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穷就穷到底
袁秋华的儿子是在妇幼保健院剖腹生下来的，抽线出院后，因为要替儿子做九朝，她便回了谢家。
中午，客人吃酒席，袁秋华喝猪肝汤，谢汉忘了给她筷子，便到厨房去拿，看见水缸里的财鱼，被谢英家的猫抓了出来，在桌面上撕咬，吃得鲜血淋漓，她一阵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呕吐起来。
当晚，袁秋华就发起高烧，烧得晕头昏脑。
第二天，袁秋华便昏迷了过去。
谢汉急忙把她再次送进妇幼保健院。医生检查后，判断为高烧是由于腹腔伤口未能痊愈，造成局部感染，所导致。医生便把她腹腔的刀口再打开，用酒精进行清洗，然后用手术刀把坏肉一刀一刀割下，一下一下剔除。因为她五天前施行过全身麻醉，短期内不能再打麻醉针，便只能忍受医生的生割活剥，生剔活剜。
不知什么原因，感染得不到控制，伤口不能愈合，她就不得不这样忍受了十天。每次她都口咬毛巾，痛得大汗淋漓，衣裳湿透。
十天后，直到市里的专家下来会诊，并亲自出马，病情才有所好转。
十五天后，刀口开始收愈，新肉开始生长。
二十天后，医生才把打开而一直敞开着的，她腹部的刀口，进行重新缝合。接下来是红外线灯的烤，和药水调理。
这样，袁秋华的月子就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煎熬过来的，伺候和陪护的人也一直是谢汉。而儿子从出世那一刻起，便没有离开她一天，她住病房，儿子也陪着睡病床。病友和医生都问：你没有婆婆吗？病房可不是婴儿逗留的地方！
袁秋华摇头苦笑：我的婆婆，是特殊材料铸造的，基因不同，行事也不同，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还没临产，宫喜鹊便提早堵塞袁秋华的嘴巴：所有的孙子，我都没有照管，不能因为你就破了例，不能因为带你的儿子，而让其他的儿媳对我有意见，对你也有意见。
袁秋华住院期间，谢英除了空手白嘴地跟家人到床头问候之外，没掏出一分钱的情礼，也不提一句猫闯祸的话。非但如此，就连亲友买来看望袁秋华的食物，他在请人栽水稻秧苗的时候，从宫喜鹊手里拿去了谢汉家的钥匙，打开冰箱把鸡蛋，鲫鱼，排骨，甚至猪肚，统统都拿去做菜招待人家。
后来，拉家常时，袁秋华和谢英开玩笑说：伤口感染是因为你家的猫，偷吃我家的财鱼，让我看到眼里，恶心在胃，引起呕吐，腹部受痉挛，才造成的，
谢英说：你眼睛没花？怎么一口咬定是我家的猫？不会是欺负畜牲不能说话吧？
袁秋华说：你家的猎，烧成灰，骨头我都认得出来。
谢英说：你家的财鱼，怎么不放在卧室里？
袁秋华说：腥味叫人怎么睡得着？
谢英说：怎么不把门窗紧闭起来？
袁秋华说：大热天的，门窗紧闭，叫我坐蒸笼呀？又没有让你赔医药费，否三怪四的干吗？
谢英说：凭什么要我赔偿？是猫害了你，找猫要钱去。又不是我叫它去偷鱼，偷的鱼，我又没有吃。
袁秋华说：狗咬了人，主人还要陪狂犬疫苗钱呢。
谢英说：猫又没有咬你，我找懂行的咨询过，人家说伤口感染，可能是医院手术室消毒不彻底，也可能是个人不讲究卫生，或是你的肉特别毒，喜欢化脓。
袁秋华说：你怪我不讲卫生，做阑尾切除手术时，我怎么没有感染？你怪医院手术室消毒不彻底，一天做十几个手术，怎么别人不感染？
谢英说：只怪你不走运，倒霉的事，被你撞上了。
袁秋华说：世上的怪人怪事，都叫我碰上，人间的巧合奇遇，都让你碰上。真有那么巧吗？
谢英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袁秋华气得说不出话来，谢英一毛不拔，百般抵赖，连句好话都没有，连个人情都不领。她心想，你没钱，就说有心无力哦，事做不到，话还不能说到吗？
谢家儿女众多，父母没什么家底，除了谢武和谢雄，及二女儿的婚事，其他儿女的婚事都得自己想办法。谢英和谢汉的房子，是俩人挣钱建的，父母只是帮衬些伙食，姐姐们只是随行送礼。建房花光了俩人所有的钱，还背了不少债，其中包括各欠谢雄一千块。
谢汉和袁秋华订婚时，袁父对谢汉的父亲说：你养大这么多孩子，确实不容易，我想不能增加你的负担，彩礼就免了吧，只要对秋华好就行！
谢清泉忙不迭地答应：你这样替我节省，我没得话说，秋华这么懂事的孩子，我会把她当亲闺女的！
结婚时，袁秋华有积蓄，连该谢汉掏的厨师红包都垫付了，他借来的二千块钱，中午又原封不动地带回，当晚又一分不少地还给借主。谢汉除了打礼的猪肉，没用多少钱，而袁家的嫁妆齐备，电器，被褥，家具，并不比谁差。
谢清泉感慨：我对了八门亲，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体恤的亲家，难得呀！
谢英结婚，又是借了不少钱。况且，同样是多生多养，谢雄得到双方老人的照顾，而谢英便只有靠自已一人之力，种田能糊口却难养家，他只有不断地向亲友借钱。
亲友借过多次，他都没能按期还钱，能不还就不还，还不起就继续借，一直借到叫亲友心疼。后来都找借口躲避，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这张破嘴。可他坐在家里死等，亲友都说以前借的不用还了，点破不说破，看透不讲透，说得轻松，留下沉重，意思已经明确，希望他不要再来打扰。
但他听了就忘，钱到手便溜之大吉，并不需求精神的尊重，只要求物质的救济，求人要寻找机会，要注意场合，要看脸色，要揣摩心情和兴趣，早已经习惯了各种嘴脸，最能察觉每一个细节的变化，还在意这点颜色？这种屁话根本不往心里去，反正都不当真，他不能指望你乐善良好施，一如你不能期盼他挥刀自宫一样。脸老皮厚骨头轻，以为脸上抹不起二两黑？
钱没到手便不罢休，继续守株待兔，他身上穿的毛线衣，原来的底色是红的，穿的时间长褪了色，又被石灰，汗渍，沙尘咬得糟朽朽，成了晦暗不明的貌色，臭烘烘，脏巴拉叽，散发出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气味。他缩头缩脑像掏阴沟的，蹲在门角落，嘴里絮絮叨叨：没有大钱，小钱也可，就当做好事，就当可怜可怜我。等到深更半夜，多少总得打发一点吧？
别人看他头发枯黄，脸色黝黑，一脸沧桑，佝偻着腰，猥琐不堪，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一边感觉他可怜又可憎，一边又感觉他修炼成尊佛了，不敬香不行，不化缘也不行，为了赶紧让他离开，不得不慷慨解囊。他没出息，到处找奶吃，肯丢人现眼，厚起脸皮也不容易，不打发，又能怎样？
屡试不爽，借钱借出经验来。谢英不仅向亲友借，向熟人借，还向亲友的亲友借，向熟人的熟人借。他说：全县四十八万人，一人借我一块钱，我就发财了！
第三个孩子出生二个月后，马惠兰得了奶疮，没了奶水，只能喂牛奶。谢英到县城拖板车，当搬运工，不是被人撵，就是被人罚，街头四处打游击，反正没挣到钱。孩子不能断奶呢，就溜进在文化馆二楼的麦香劳超市去偷奶粉，他只晓得躲避巡视员，却不懂绕开监视器，当场抓住，扭送派出所。派出所通知谢雄，他再找谢汉，俩兄弟凑钱，把谢英赎了出来。
谢汉说：谢家的脸都让你丢净了，下次别说蹲黑房，就是坐牢，也没人看你一眼。
谢雄说：我们就赎这一次，以后出事，钱你自己交，事你自己了。
也许是派出所的手铐，让谢英开了窍，穷人也得活下去，没钱不能做盗贼，偷是犯法，不仅丢脸，还要受苦，有没有只丢脸不受罚的办法？不久，借钱，就变成了他的法宝。
亲友熟人之间借钱，没有正儿八经写借条的习惯，讲的是一诺千金的个人信誉，谢英只借不还，时间拖得又长又久，有些人便忘记了，等忽闪想起再找他讨债，他先不承认这笔账，等人家说得确凿，他又说早还了钱，是还给你家中哪个老人，或哪个小孩了。人家便回去核实，老人或小孩的记功和嘴功都不强，说不清，账便没法讨。人家看到他的穷困潦倒，看到他家里的肮脏乱糟，无不震惊，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说：不要脸呗！金钱社会，有奶便是娘，有钱就是爷，人穷也有穷人的活法咧，这都是生活逼出来的呢。
人家回去后还是深思，哪有说自己不要脸的？仔细一想，与其个人形象则十分吻合。再说钱也不多，人家也便算了，今后不再借给他就是，
凡事皆有例外，碰上头脑清楚的，等人家搞明白确实没有还钱，他又玩花招，说某某借的钱更多，人家也没你这样催逼？某某借的时间更长，人家干脆就不要我还了，你跑来跑去，不用花车费呀？或者说，某某欠我工钱，等别人欠我的给了，我再还给你。慌什么张呀，癞子少不掉花子的，庙主少不掉和尚的！
于是乎，欠债的成了爷爷，讨账的反倒变成了孙子，他欠别人越多，别人越得求着他。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他总是一个穷得干净，杀无肉剐无皮，穷得彻底，要钱没有，白条一张，穷到无底，死猪不怕开水烫，打死也没钱还，还有什么招？
遇见个别强硬的角色，连连催逼，甚至要搬走物品做抵押，总值几个钱，否则都打了水漂。
谢英当然是不会让人家搬走的，真心要还钱的话，他早就自己搬去卖，卖个高价再还现钱给人家了，无论如何，也比三文不值两文地低价抵押出门，要划算得多。他抱着膀子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指家具，他说是老婆嫁来的婚前财产，不是他的，指电器，他也说是老婆的，他没有处置权，指猪牛，他也说是老婆卖，老婆养的，他不能做主。指来说去，家里没一样物品是属于他的，除了一条命。
人家带着三五个青皮后生，有备而来的，人家手一挥，后生一拥而上，把谢英撞到一旁，动手就抬电视。
谢英早叫马惠兰去喊谢家人来呐喊助威。这边电视还没抬出门，那边谢家一群人便围了过来，无不抱有同情和慈悲，帮他说话，替他求情。说的话是温和柔软的，但人势却硬邦邦着，表面和气，然而恰恰是温和，更让人畏惧，笑面虎呢。人多势众的好处，早已经表现出来了，雄纠纠，气昂昂，威风凛凛，分列两厢一声呐喊，牛得很，被围之人若是心里有鬼，腿肯定打颤。可吓死人了，真不知谁还有胆量上前一步，主动挑起战幕，一旦场面失控，外人根本无法左右，只能顺势而行，适时而止，哪能逞强抖狠？
谢英跑进厨房，操起菜刀出来，拉开砍伐的架势。赖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青皮后生放下电视，闪过一边。
人家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拿刀行凶，我也不怕。
谢英把刀架自己脖子上：我砍我自己！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我用这条命，来抵你的钱。不是没办法，不是你苦苦相逼，我还不敢这样做呢。
宫喜鹊尖声叫喊：快来人呀，逼出人命了！要不是走投无路，蚂蚁也不会自寻死路呀！心不是肉长的吗？
人家说：真想死，还救个屁呀！
宫喜鹊说：如果不是被逼到悬崖边上，谁肯跳下去？就是你逼死的！
人家说：我是来要钱，又没有拿枪要他的命。
宫喜鹊说：你在逼他死，是你要逼死他！
人家说：我骂他了，打他了，掐他喉咙了，我怎么逼他了？算了，我和你说不通。你赶紧报警吧，警察果真认定，是我逼出人命，由我来偿命！
马惠兰扑上前，夺过菜刀，架自己脖子上：你这没良心的，你死了，扔下我娘几个，怎么活呀？不如我替你去死！真死了倒好，省得我为一日三餐饭操心。
肖琳对债主说：大家都说你热心肠，乐善好施，救苦救难，是菩萨心肠哩，不然也不会借钱给他，多亏你的钱，他孩子的病才没耽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将心比心，能为别人着想，是天下第一等美德咧，我们都说你不是不管他死活的人哪！你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哦，我们常听他念叨，这辈子不能回报，下辈子变牛变马，一定加倍偿还。
马惠兰搂着谢英痛哭，孩子抱着她的脚也吓得大哭起来。
宫喜鹊则痛骂谢英不孝：老娘白养你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噢，你个作孽的鬼哪，叫老娘怎么活呀？
肖琳说：善恶只是一念之差呀，你不会让他家破人亡吧！呃，光看老板这穿戴，过的就是神仙日子呀。唉，我们这辈子都赶不上呢。
债主说：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听得出你是有识之人，相信这道理，你比我都懂。本来我也不想来搬东西，可瘦鸡婆拉硬屎，他东扯西拉，口气大得很，我听了怄气，钱讨不到手不说，还听不到一句好话，哪个不恼火？
肖琳说：当然喽，他是缺情少礼了，拖欠了老板的钱，作为他的亲人，我们大家都来想办法，今天你先别搬东西。你也是有妻儿老小的，看着他们焦头烂额的样子，连我心里也难过呐！这比你打了他们一巴掌，还难受啊！
债主说：可我讨点钱，也实在是难啦，总共才几百块钱，跑来跑去，我现在是连跑路费都鼻孔大过头了。
肖琳说：他欠你的钱，这一定要还，且还要限定时间还，老板都已经贴本了嘛。我看老板是做大事的，来搬东西也有失你的风格，都是熟人对熟人，何必搞得不愉快呢。人活在这世间，谁没有求人照顾的时候？
债主说：我可以不搬东西，可他穷到这种地步，钱什么时候，我才能拿到手？
肖琳抹下戒指，高举到债主眼前：他欠你多少钱？我帮他还！这个戒指够不够本？
债主说：都像你这样会说话，事情就好商量了。戒指你收回。什么也别说了，至于钱，等他手头宽绰了，什么时候还都行。
肖琳说：我早说了嘛，老板就是人品高，觉悟高，不仅讲道理，还讲义气哩。四哥呀，以后你尽最大能力，赶快还清老板的欠款。
债主一走，谢英一蹦三尺高，兴奋地嚷嚷：总是穷讨好，穷就穷到底，穷了吃底保！咱穷人，行善积德没资格，就当鬼难缠吧。鬼都缠不住，还怕什么？
这么多年来，谢英找谢汉借，找袁秋华借，找袁春花借，甚至找袁家父母借。每次借得也不多，也就百把块钱，从来便没有主动还钱过，他们也没有开口讨要过。得知了谢英的品行，都明确是肉包子打狗，都说算了，看透这个人哦，从此不借，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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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直到市里的专家下来会诊，并亲自出马，病情才有所好转。
十五天后，刀口开始收愈，新肉开始生长。
二十天后，医生才把打开而一直敞开着的，她腹部的刀口，进行重新缝合。接下来是红外线灯的烤，和药水调理。
这样，袁秋华的月子就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煎熬过来的，伺候和陪护的人也一直是谢汉。而儿子从出世那一刻起，便没有离开她一天，她住病房，儿子也陪着睡病床。病友和医生都问：你没有婆婆吗？病房可不是婴儿逗留的地方！
袁秋华摇头苦笑：我的婆婆，是特殊材料铸造的，基因不同，行事也不同，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还没临产，宫喜鹊便提早堵塞袁秋华的嘴巴：所有的孙子，我都没有照管，不能因为你就破了例，不能因为带你的儿子，而让其他的儿媳对我有意见，对你也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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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秋华说：你家的猎，烧成灰，骨头我都认得出来。
谢英说：你家的财鱼，怎么不放在卧室里？
袁秋华说：腥味叫人怎么睡得着？
谢英说：怎么不把门窗紧闭起来？
袁秋华说：大热天的，门窗紧闭，叫我坐蒸笼呀？又没有让你赔医药费，否三怪四的干吗？
谢英说：凭什么要我赔偿？是猫害了你，找猫要钱去。又不是我叫它去偷鱼，偷的鱼，我又没有吃。
袁秋华说：狗咬了人，主人还要陪狂犬疫苗钱呢。
谢英说：猫又没有咬你，我找懂行的咨询过，人家说伤口感染，可能是医院手术室消毒不彻底，也可能是个人不讲究卫生，或是你的肉特别毒，喜欢化脓。
袁秋华说：你怪我不讲卫生，做阑尾切除手术时，我怎么没有感染？你怪医院手术室消毒不彻底，一天做十几个手术，怎么别人不感染？
谢英说：只怪你不走运，倒霉的事，被你撞上了。
袁秋华说：世上的怪人怪事，都叫我碰上，人间的巧合奇遇，都让你碰上。真有那么巧吗？
谢英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袁秋华气得说不出话来，谢英一毛不拔，百般抵赖，连句好话都没有，连个人情都不领。她心想，你没钱，就说有心无力哦，事做不到，话还不能说到吗？
谢家儿女众多，父母没什么家底，除了谢武和谢雄，及二女儿的婚事，其他儿女的婚事都得自己想办法。谢英和谢汉的房子，是俩人挣钱建的，父母只是帮衬些伙食，姐姐们只是随行送礼。建房花光了俩人所有的钱，还背了不少债，其中包括各欠谢雄一千块。
谢汉和袁秋华订婚时，袁父对谢汉的父亲说：你养大这么多孩子，确实不容易，我想不能增加你的负担，彩礼就免了吧，只要对秋华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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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时，袁秋华有积蓄，连该谢汉掏的厨师红包都垫付了，他借来的二千块钱，中午又原封不动地带回，当晚又一分不少地还给借主。谢汉除了打礼的猪肉，没用多少钱，而袁家的嫁妆齐备，电器，被褥，家具，并不比谁差。
谢清泉感慨：我对了八门亲，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体恤的亲家，难得呀！
谢英结婚，又是借了不少钱。况且，同样是多生多养，谢雄得到双方老人的照顾，而谢英便只有靠自已一人之力，种田能糊口却难养家，他只有不断地向亲友借钱。
亲友借过多次，他都没能按期还钱，能不还就不还，还不起就继续借，一直借到叫亲友心疼。后来都找借口躲避，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这张破嘴。可他坐在家里死等，亲友都说以前借的不用还了，点破不说破，看透不讲透，说得轻松，留下沉重，意思已经明确，希望他不要再来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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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没到手便不罢休，继续守株待兔，他身上穿的毛线衣，原来的底色是红的，穿的时间长褪了色，又被石灰，汗渍，沙尘咬得糟朽朽，成了晦暗不明的貌色，臭烘烘，脏巴拉叽，散发出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气味。他缩头缩脑像掏阴沟的，蹲在门角落，嘴里絮絮叨叨：没有大钱，小钱也可，就当做好事，就当可怜可怜我。等到深更半夜，多少总得打发一点吧？
别人看他头发枯黄，脸色黝黑，一脸沧桑，佝偻着腰，猥琐不堪，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一边感觉他可怜又可憎，一边又感觉他修炼成尊佛了，不敬香不行，不化缘也不行，为了赶紧让他离开，不得不慷慨解囊。他没出息，到处找奶吃，肯丢人现眼，厚起脸皮也不容易，不打发，又能怎样？
屡试不爽，借钱借出经验来。谢英不仅向亲友借，向熟人借，还向亲友的亲友借，向熟人的熟人借。他说：全县四十八万人，一人借我一块钱，我就发财了！
第三个孩子出生二个月后，马惠兰得了奶疮，没了奶水，只能喂牛奶。谢英到县城拖板车，当搬运工，不是被人撵，就是被人罚，街头四处打游击，反正没挣到钱。孩子不能断奶呢，就溜进在文化馆二楼的麦香劳超市去偷奶粉，他只晓得躲避巡视员，却不懂绕开监视器，当场抓住，扭送派出所。派出所通知谢雄，他再找谢汉，俩兄弟凑钱，把谢英赎了出来。
谢汉说：谢家的脸都让你丢净了，下次别说蹲黑房，就是坐牢，也没人看你一眼。
谢雄说：我们就赎这一次，以后出事，钱你自己交，事你自己了。
也许是派出所的手铐，让谢英开了窍，穷人也得活下去，没钱不能做盗贼，偷是犯法，不仅丢脸，还要受苦，有没有只丢脸不受罚的办法？不久，借钱，就变成了他的法宝。
亲友熟人之间借钱，没有正儿八经写借条的习惯，讲的是一诺千金的个人信誉，谢英只借不还，时间拖得又长又久，有些人便忘记了，等忽闪想起再找他讨债，他先不承认这笔账，等人家说得确凿，他又说早还了钱，是还给你家中哪个老人，或哪个小孩了。人家便回去核实，老人或小孩的记功和嘴功都不强，说不清，账便没法讨。人家看到他的穷困潦倒，看到他家里的肮脏乱糟，无不震惊，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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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回去后还是深思，哪有说自己不要脸的？仔细一想，与其个人形象则十分吻合。再说钱也不多，人家也便算了，今后不再借给他就是，
凡事皆有例外，碰上头脑清楚的，等人家搞明白确实没有还钱，他又玩花招，说某某借的钱更多，人家也没你这样催逼？某某借的时间更长，人家干脆就不要我还了，你跑来跑去，不用花车费呀？或者说，某某欠我工钱，等别人欠我的给了，我再还给你。慌什么张呀，癞子少不掉花子的，庙主少不掉和尚的！
于是乎，欠债的成了爷爷，讨账的反倒变成了孙子，他欠别人越多，别人越得求着他。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他总是一个穷得干净，杀无肉剐无皮，穷得彻底，要钱没有，白条一张，穷到无底，死猪不怕开水烫，打死也没钱还，还有什么招？
遇见个别强硬的角色，连连催逼，甚至要搬走物品做抵押，总值几个钱，否则都打了水漂。
谢英当然是不会让人家搬走的，真心要还钱的话，他早就自己搬去卖，卖个高价再还现钱给人家了，无论如何，也比三文不值两文地低价抵押出门，要划算得多。他抱着膀子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指家具，他说是老婆嫁来的婚前财产，不是他的，指电器，他也说是老婆的，他没有处置权，指猪牛，他也说是老婆卖，老婆养的，他不能做主。指来说去，家里没一样物品是属于他的，除了一条命。
人家带着三五个青皮后生，有备而来的，人家手一挥，后生一拥而上，把谢英撞到一旁，动手就抬电视。
谢英早叫马惠兰去喊谢家人来呐喊助威。这边电视还没抬出门，那边谢家一群人便围了过来，无不抱有同情和慈悲，帮他说话，替他求情。说的话是温和柔软的，但人势却硬邦邦着，表面和气，然而恰恰是温和，更让人畏惧，笑面虎呢。人多势众的好处，早已经表现出来了，雄纠纠，气昂昂，威风凛凛，分列两厢一声呐喊，牛得很，被围之人若是心里有鬼，腿肯定打颤。可吓死人了，真不知谁还有胆量上前一步，主动挑起战幕，一旦场面失控，外人根本无法左右，只能顺势而行，适时而止，哪能逞强抖狠？
谢英跑进厨房，操起菜刀出来，拉开砍伐的架势。赖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青皮后生放下电视，闪过一边。
人家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拿刀行凶，我也不怕。
谢英把刀架自己脖子上：我砍我自己！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我用这条命，来抵你的钱。不是没办法，不是你苦苦相逼，我还不敢这样做呢。
宫喜鹊尖声叫喊：快来人呀，逼出人命了！要不是走投无路，蚂蚁也不会自寻死路呀！心不是肉长的吗？
人家说：真想死，还救个屁呀！
宫喜鹊说：如果不是被逼到悬崖边上，谁肯跳下去？就是你逼死的！
人家说：我是来要钱，又没有拿枪要他的命。
宫喜鹊说：你在逼他死，是你要逼死他！
人家说：我骂他了，打他了，掐他喉咙了，我怎么逼他了？算了，我和你说不通。你赶紧报警吧，警察果真认定，是我逼出人命，由我来偿命！
马惠兰扑上前，夺过菜刀，架自己脖子上：你这没良心的，你死了，扔下我娘几个，怎么活呀？不如我替你去死！真死了倒好，省得我为一日三餐饭操心。
肖琳对债主说：大家都说你热心肠，乐善好施，救苦救难，是菩萨心肠哩，不然也不会借钱给他，多亏你的钱，他孩子的病才没耽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将心比心，能为别人着想，是天下第一等美德咧，我们都说你不是不管他死活的人哪！你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哦，我们常听他念叨，这辈子不能回报，下辈子变牛变马，一定加倍偿还。
马惠兰搂着谢英痛哭，孩子抱着她的脚也吓得大哭起来。
宫喜鹊则痛骂谢英不孝：老娘白养你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噢，你个作孽的鬼哪，叫老娘怎么活呀？
肖琳说：善恶只是一念之差呀，你不会让他家破人亡吧！呃，光看老板这穿戴，过的就是神仙日子呀。唉，我们这辈子都赶不上呢。
债主说：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听得出你是有识之人，相信这道理，你比我都懂。本来我也不想来搬东西，可瘦鸡婆拉硬屎，他东扯西拉，口气大得很，我听了怄气，钱讨不到手不说，还听不到一句好话，哪个不恼火？
肖琳说：当然喽，他是缺情少礼了，拖欠了老板的钱，作为他的亲人，我们大家都来想办法，今天你先别搬东西。你也是有妻儿老小的，看着他们焦头烂额的样子，连我心里也难过呐！这比你打了他们一巴掌，还难受啊！
债主说：可我讨点钱，也实在是难啦，总共才几百块钱，跑来跑去，我现在是连跑路费都鼻孔大过头了。
肖琳说：他欠你的钱，这一定要还，且还要限定时间还，老板都已经贴本了嘛。我看老板是做大事的，来搬东西也有失你的风格，都是熟人对熟人，何必搞得不愉快呢。人活在这世间，谁没有求人照顾的时候？
债主说：我可以不搬东西，可他穷到这种地步，钱什么时候，我才能拿到手？
肖琳抹下戒指，高举到债主眼前：他欠你多少钱？我帮他还！这个戒指够不够本？
债主说：都像你这样会说话，事情就好商量了。戒指你收回。什么也别说了，至于钱，等他手头宽绰了，什么时候还都行。
肖琳说：我早说了嘛，老板就是人品高，觉悟高，不仅讲道理，还讲义气哩。四哥呀，以后你尽最大能力，赶快还清老板的欠款。
债主一走，谢英一蹦三尺高，兴奋地嚷嚷：总是穷讨好，穷就穷到底，穷了吃底保！咱穷人，行善积德没资格，就当鬼难缠吧。鬼都缠不住，还怕什么？
这么多年来，谢英找谢汉借，找袁秋华借，找袁春花借，甚至找袁家父母借。每次借得也不多，也就百把块钱，从来便没有主动还钱过，他们也没有开口讨要过。得知了谢英的品行，都明确是肉包子打狗，都说算了，看透这个人哦，从此不借，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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