了脖颈,几乎划烂了一边儿的细嫩脸颊,满脸都是血!

    息栈扑倒在雨地里,放声大哭!

    一声一声凄厉的哀嚎,如垂死的一只小凤,哀鸣着堕入深渊,挣扎,殒落,永世不能再见到天边那一缕璀璨朝霞。

    雨滴滂沱,倾盆渲泄。

    泪如雨下,雨如泪流。

    自缢……

    死的时候很疼么,难受么……

    殿下这样纤细文弱,温润雅致之人,最终竟要遭受亡命天涯之苦,悲惨自戕之痛……

    亭儿愿意为殿下再受十遍百遍的裂喉穿心,凌迟烹煮,腰斩分尸,若是能换回殿下的性命!

    哭到呕血昏倒,被雨水浇醒。

    再次昏倒。

    再次醒来时躺在炕上,湿透的衣物已除,裹在皮袄和棉被之中。

    油灯摇曳,人影恍惚。

    一个身躯高大的影子,替他套上了棉裤,裹上了棉被。

    下巴被捏住,强行灌进了一大口烧刀酒,浓烈的酒露呛进了鼻子,顿时辣得咳了出来,涕泪横流。

    昏昏睡去的时候,隐约听到耳边那个沉沉的声音,慢悠悠地念叨:“俺们这山里的规矩,躺了的伙计,黄杨棺木一领,大洋十块,顶着那个午后的太阳天,埋在后山的岗子上,都埋在一处,做个伴儿。阴雨天的时候,一大片白幡儿在空中飘着,还能听见鬼哭。老掌柜也是埋在那地方……年节的时候上一坛子烧酒,二斤羊头肉,老掌柜的喜欢……”

    那几日,息栈伤心过度,不吃不喝,结果就是没少挨骂。

    “咋地啦,又不吃饭?俺告诉你,小剑客,你要是再不吃,老子就拿根管子戳到你喉咙口里,给你全都倒进去,你信不信?”

    镇三关双目狞视少年的眼睛,咄咄逼人,毫不客气,临了还恶狠狠地补充一句:“你再不吃,老子给你换成羊杂碎汤,把那杂碎汤给你灌嗓子眼儿里,难受死你,看你小子还敢不敢跟老子滋毛!”

    “你说你,想寻死你怎么不去撞墙,不去撞山?你他娘的撞俺这扇门!这屋子本来就四面透风儿,你还把门给老子撞飞了!你住的是老子的屋子,睡的是老子的炕,你就差上房点火了!奶奶个熊的!”

    男子一边儿骂骂咧咧,一边儿自己从外边拾了几大块破木头板子,凑合钉在了一起,架到了门框上,四面儿顿时“呜呜”地透风。

    息栈躺在炕上,被骂得难受又委屈,挣扎着起来想下炕。

    “等会儿,你干嘛去?”镇三关怒喝。

    “在下还是告辞了,不叨扰大人……”少年颤巍巍地回答。

    镇三关揪着他的衣领子又给按了回去:“你给俺老老实实地待着!俺救过你两次了,你要是敢把自己这条小命儿给折腾没了,白搭了老子那一坛子烧酒和两只活鸡,老子饶不了你!”

    息栈两眼无神,墨黑的眸子里尽是草木皆枯,玉石俱焚的决然。

    镇三关的手按在少年的衣领,掐着颈动脉,指腹触到了那突突跳动的血脉。双眼一眨不眨,浓烈的光芒穿透那一双失神的眼眸。

    “小剑客,这边关大漠,民风剽悍的地方,世世代代都是打打杀杀,兵家、蛮夷、匪帮必争之地。在咱这地方,要活下来,真的不容易;你要想躺倒不活了,很容易,有多少人抢着挣命呢!你就直接往屋外边儿那口大锅里一跳,把自己煮喽,煮熟了马上就有一帮人扑上来,等着舔血吃肉!”

    手指缓缓松开,声音渐露温和,眸子里闪出淡淡的金色:“你这一身的本事,人也机灵,怎么这么想不开?别说是个两千年以前已经躺了的人,就算是二十年前、两年前躺了的,已经没人再惦记他们,不过就是荒野大漠里的一堆白骨!路要朝前走,莫要回头望,这话明白么?”

    息栈感觉自己眼前的景物都一点、一点被这男子的目光融化,眸子已然被烧穿,化为尘土齑粉,心中却仍然隐痛纠缠。

    纠结彷徨了这些日子,竟然等来了如此这般令人痛断肝肠的结局!

    孤身一人沦落到这天外后世,该往哪里去?寻谁而去?何处安身?何为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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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吃臭:盗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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