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烟销京华

初露峥嵘 病恙加身

    岑苏海到南苑的时候,流素仍昏昏沉沉发着烧,曹寅领他进院子,却见冰鉴正在门前滴水檐下的小火炉里吹火煎药,见了他们,不由怔住。

    岑苏海细细一闻,便皱眉道:“哪里来的药?”

    冰鉴答不上来,曹寅道:“别多问了,先进去看敏妃娘娘。”他也是今日刚奉旨过来,对此处情形不大清楚。

    岑苏海踏进内室,只见炭盆中闪动着暗红色的光,已是新换的银骨炭,床上被褥纱帐都已更换,床上是青底粗花棉布被子,素葛帐子,屋里家什简陋,一应用俱都显得寒酸无比。

    岑苏海蓦然心头一酸,连曹寅也有些暗叹,昔日在纳兰府被宠得花朵般娇贵,入宫后更是宠冠一时,不想竟落魄至此。

    冰鉴大约明白他们想什么,双手在围裙上擦着烟灰,冷淡地道:“你们见到的已经不错了,这还是内务府昨儿新赶送来的,之前不过是一条前年的旧被子,才六斤多,床褥子底下就是夏季的草席,被面都打了好几个补丁了。”

    两人多少有些知道之前的情形,相视无语。

    流素静静躺在床上,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在厚重的棉被下仿佛轻薄得没有存在感,脸色白得透明,连原本樱红润泽的唇也呈现失血的淡粉色,整张脸上只有那两道修长入鬓的黑亮秀眉是唯一夺目的颜色。

    曹寅呆了一下:“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岑苏海觉得双目有些酸涩,轻咳了一声:“冰鉴姑娘,请让我为敏妃娘娘请脉。”

    冰鉴哦了一声,找了块帕子叠起垫在流素手腕下。然后蒙了块陈旧发黄的白绫,道:“没有迎枕,岑御医将就吧。”

    岑苏海嗯一声,在床前椅上坐下,仔细切着脉,顺便端详流素的面色。锁眉道:“气血两虚。从前她虽体质偏寒,还不至于弱成这样,难道有过失血过度?”

    “啊……这个……”冰鉴迟疑着看曹寅。

    曹寅知道有不便之处,便退到门口。轻咳一声道:“循例御医请脉要有两人以上在场,请恕我不便退离太远。”

    冰鉴便低声道:“大概和她初信不调有关……岑御医是知道的,这一场病。加上出血量又多,时日拖延得还长,所以才会这样沉重。”

    “怪不得闻到艾叶、三七的味道。想不到她到这个年龄才来初信。嗯,又是赶上了这个时节,跟她素日的心病都有关系。那方子又是谁开的?”见冰鉴不语,岑苏海知道内中有不便提及之处,便不再问。

    “她的信期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约有半个多月了,迟迟不去,又赶上这场病……”

    “她气虚体寒。而且初信多半都不太调和,等我回去抓些药带来。你好好照料她。缺些什么吗?”

    “不缺了,昨儿内务府都送了些来。”

    “那之前呢?”

    冰鉴勉强笑了一下:“连米都不够……有回送来的米是陈的,都发绿了,主子让用雪水淘了好多遍才能下锅。好在从前后院子里种了些番薯,这个时节也熟了,我们……”一时哽咽,便说不下去了。

    岑苏海深吸了口气,眼圈微红,也听不下去,低声道:“他们怎么能这样!那你们连水也有问题?”

    “从前到了冬日大雪封井的时候,邓林会命人挑水过来,邓林走了以后就……反正雪水也洁净,收些来融了也一样,主子说煮熟了就不会有事。”

    “我走了,你好好照应敏妃,有什么需求跟曹侍卫说,他应该能帮你们。”

    冰鉴看了门外一眼,低声道:“不是说不让跟侍卫说话么?”

    “有什么话你替敏妃传就行。”

    出门时岑苏海闻了闻砂煲里的药,道:“这药倒也还对症,只少了两味,你可以先给她吃下去,下午我就送药来。”

    “嗯。”

    岑苏海和曹寅出了院子,见曹寅脸色也不大好,想是跟他一样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流素的病本就与缺衣少食有关,如今供应虽然远不能与从前相比,富足谈不上,温饱总不成问题,曹寅和岑苏海诸多关照,开的药方吃下去效果也很不错,不过三两日烧已退了,虽然精神倦怠,但已能倚着床栏说话了。

    岑苏海向她详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只是不提良贵人。他本是个寡言的人,但想到流素这些日子大约连说话的人也没有,便忍不住要跟她多说些,又想她也许想多知道些宫中的事,才絮絮地说个不停。

    结果他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三杯茶,却发现流素一点反应也没有,只维持原来姿态倚枕斜靠,神色漠然之极,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他不禁有些悻然,道:“敏妃娘娘想知道些什么,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流素才抬起眼睑,声音虽低柔,语气却冷淡:“岑苏海,你觉得宫中如今还有我想知道的事吗?”

    岑苏海的脸色有些僵。

    “你请回吧,若有人问起,只说我一切安好。”

    “娘娘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关心了?”岑苏海盯着她,“娘娘可知道,前几日臣来请脉后便被召进宫去,皇上问了些什么话?”

    “无非是我死没死,你只要答他还有一口气便是。”流素倦怠地闭上眼。

    岑苏海缓缓道:“远不是娘娘想的这句。”

    当时岑苏海在东暖阁见驾的时候,是有些吃惊的,玄烨脸颊潮红,口唇干燥,分明也是热症的模样,只听说他又染了风寒,没想到居然发着高烧还召见他问话。

    “敏妃怎么样?”

    岑苏海如实回答后,悄悄抬眼扫了一下,见玄烨脸色更差了,好半晌地道:“她竟然过得这样凄惨。这帮混帐……咳咳……”他咳得有些剧烈,再也没有问下去。

    岑苏海有些心惊,玄烨很少生病,纵偶有风寒也不过是三五日便好,从敏妃走后却这样大病了两次,情绪还这样恶劣。眼见魏珠不停帮玄烨拍背顺气。却将他晾在一边,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玄烨的专用御医是孙重,他就算有些什么意见也插不上嘴。

    “敏妃的身子……如今很差吗?”好容易咳顺了气,才又问了句话。

    “回皇上。是很差,她底子本就薄,平日在宫中养尊处优也就罢了。怎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会不会有危险?”玄烨的语气中隐隐带着焦虑不安和压抑的怒意,听得人不由心生寒意。

    “臣当尽力而为。”

    “什么尽力,敏妃要是有不测。你也不用再回太医院了,自我了断了去!”玄烨凛然生寒的目光直射过来,看得岑苏海遍体生寒。

    “出去!”

    流素听完岑苏海的叙述,目光微有所动,才淡淡问了句:“皇上也病了?”

    “听闻敏妃娘娘病况的第二天,皇上便病倒了,而且来势汹汹。现在还未痊愈。”

    流素闭上眼,感冒的病程正常也要一周。才三五日哪有这么快便好的,何况中药见效又不如抗生素快。反正他是皇帝,也不会有什么大碍,重要的是历史上他活到了六十九,现在还轮不着为他担忧。

    岑苏海见她又恢复了漠然神情,不禁心中苦笑,看来这位敏妃娘娘真是心如止水了。

    “臣告辞了。”

    “冰鉴,送岑御医。”

    岑苏海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敏妃娘娘,纳兰侍卫让臣问候你。”

    “……”流素虽然没有说话,长长的睫毛却是一颤,脸上瞬间了无血色。

    岑苏海心里发苦,低声道:“臣明白娘娘为什么不想回宫了。”

    “出去。”她的声音很低。

    “其实娘娘不该这样自囿,世上的路有千百条,娘娘偏挑了条死路,却又是何苦?”

    “出去。”

    “他根本没有托我问候你,他续弦的夫人千娇百媚,比你年轻貌美,你这样死心眼儿有用吗?”岑苏海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这样失言。

    “滚……”

    冰鉴忙上前去扶流素,却已见她泪流满面。

    岑苏海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去把曹寅叫进来。”流素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扶着床沿道:“我要出去走走,帮我梳洗。”

    “主子,您还吹不得风。”

    “行了,你帮我披上斗篷就好。”

    外头难得晴好,虽然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只有薄薄一层暖意,却终究令人心生舒畅,流素深呼吸了几口气,病了近一个月,总算能出来透口气了。

    打开院门,见曹寅与值守侍卫立得笔挺,神色肃然向她躬身行礼。

    “不要这样多礼,从前看守我的侍卫都对我视而不见的。”流素微微一笑。

    曹寅笑道:“那些不长眼的奴才回去后都各受了惩罚,娘娘不必跟他们计较。”

    流素道:“是该叫皇上不必跟他们计较才对,他们不过奉旨行事,何罪之有。”

    “娘娘近日气色好多了,想不想去枫林里走走?奴才们会随侍在侧。”

    流素不禁怔住,她已经两年没踏出这院门一步了。

    “只要不出这枫林苑,都是可以的。”

    “曹寅,别人都怕跟我说话,生恐会掉了脑袋,你居然还敢放我出这院门?”

    曹寅笑道:“别人是别人,不是我。”

    流素便走在前头,冰鉴和曹寅紧跟其后,其余值守侍卫远远跟着。

    “真是好久没有出过院子了……从前邓林也不敢放我出院子。”

    “皇上说不必像从前那样严禁你的活动范围。”

    “皇恩浩荡,替我谢过皇上。”

    曹寅听她意存讽刺,道:“奴才知道娘娘幽禁已久,心中愤懑……”

    “不要说什么奴才、什么娘娘,现在我还当你是当年的曹寅,你就不能当我是章佳流素么?”

    曹寅笑了一下才慨叹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口齿轻薄的少年,你也不是容若的那个小表妹了。”

    “我表哥过得还好么?”

    “不太好。”

    流素怔了一下,怎么和岑苏海说得全然不同?

    “要说娶了瓜尔佳氏之后,纳兰府上下就一直家无宁日,个个儿都和她处得不好,悦罗格格和她大吵过几次,弄得揆叙是左右为难。”

    “怎么会这样?悦罗格格是和硕格格,那瓜尔佳氏身为一等公之女,虽也是格格,却无封号,凭什么与悦罗格格争吵?”

    曹寅苦笑:“那你见过儿媳妇与公婆争吵的没有?那瓜尔佳氏虽然貌美,却给娇纵得一身跋扈之气,连纳兰大人面前有时都敢出言顶撞。”

    “我表哥竟然不管她?”

    “容若不理她,正因如此,她才更一腔怨气无处发泄,终日里到处找人寻衅……算了,不提也罢,纳兰大人现在都对攀了这门亲生出些悔意。”

    “不理她?为什么?”

    曹寅道:“那种女人,要是我也不理,真真是个泼妇,有回我亲自见识过,难为容若竟然能对她视而不见,无论她骂什么都只字不理,她也就在他面前无可奈何。”

    流素想起从前凡见人有争吵时,到最后总是骂人的那个气喘咻咻,不说话的那个倒风清云淡,那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力也拔不出拳头。不由得莞尔:“她要是个泼妇,也只有不理为上。”

    曹寅笑道:“可不是么,跟卢氏相比,真是提鞋也不配。”

    “可见卢氏夫人性情品貌是百里挑一的了。”

    “自然。娶妻求淑女,谁愿娶瓜尔佳氏那样的,怪不得她阿玛不想让她入宫,原来是知道她那性子入不了宫的,也就一张脸能看了。”

    流素笑道:“那可不一定,若是入了宫,皇上喜欢她年轻貌美,三千宠爱集一身,那么对旁人再怎么大呼小斥也是没问题。”

    “怎么你觉得皇上看重的只是美色么?再说她就算长得不错,入了宫也不过尔尔,宫中粉黛如云,柔、宜、德、荣、惠诸嫔,哪个不是万中挑一的,更别说敏妃你。”

    “别说我,我现在只是南苑的一个囚徒。”

    “总会出去的。”

    流素看着他笃定的笑容,不禁也笑着摇头:“你倒是皇上肚里的蛔虫,旁人都不敢说,你却这么肯定。”

    “要说皇上肚里的蛔虫,我还能真算上,不然我们赌一把,彩头是什么?”当年他是常参与皇帝的聚赌的,不想现在还能赌兴勃发。

    流素噗哧一笑:“我现在还有什么彩头可许你。”

    “那就等你回了宫再许吧,我先把这赌注给记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