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九节
贾富贵为王增寿写的检讨已经写完好几天了，但他迟迟没有交，一方面他在考虑这检讨应该交给谁，是给王增寿还是给掘进段的领导；另一方面，他也在等待着段领导的催促。领导们催得紧他就马上交上来，领导们不吱声他就闷着也不吱声。他觉得这才是几方面都不得罪的好办法。
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大。在贾富贵的记忆里，好像小时候有过一次雪没膝盖的冬季。那场雪可真是大啊，早上起来房门居然都推不开，幸亏邻居过来帮忙，清理了门口的雪，全家人才得以出来。那场雪虽然很厚，但推开房门的一刹那，贾富贵高兴极了，那厚厚的晶莹的洁白的雪真的像书里描写的那样如绵白糖般散发着耀眼的白。空气中没有一点杂质，吸一口气，凉凉的冰冰的爽爽的直接沁入心肺。天空中看不到云彩，蓝蓝的还泛着淡淡白。往日里公鸡的鸣叫和小花狗的狂吠也听不到，偶尔飞过几只觅食的山雀带起树丫上片片雪花。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似的。只有被大雪铺盖着的房顶上的烟囱冒出的渺渺炊烟使得寂静的矿区有些生气。今天的雪已经没过膝盖但还在不停地下，雪片有拇指那么大，五十米开外看不到人影。贾富贵心里琢磨，这算是鹅毛大雪还是暴风雪呢？
郑经经那天请客把王德章和刘成章喝得酩酊大醉。郑经经非常高兴，因为两位领导喝多了说明他请客的目的达到了，自己今后的工作就好开展了。但是他压根就没想到他们之所以喝多了是因为最近的事情实在闹心，按下葫芦浮起瓢，总是不消停。当领导的都希望自己管辖的单位平平安安顺顺当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段时间可倒好，就王增寿一个违章竟然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王德章和刘成章的心里别提有多窝囊。醉酒之后，两个人对王增寿的检讨书问题也不放在心上了，爱咋咋地是他们目前主要的消极心态。
然而郑经经却是积极的。经过几天准备，掘进段团支部第一期黑板报正式挂在段大会议室的醒目位置。这天早上，全段白班的矿工都围着黑板报看，还不时唧唧喳喳交头接耳。这期的内容有团的知识、青年风采和安全生产三个栏目。
“这字写的，可比小贾差多了。”
“你看你看，哎，这块儿，这句子不通你们发现没？”
“哎哎，这字还写错了。快看哎，希望的希写成东南西北的西了。”
“瞅瞅啊，这哪像文章啊。”
听着大家的议论，郑经经吃不住了。他解释道：“咱团支部刚搞，还没经验，下回就好了。”
“得了吧，你找个好人帮着整不就行了吗？这是啥玩意儿啊。”
“就是，乱七八糟的。”
伙计们并不买账。
郑经经额头上已经渗出细汗，他没想到忙活大半夜得到的竟是伙计们的挖苦。但是他坚信自己的做法没有错，这是在工作，是团支部的宣传阵地，这块阵地他一定要坚守，更重要的这是工作成绩，据说是兴旺煤矿段一级团支部所没有的举措，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六井掘进段团支部工作有突破，具体点说，是郑经经的工作有突破。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在他看来，这块黑板报就是全矿的典型，也许陆续会有人来参观学习，到那个时候------
参加完井口早上生产调度会的王德章和刘成章等几位领导陆续回到掘进段。看到大家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便好奇地挤进来看。这一看不要紧，王德章和刘成章大吃一惊：这字体和那份检讨书上的字体惊人地相似，而且那份检讨书还明晃晃地写在团支部的黑板报上。看着看着，王德章气得嘴唇哆嗦起来。他冲上去，一把拽下黑板报狠狠地摔在地上，双脚踩上去使劲地跺，只听咔咔地响声，黑板报被跺得粉碎。
“王段长，王段长，你这是干什么啊？”郑经经哭咧咧地问。
“干什么，我们找这个人找了好久了，你说干什么？”王德章眼珠子都绿了。
“你找啥呀？这不都是说好的事儿了嘛？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郑经经实在受不了。
刘成章拽了拽王德章的衣角，小声说：“事情基本清楚了，进里屋说。”随后又让郑经经也进来。
段长办公室的门砰地关严。
刘成章看着眼泪巴叉的郑经经严肃地说：“说吧，板报是谁写的，稿子是谁写的。”
郑经经完全懵了：“这怎么了？”
王德章吼道：“问你啥你就说啥，啰嗦什么？”
郑经经胆突突地回答：“是孟海林写的，稿也是他写的。”
刘成章问：“检讨也是他写的？”
“是。”郑经经说。“他还给胡井长送去一份。”
王德章问：“谁让他写的？”
郑经经颤巍巍地说：“胡井长来咱们段那天孟海林就问我，说他也挺愿意写作的。我说那你就写啊，团支部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他说不知道写点啥好。然后又问我写王增寿的检讨怎么样。我说行啊，那你就写吧。就是这样了。”
刘成章气得握紧了拳头：“那你出板报前为什么不把稿给我们看，让我们审查？”
郑经经支吾着说：“这------这，我寻思这是团支部的事儿，也就------”
王德章听不下去了，他冲郑经经大吼一声：“出去！操你个妈的。”
“孟海林？进来。”刘成章站在门口喊。
孟海林答应一声，神色紧张地走进来。
王德章从抽屉里拿出那几张稿子，举在空中对孟海林说：“这些破玩意儿是你写的？”
孟海林紧张得张着大嘴不知道说什么。刚才的一幕已经把他吓得够呛。
刘成章狠狠地瞪他一眼：“问你那，是不是你写的。”
“是，是我写的。”孟海林继续着他的哆嗦。
王德章问：“谁让你写的？”
孟海林说：“那天不是胡井长来了吗，完事我问郑书记，说我也能写。郑书记说那你就写啊，这可是个机会，写好了就可能调到矿办当秘书去。所以我就写了。”
刘成章说：“这个检讨段里安排你写了吗？连胡井长都主张让小贾写，你显哪门大瓣蒜？瞅瞅你写的这个破玩意儿，你不觉得丢人啊？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你有什么本事就敢写？还敢直接送给胡井长？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孟海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王德章指着孟海林的鼻子骂道：“你简直他妈就是胆肥了，你想出名，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脑袋让飞机膀子刮了，脑袋让门给挤了。你也不问问情况就敢去写？你写的好也行，啊？看看你写的那叫什么玩意儿？”
孟海林做梦也没想到会被劈头盖脸的挨顿臭骂，他脑子像有无数只苍蝇在嗡嗡地转着圈儿地飞，这种挖苦让他实在受不了，本来就嘶哑的嗓子现在更加嘶哑了。他喃喃地说：“要不是郑书记让我------”
王德章立即打断他：“去你妈的什么郑书记，在我掘进段只有一个刘书记，你明白吗？”
“明白。”
“再敢跟着他瞎胡混我就弄死你。滚，滚远点。”王德章说。
像老鼠似的，孟海林哧溜夹着脑袋钻出去。
虽然是关着门，但屋里说什么外面的伙计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事情总算弄清楚了，可是王德章和刘成章的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俩人小声商量后来到会议室，面对鸦雀无声的伙计们刘成章宣布：“鉴于郑经经屡次破坏工作纪律，给掘进段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后果，经段领导研究决定，撤销郑经经掘进段团支部书记职务。鉴于孟海林因擅自行动给掘进段造成的被动局面，段领导决定，给予孟海林取消本月计件工资，留段查看一个月处分。希望全段职工引以为戒，搞好团结，顾全大局，做好本职工作。”
这样的处分绝对不亚于晴天霹雳，郑经经和孟海林的梦想这时已化作泡沫噗地炸了，喷射出的碎末渣子成为全段伙计的笑柄。
室外的雪依然在下，只是没有方才那么大，部分天空已经透亮，说明雪马上要停了。
此时大家的心情是复杂的。最觉得没有面子的是郑经经，在众人面前被高声宣布撤职是何等的耻辱，他恨不得钻进炉子里把自己活活烧死。最觉得丢人的是孟海林，起五更爬半夜赶稿子写板报的结果竟然是取消计件工资，满以为会和贾富贵一样风光风光，甚至通过团支部的途径获取更大进步的想法一扫而空，而且还让伙计们认识了自己的嘴脸。王增寿抱着膀晃着脑袋显得很得意。他不时狠狠地瞥着孟海林，用眼睛剜他的肉戳他的心。他终于明白想害自己的原来是这小子。贾富贵虽然低着头默不作声，但心也砰砰地剧烈地跳，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检讨竟然引出这么多的事儿。他写好的检讨书就装在兜里。他在算计应不应该交给段领导。同班组的其他伙计都不正眼看孟海林，大家心里明白，他是和郑经经一样的损人利己的小爬虫。对于撤郑经经的职，大家心里高兴着呢。
板报事件很快传到井团总支书记石春柳那里，石春柳立即向张宏云做了汇报，说掘进段长王德章砸了团支部的黑板报，刘成章撤了郑经经的职务，生产一线的段队这么不支持团的工作。张宏云只是皱皱眉，便安排组织干事和石春柳一道去掘进段具体了解情况。俩个人还没走出去，王德章和刘成章便一前一后走进来。
组织干事见状呵呵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正要和春柳去你们段呢。德章你怎么还把人家团支部的黑板报给砸了？怎么回事这是？”
石春柳板着脸不高兴地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还至于砸我们的黑板。”
王德章的脸呱嗒落下来：“小伙子，有些事情你不懂，别瞎掺和好不好？”
石春柳大声说：“我这是维护我们共青团的利益，怎么瞎掺和了？”
王德章瞪圆了眼睛：“你跟谁说话呢？我看你是活够了。”
石春柳也不示弱：“你说谁活够了？你整我个试试。”
王德章说：“我就说你，怎么地吧。看看你培养的团干部，都是什么玩意儿，那郑经经就是一条癞皮狗，甚至连狗都不如。你以为你能好哪去啊。”
气头上的话王德章怎么说怎么解气。当初石春柳找他的时候提出让郑经经担任掘进段团支部书记，王德章就一百个不同意，他压根就没看好虚头巴脑贼眉鼠眼走路弓着腰一步一颠的郑经经，更看不惯郑经经发自骨子里的那股贱劲儿。他认为，男人要有骨气有豪气有志气，就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胆做事，就要敢拍胸脯顶天立地勇于担当，哪能像郑经经这样啊。恰巧刘成章对郑经经的看法和他基本一致，所以俩个人一拍即合，把石春柳顶了回去。不知郑经经后来怎么搬动了张宏云，王德章和刘成章这才硬着头皮答应。现在居然把郑经经的职务撤了，此时的他们俩倒也觉得不太合适。但事已至此，王德章和刘成章只有孤注一掷的份。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宏云面无表情地说。
刘成章和王德章对视一下，就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地如实讲诉一遍。最后又把郑经经的实际表现做了具体补充。刘成章说：
“之所以这么做，我们俩也是充分研究了的。如果任其发展，掘进段会让他们搅乱。我们不希望掘进段乱，我们需要安全生产，局面稳定，干群团结，齐心协力。我们不需要小丑。我们要的是正直正气正经。我们觉得这么做对掘进段是非常必要的。”
六井党总支书记的办公室里顿时沉寂了。所有的人都在反思着刘成章的话，尤其是那句“正直正气正经”的话让屋里的人的心里产生一丝波澜。
“我原则上同意你们的处理意见。”沉默了半天的张宏云终于说话。“这件事虽然发生在掘进段，但对我们全井也是个教训，说明我们在选人用人上有失察之处。煤矿不同于其他任何行业，井下作业条件复杂多变，因此必须有严格的纪律，严肃的作风，严明的奖惩，必须准军事化管理，否则一发不可收，后患无穷。但是，只要是人才，符合刚才成章说的正直正气正经标准的，我们一定要重点培养，是庸才的一律重点教育。好不好？”
悬在刘成章和王德章胸口的那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下。石春柳低着头失去了刚才的威风。他现在心惊呢，张宏云刚才说的用人失察会不会是在敲打自己呢？那下一步郑经经是继续使用还是放弃他拿不准。
刘成章见张宏云肯定了他们的做法，就进一步试探着说：“那王增寿的检讨还要不要了？”
张宏云沉吟片刻说：“要。这样啊，这不是快到月末了吗？你们让小贾他写写你们段十一月份的工作总结和十二月份的工作安排，一块给我。”
听到张宏云叫小贾，石春柳立刻想到郑经经跟他提起的贾富贵。郑经经说，这小子据说挺能写，上高中的时候，作文经常当做范文给学年各班的同学讲，刚来掘进段就讨领导喜欢。郑经经说，自己也得拉个得力的人给自己卖命，决不能让贾富贵这个新伙计压倒自己。石春柳转念一想，既然井区领导都这么喜欢贾富贵，团总支何不捷足先登把贾富贵拉到团总支这边呢？这可是一箭多雕啊。
孟海林窝囊得没有下井，他跟极其难为情地和王增寿打招呼，说自己不舒服，今天就不下井了。王增寿白他一眼，说你随便吧，反正咱班也不差你一个人，反正现在是干计件。那言外之意分明是告诉孟海林，有你没你一个样。孟海林碰一鼻子灰，扭身回家了。
郑经经傻了似的坐在团总支办公室，脸色铁青铁青的，嘴唇黑紫。已经明白了整个事件过程的石春柳回到办公室见他还坐在那发呆，就劝他回家。郑经经怔怔地嘟囔：“回家干啥？我完了我。”
石春柳气愤地说：“那不都是你自己得瑟的？你编板报是好事，但你得跟段领导商量啊，黑板报的稿得给领导看啊，你怎么能自作主张呢？”
郑经经继续嘟囔：“完了，这回全完了。什么都没了。”
此时的石春柳才进一步分析到，原来郑经经曾经问自己黑板报是不是全矿的典型是不是能出名的根本在于他是想借助这个台阶往上爬，如果成功的话，依郑经经的为人他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取而代之的。现在看来，王德章砸了他的黑板报倒是件好事，至少是消除了郑经经对自己的威胁。因此，他对郑经经多了一份提放。他暗自庆幸王德章救了自己。
见郑经经依然没有走的意思，石春柳不得不下逐客令：“快回去吧，家里老婆还等着你呢。有事儿以后再说吧。”
“你得给我想想办法啊？”郑经经着急地说。
“我有什么办法？事儿都让你做绝了。”石春柳推脱着。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吗？这不是给你抬轿子吗？不是为了让你在矿团委有脸面吗？”郑经经眼睛通红。
“事是这么回事。可是你给办砸了，你说现在怎么办？”石春柳继续推脱。
“我哪知道怎么办？”郑经经提高了嗓门。
石春柳怕郑经经在办公室闹，吓得他赶紧示意他小点声。
郑经经似乎感觉到自己抓住了石春柳的弱点，就居高临下地说：“说吧，怎么办。”
石春柳眼珠一转：“你先回去，容我好好想想怎么办。主意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拿出来的，你兄弟也不是什么能人，对吧？”
听石春柳这么说，郑经经终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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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大。在贾富贵的记忆里，好像小时候有过一次雪没膝盖的冬季。那场雪可真是大啊，早上起来房门居然都推不开，幸亏邻居过来帮忙，清理了门口的雪，全家人才得以出来。那场雪虽然很厚，但推开房门的一刹那，贾富贵高兴极了，那厚厚的晶莹的洁白的雪真的像书里描写的那样如绵白糖般散发着耀眼的白。空气中没有一点杂质，吸一口气，凉凉的冰冰的爽爽的直接沁入心肺。天空中看不到云彩，蓝蓝的还泛着淡淡白。往日里公鸡的鸣叫和小花狗的狂吠也听不到，偶尔飞过几只觅食的山雀带起树丫上片片雪花。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似的。只有被大雪铺盖着的房顶上的烟囱冒出的渺渺炊烟使得寂静的矿区有些生气。今天的雪已经没过膝盖但还在不停地下，雪片有拇指那么大，五十米开外看不到人影。贾富贵心里琢磨，这算是鹅毛大雪还是暴风雪呢？
郑经经那天请客把王德章和刘成章喝得酩酊大醉。郑经经非常高兴，因为两位领导喝多了说明他请客的目的达到了，自己今后的工作就好开展了。但是他压根就没想到他们之所以喝多了是因为最近的事情实在闹心，按下葫芦浮起瓢，总是不消停。当领导的都希望自己管辖的单位平平安安顺顺当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段时间可倒好，就王增寿一个违章竟然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王德章和刘成章的心里别提有多窝囊。醉酒之后，两个人对王增寿的检讨书问题也不放在心上了，爱咋咋地是他们目前主要的消极心态。
然而郑经经却是积极的。经过几天准备，掘进段团支部第一期黑板报正式挂在段大会议室的醒目位置。这天早上，全段白班的矿工都围着黑板报看，还不时唧唧喳喳交头接耳。这期的内容有团的知识、青年风采和安全生产三个栏目。
“这字写的，可比小贾差多了。”
“你看你看，哎，这块儿，这句子不通你们发现没？”
“哎哎，这字还写错了。快看哎，希望的希写成东南西北的西了。”
“瞅瞅啊，这哪像文章啊。”
听着大家的议论，郑经经吃不住了。他解释道：“咱团支部刚搞，还没经验，下回就好了。”
“得了吧，你找个好人帮着整不就行了吗？这是啥玩意儿啊。”
“就是，乱七八糟的。”
伙计们并不买账。
郑经经额头上已经渗出细汗，他没想到忙活大半夜得到的竟是伙计们的挖苦。但是他坚信自己的做法没有错，这是在工作，是团支部的宣传阵地，这块阵地他一定要坚守，更重要的这是工作成绩，据说是兴旺煤矿段一级团支部所没有的举措，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六井掘进段团支部工作有突破，具体点说，是郑经经的工作有突破。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在他看来，这块黑板报就是全矿的典型，也许陆续会有人来参观学习，到那个时候------
参加完井口早上生产调度会的王德章和刘成章等几位领导陆续回到掘进段。看到大家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便好奇地挤进来看。这一看不要紧，王德章和刘成章大吃一惊：这字体和那份检讨书上的字体惊人地相似，而且那份检讨书还明晃晃地写在团支部的黑板报上。看着看着，王德章气得嘴唇哆嗦起来。他冲上去，一把拽下黑板报狠狠地摔在地上，双脚踩上去使劲地跺，只听咔咔地响声，黑板报被跺得粉碎。
“王段长，王段长，你这是干什么啊？”郑经经哭咧咧地问。
“干什么，我们找这个人找了好久了，你说干什么？”王德章眼珠子都绿了。
“你找啥呀？这不都是说好的事儿了嘛？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郑经经实在受不了。
刘成章拽了拽王德章的衣角，小声说：“事情基本清楚了，进里屋说。”随后又让郑经经也进来。
段长办公室的门砰地关严。
刘成章看着眼泪巴叉的郑经经严肃地说：“说吧，板报是谁写的，稿子是谁写的。”
郑经经完全懵了：“这怎么了？”
王德章吼道：“问你啥你就说啥，啰嗦什么？”
郑经经胆突突地回答：“是孟海林写的，稿也是他写的。”
刘成章问：“检讨也是他写的？”
“是。”郑经经说。“他还给胡井长送去一份。”
王德章问：“谁让他写的？”
郑经经颤巍巍地说：“胡井长来咱们段那天孟海林就问我，说他也挺愿意写作的。我说那你就写啊，团支部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他说不知道写点啥好。然后又问我写王增寿的检讨怎么样。我说行啊，那你就写吧。就是这样了。”
刘成章气得握紧了拳头：“那你出板报前为什么不把稿给我们看，让我们审查？”
郑经经支吾着说：“这------这，我寻思这是团支部的事儿，也就------”
王德章听不下去了，他冲郑经经大吼一声：“出去！操你个妈的。”
“孟海林？进来。”刘成章站在门口喊。
孟海林答应一声，神色紧张地走进来。
王德章从抽屉里拿出那几张稿子，举在空中对孟海林说：“这些破玩意儿是你写的？”
孟海林紧张得张着大嘴不知道说什么。刚才的一幕已经把他吓得够呛。
刘成章狠狠地瞪他一眼：“问你那，是不是你写的。”
“是，是我写的。”孟海林继续着他的哆嗦。
王德章问：“谁让你写的？”
孟海林说：“那天不是胡井长来了吗，完事我问郑书记，说我也能写。郑书记说那你就写啊，这可是个机会，写好了就可能调到矿办当秘书去。所以我就写了。”
刘成章说：“这个检讨段里安排你写了吗？连胡井长都主张让小贾写，你显哪门大瓣蒜？瞅瞅你写的这个破玩意儿，你不觉得丢人啊？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你有什么本事就敢写？还敢直接送给胡井长？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孟海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王德章指着孟海林的鼻子骂道：“你简直他妈就是胆肥了，你想出名，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脑袋让飞机膀子刮了，脑袋让门给挤了。你也不问问情况就敢去写？你写的好也行，啊？看看你写的那叫什么玩意儿？”
孟海林做梦也没想到会被劈头盖脸的挨顿臭骂，他脑子像有无数只苍蝇在嗡嗡地转着圈儿地飞，这种挖苦让他实在受不了，本来就嘶哑的嗓子现在更加嘶哑了。他喃喃地说：“要不是郑书记让我------”
王德章立即打断他：“去你妈的什么郑书记，在我掘进段只有一个刘书记，你明白吗？”
“明白。”
“再敢跟着他瞎胡混我就弄死你。滚，滚远点。”王德章说。
像老鼠似的，孟海林哧溜夹着脑袋钻出去。
虽然是关着门，但屋里说什么外面的伙计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事情总算弄清楚了，可是王德章和刘成章的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俩人小声商量后来到会议室，面对鸦雀无声的伙计们刘成章宣布：“鉴于郑经经屡次破坏工作纪律，给掘进段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后果，经段领导研究决定，撤销郑经经掘进段团支部书记职务。鉴于孟海林因擅自行动给掘进段造成的被动局面，段领导决定，给予孟海林取消本月计件工资，留段查看一个月处分。希望全段职工引以为戒，搞好团结，顾全大局，做好本职工作。”
这样的处分绝对不亚于晴天霹雳，郑经经和孟海林的梦想这时已化作泡沫噗地炸了，喷射出的碎末渣子成为全段伙计的笑柄。
室外的雪依然在下，只是没有方才那么大，部分天空已经透亮，说明雪马上要停了。
此时大家的心情是复杂的。最觉得没有面子的是郑经经，在众人面前被高声宣布撤职是何等的耻辱，他恨不得钻进炉子里把自己活活烧死。最觉得丢人的是孟海林，起五更爬半夜赶稿子写板报的结果竟然是取消计件工资，满以为会和贾富贵一样风光风光，甚至通过团支部的途径获取更大进步的想法一扫而空，而且还让伙计们认识了自己的嘴脸。王增寿抱着膀晃着脑袋显得很得意。他不时狠狠地瞥着孟海林，用眼睛剜他的肉戳他的心。他终于明白想害自己的原来是这小子。贾富贵虽然低着头默不作声，但心也砰砰地剧烈地跳，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检讨竟然引出这么多的事儿。他写好的检讨书就装在兜里。他在算计应不应该交给段领导。同班组的其他伙计都不正眼看孟海林，大家心里明白，他是和郑经经一样的损人利己的小爬虫。对于撤郑经经的职，大家心里高兴着呢。
板报事件很快传到井团总支书记石春柳那里，石春柳立即向张宏云做了汇报，说掘进段长王德章砸了团支部的黑板报，刘成章撤了郑经经的职务，生产一线的段队这么不支持团的工作。张宏云只是皱皱眉，便安排组织干事和石春柳一道去掘进段具体了解情况。俩个人还没走出去，王德章和刘成章便一前一后走进来。
组织干事见状呵呵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正要和春柳去你们段呢。德章你怎么还把人家团支部的黑板报给砸了？怎么回事这是？”
石春柳板着脸不高兴地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还至于砸我们的黑板。”
王德章的脸呱嗒落下来：“小伙子，有些事情你不懂，别瞎掺和好不好？”
石春柳大声说：“我这是维护我们共青团的利益，怎么瞎掺和了？”
王德章瞪圆了眼睛：“你跟谁说话呢？我看你是活够了。”
石春柳也不示弱：“你说谁活够了？你整我个试试。”
王德章说：“我就说你，怎么地吧。看看你培养的团干部，都是什么玩意儿，那郑经经就是一条癞皮狗，甚至连狗都不如。你以为你能好哪去啊。”
气头上的话王德章怎么说怎么解气。当初石春柳找他的时候提出让郑经经担任掘进段团支部书记，王德章就一百个不同意，他压根就没看好虚头巴脑贼眉鼠眼走路弓着腰一步一颠的郑经经，更看不惯郑经经发自骨子里的那股贱劲儿。他认为，男人要有骨气有豪气有志气，就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胆做事，就要敢拍胸脯顶天立地勇于担当，哪能像郑经经这样啊。恰巧刘成章对郑经经的看法和他基本一致，所以俩个人一拍即合，把石春柳顶了回去。不知郑经经后来怎么搬动了张宏云，王德章和刘成章这才硬着头皮答应。现在居然把郑经经的职务撤了，此时的他们俩倒也觉得不太合适。但事已至此，王德章和刘成章只有孤注一掷的份。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宏云面无表情地说。
刘成章和王德章对视一下，就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地如实讲诉一遍。最后又把郑经经的实际表现做了具体补充。刘成章说：
“之所以这么做，我们俩也是充分研究了的。如果任其发展，掘进段会让他们搅乱。我们不希望掘进段乱，我们需要安全生产，局面稳定，干群团结，齐心协力。我们不需要小丑。我们要的是正直正气正经。我们觉得这么做对掘进段是非常必要的。”
六井党总支书记的办公室里顿时沉寂了。所有的人都在反思着刘成章的话，尤其是那句“正直正气正经”的话让屋里的人的心里产生一丝波澜。
“我原则上同意你们的处理意见。”沉默了半天的张宏云终于说话。“这件事虽然发生在掘进段，但对我们全井也是个教训，说明我们在选人用人上有失察之处。煤矿不同于其他任何行业，井下作业条件复杂多变，因此必须有严格的纪律，严肃的作风，严明的奖惩，必须准军事化管理，否则一发不可收，后患无穷。但是，只要是人才，符合刚才成章说的正直正气正经标准的，我们一定要重点培养，是庸才的一律重点教育。好不好？”
悬在刘成章和王德章胸口的那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下。石春柳低着头失去了刚才的威风。他现在心惊呢，张宏云刚才说的用人失察会不会是在敲打自己呢？那下一步郑经经是继续使用还是放弃他拿不准。
刘成章见张宏云肯定了他们的做法，就进一步试探着说：“那王增寿的检讨还要不要了？”
张宏云沉吟片刻说：“要。这样啊，这不是快到月末了吗？你们让小贾他写写你们段十一月份的工作总结和十二月份的工作安排，一块给我。”
听到张宏云叫小贾，石春柳立刻想到郑经经跟他提起的贾富贵。郑经经说，这小子据说挺能写，上高中的时候，作文经常当做范文给学年各班的同学讲，刚来掘进段就讨领导喜欢。郑经经说，自己也得拉个得力的人给自己卖命，决不能让贾富贵这个新伙计压倒自己。石春柳转念一想，既然井区领导都这么喜欢贾富贵，团总支何不捷足先登把贾富贵拉到团总支这边呢？这可是一箭多雕啊。
孟海林窝囊得没有下井，他跟极其难为情地和王增寿打招呼，说自己不舒服，今天就不下井了。王增寿白他一眼，说你随便吧，反正咱班也不差你一个人，反正现在是干计件。那言外之意分明是告诉孟海林，有你没你一个样。孟海林碰一鼻子灰，扭身回家了。
郑经经傻了似的坐在团总支办公室，脸色铁青铁青的，嘴唇黑紫。已经明白了整个事件过程的石春柳回到办公室见他还坐在那发呆，就劝他回家。郑经经怔怔地嘟囔：“回家干啥？我完了我。”
石春柳气愤地说：“那不都是你自己得瑟的？你编板报是好事，但你得跟段领导商量啊，黑板报的稿得给领导看啊，你怎么能自作主张呢？”
郑经经继续嘟囔：“完了，这回全完了。什么都没了。”
此时的石春柳才进一步分析到，原来郑经经曾经问自己黑板报是不是全矿的典型是不是能出名的根本在于他是想借助这个台阶往上爬，如果成功的话，依郑经经的为人他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取而代之的。现在看来，王德章砸了他的黑板报倒是件好事，至少是消除了郑经经对自己的威胁。因此，他对郑经经多了一份提放。他暗自庆幸王德章救了自己。
见郑经经依然没有走的意思，石春柳不得不下逐客令：“快回去吧，家里老婆还等着你呢。有事儿以后再说吧。”
“你得给我想想办法啊？”郑经经着急地说。
“我有什么办法？事儿都让你做绝了。”石春柳推脱着。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吗？这不是给你抬轿子吗？不是为了让你在矿团委有脸面吗？”郑经经眼睛通红。
“事是这么回事。可是你给办砸了，你说现在怎么办？”石春柳继续推脱。
“我哪知道怎么办？”郑经经提高了嗓门。
石春柳怕郑经经在办公室闹，吓得他赶紧示意他小点声。
郑经经似乎感觉到自己抓住了石春柳的弱点，就居高临下地说：“说吧，怎么办。”
石春柳眼珠一转：“你先回去，容我好好想想怎么办。主意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拿出来的，你兄弟也不是什么能人，对吧？”
听石春柳这么说，郑经经终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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