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台前幕后
四十六
马惠兰表面看起来傻呼呼的，说话做事都露三分疯癫，关健时候却挺能拿主意，心思深着呢。譬如，谢汉准备结婚时，谢雄曾经建议谢英腾出两间房，让他家搬过去，一起挤着住。肖琳讲干净，抽空还能不帮她收拾吗？
马惠兰不吭声，但等肖琳把房间清理完，她借口孩子多要分房睡，又说谢汉结婚有婚床，把原先的客铺，连床架带被褥都挪借了。谢英的日子过得艰难，确实置办不起新床板新铺盖，不趁此机会捡便宜，她又能么样？
但话又得说回来，同样是兄弟，谢汉借了几年，就算谢雄轮流住房，也该摊到谢英头上呢。不管谢英如何发脾气，马惠兰晚上还是分房而卧，她搂抱着小孩睡客铺，把大孩扔给谢英睡主卧室。
肖琳没有像往日一样，又是当众抹眼泪，又是诉说她没得崽的苦难，而是躲藏到岭顶荒茅林里，暗中饮泣，以泪洗面，以至天黑不归。
大家免不得慌忙寻找。肖琳是琉璃，硬石头一磕就碎，怕她羞愤难堪，想不开而提心吊胆，发动族人提马灯穿街钻巷，打火把满岭遍畈地寻找。惊动娘家人也来拿电筒，穿林照树探塘扒堰地寻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久寻不到，空手而归，肖珍珠脸色煞白，四肢抽搐，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人们又是掐人中，又是喷辣椒水，又是捏鼻孔，又是扎眉心，她被抢救过来，则哭天抢地，扬言要打官司，誓死要谢雄偿命：天啊天，我嫁女儿不是想女儿死哪，都是生儿生女的人呀，不是图白发人送黑发人呐。我的琳哇，你咋这么蠢？让我这个当娘的老来无依无靠！我的肉哇，婆家对待你不好，你还有娘家亲人啊，为啥要自寻短路咧？你想内外有别，可上人分不分？里外做好人，逼我崽当炮灰！不公，叫你么样下台？怎么老是让我儿吃亏啊！又能找哪个要公道啊？凡事过了头，就是错！你上下左右为难呀，又能找哪个说理啊？我的崽哇，我晓得你去得冤屈哦，不管咋说，娘家一定要查明白，该哪个负责，就要哪个承担责任！必须搞清楚，不管涉及谁，涉及多少人，都将依法严惩！我的心肝哇，娘家绝对会洗刷你的不白之冤！
立即宫喜鹊被吓昏过去，人们又是一番忙乱，她醒过来便加入了哭天抢地的队伍：我的老姐妹呀，你可不能红口白牙污人清白啊！皇天呐，我对下人么样，你是看见的哇，为啥还要叫我家遭难呀？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哇，你要收，就收我这老不死的，为啥要跟我的后人过不去？地母哇，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跳进长江也洗不清了洌！雄崽，你这个冤蘖喽，怎么就连老婆也看守不住呀？闷骚风流人物哟，跟哪个过都不会安分守已哦。菩萨哇，吃一世的长斋，被一盆狗血破了呵，叫为娘今后么样活得好？我的神哇，我生养这么一群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来却背恶名，还有么脸见世人啊？不就跟死了一样么？天啊，大家不要挡着我，让我去死！天呀，不要拉着我，让我赎罪，让我替后人去死！
一群妇女跟着抹眼滴泪，围着俩老人劝慰。
肖琳听人唤，不答应，见人寻，不露头，人找到，不起身。她表情可怜巴巴，声音凄惨，脸上是抽抽搭搭的样子，嘴唇咬得沉重，却一手掩嘴，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不停地呜咽抽泣。他们问两句，她便放声大哭起来，汪洋恣肆，涕泪横流，谁劝都没用。
和张家兄嫂吵架后，肖琳将家当搬回谢河畈，但老祖屋被舒志强一家和婆母住着。宫喜鹊说：“乖琳呀，你这样聪慧贤良的好人，我们都说你，不可能学你娘家的兄嫂一样，也将婆家姐妹扫地出门啊！你可不能嫌弃娘老了，也不中用了，就想把娘往门外撵啊！有人嚼你舌头，在乱说哩，什么你要姐姐一家单独出去过日子啦，什么你要将父母接过来养老啦，什么要一步步把谢家变成张家啦。我是怎么回答人家的呢？我说，我跟你们交个底吧，第一，我的乖琳不是那种不孝的人，她事事顺着我呢，让我放心嘞，第二，我的乖琳也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她是可靠又听话的好孩子呢，我相信她！”
谢汉的房子继续借给她住，倒是没有要婆家二姐退还房子，但如今谢汉要结婚，她不得不退还房子了。宫喜鹊又说“乖琳呀，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只有跟你商量了。二姐在婆家受欺，咱娘家人不能再给她气受，对吧！倒是你老公大度，表态说老祖屋让给他们住，也算是行孝嘛。当初让房子，他们也没拿刀强迫你，对吧？手心手背都是肉，救了青蛙，饿了蛇，我也是难做人呐，一家人也不必三弯九转耍花腔，搞得跟唱戏似的，你说丢人不丢人？没意思！
婆婆越来越精明刻薄，对亲生女儿，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外来媳是豆腐嘴刀子心，而儿子却又越活越像小孩子，面对母亲的偏向，吃亏能忍让，算计不恼火，还要呵呵笑着撒娇。肖琳经见的事多了，已经逐渐看清谢家人的真面目，从心里提防着婆婆，又不能公然挑衅，只限头上痒痒，反倒挠屁股，心思即是明说不如暗示，抓贼不如吓贼。基于此，她对婆婆服贴，对老公恭敬，对亲戚客气，和稀泥，息事宁人，顺水推舟，维护相对团结。只因为所处位置敏感，干得不好，婆婆有意见，管什么用？干得太好，兄嫂反感，什么意思？干得太差，老公瞧不起，没出息。偶尔脱袜子露两手，不至于让大家小瞧。大多数情况下，故意装傻充愣，时不时犯点低级错误，隔三差五犯点一般毛病，好让婆婆不怀疑，兄嫂不设防，老公不收拾。
此时此景，二姐一家既然没有自觉主动地退还房子，她就不能背负将婆家姐妹扫地出门的恶名，可没房子安家的苦与亏，又如何承受？有风不能刮，有雨不能下，有雷不能打。她有充分的理由哭，这种情况搁谁身上都要哭，劝都没法劝，要不孟姜女怎能哭倒长城？
开始，她哭得响亮，哭声里渲泻着无尽的委屈，和极端的愤愤恨，随着时间的磨损，她的哭声里渐渐的没了任何表情，只是唱山歌似的哭，恶作剧一般，最后只限伤心地抽噎。
肖珍珠连滚带爬赶过来，跪倒在肖琳面前，拉着她的手，哭着说：琳哎，我没料到你竟无屋可住，要受露天野地的苦！车子在外头等着呢，你快收拾一下，这就跟我回家去。
肖珍珠的嗓子都哭劈了，声音像报废的磁带一样。肖琳仰头呼道：天呐，是女儿不孝，累及母亲啦！
宫喜鹊说：乖琳呵，我跟你讲，从来敬菩萨一样敬着你，你不要为难我啊！
肖珍珠说：只要结了婚，就是婆家人，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婆家都要负责。现在没房住，说明婆家已容不下你啦，呆在这算什么人？总不能等着冻死！今天我作主，特来接你回去。
肖琳说：我命苦至此，还回去做什么？我不能再连累父母兄嫂了。
袁春花说：看妹妹想到哪里去了？没房住也怪不得你。我不了解你的境况，言语唐突，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了。我陪婆婆一起来，就是专程接你的，念在姑嫂情分上，不记前嫌，请和我们回家去吧。
宫喜鹊说：琳呀，你一个人走吗？谢雄怎么办？孩子又怎么办？
谢雄说：你真的要回娘家？
肖珍珠说：不回娘家，你建新房给她住？
谢雄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肖珍珠说：你是她尾巴呀？热糍粑粘狗牙上，甩不掉了！
谢英说：折散人家夫妻，伤阴德哩，母女骨肉分离，折阳寿哩。懒八呦，你还坐视不管？猪脑壳！
谢雄说：瘌壳头，你帮过鸡毛蒜皮的忙，遇到妻离子散的大事，怎么反倒袖手旁观起来？
马惠兰说：不要雷打急了，往树上指呀，你有老祖屋呢，自家不住，非要出借给亲戚住！嫌老祖屋破旧，要建新房结婚，大话说早了一点吧，说出口就不能翻悔，果真有本事啊，怎么还会唱这样一出戏哦？
谢英说：主客颠倒，烧香的倒把和尚赶出门。借房子这件事，连双方当事人都闭口不提，你管那么宽干什么？
马惠兰说：自家的房子不住，你偏要跟这个兄长借，哪个兄长借？别家的饭菜吃着香，未必别家的房子也住着爽？
谢雄说：你嫌我没给你房租吗？你以为我不给你房租吗？
谢英说：城里的出租房多得很咯。
马惠兰说：自家人都不够住，哪有房子赚什么租金？
宫喜鹊说：自己兄弟谈房租，不嫌丢人呀！
谢汉说：我看这样行不行？还是继续住我的房吧，把主卧室给我空出来就行。
宫喜鹊说：水货还不如大众货，讲别人，跟自己做，怎会区别这么大？
谢汉说：盗版的喽，山寨货呗。
谢雄说：汉正街批发来的水货嘛，也有人喜欢洌！
眼泪就是女人征服男人的武器，肖琳一副待宰羔羊的无辜样，柔弱受欺哦，她一副任人安排的怯架式，可怜兮兮哦，她一副绝不愿给人添麻烦的软嘴腔，急需别人发慈悲来照顾，显情义来抚恤，要不刘备怎能哭出三分之一的天下呢。
谢汉做不到置身事外，又主动提出让她照旧居住，不照顾，就是欺负嘛。
事后回味，虽说慢了半拍，但一起长大的兄弟，谁不知道谁长副什么心肝肚肠？马惠兰是炮筒子脾气，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快嘴讲直话，像空心竹子似的，要利益也争在明处，且说话高声大嗓，粗声蛮气，越讲越激动，像跟人吵架一样，还手舞足蹈，似乎要动手打架。她屎壳郎滚屎蛋似的，拖着一帮台阶一样挨肩高的儿女在门口站岗，孩子趿着拖鞋，两条腿扭麻花似的交错着，衣裳斑渍墨黑，气味比抹布还浓；手背皱了，面颊也皱了，个个脸蛋脏兮兮的，鼻孔下拖着鼻涕水，连冻出的清鼻涕都不擦，时不时在鼻孔上吹出泡泡来；油渍打结的头发趴在脑袋，邋遢不堪，甚至不如花脸猫讲究干净。母子几个等着看谁能破门而入哩，待着看谁从她们身上踩过去呢。
原本她对穷窘日子的乐观松心，无思无虑，脚滑西瓜皮滑到哪算哪，洒脱自在，让人叹为观止，没承想现如今没人管束，就成了门槛精。论头脑，她再精，岂能瞒过谢英？非不能管束她，他是不愿，甚至是暗中授意，可只要她罢演不配合，戏法也唱不成嘛。机关都藏在暗处，大鱼都潜在深域，不动声色中算计，谈笑风生中阴叛，总做投机取巧的事！隐形导演只有一个，在幕后忙前忙后，调动兵头将尾，但台前演出时，观众是看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的。究竟是谁掌家管事，台前幕后，红脸黑脸，唱哪出戏？又演给何人看？缘故谁都知道，谁也不去戳穿，没事去摸老虎屁股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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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惠兰不吭声，但等肖琳把房间清理完，她借口孩子多要分房睡，又说谢汉结婚有婚床，把原先的客铺，连床架带被褥都挪借了。谢英的日子过得艰难，确实置办不起新床板新铺盖，不趁此机会捡便宜，她又能么样？
但话又得说回来，同样是兄弟，谢汉借了几年，就算谢雄轮流住房，也该摊到谢英头上呢。不管谢英如何发脾气，马惠兰晚上还是分房而卧，她搂抱着小孩睡客铺，把大孩扔给谢英睡主卧室。
肖琳没有像往日一样，又是当众抹眼泪，又是诉说她没得崽的苦难，而是躲藏到岭顶荒茅林里，暗中饮泣，以泪洗面，以至天黑不归。
大家免不得慌忙寻找。肖琳是琉璃，硬石头一磕就碎，怕她羞愤难堪，想不开而提心吊胆，发动族人提马灯穿街钻巷，打火把满岭遍畈地寻找。惊动娘家人也来拿电筒，穿林照树探塘扒堰地寻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久寻不到，空手而归，肖珍珠脸色煞白，四肢抽搐，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人们又是掐人中，又是喷辣椒水，又是捏鼻孔，又是扎眉心，她被抢救过来，则哭天抢地，扬言要打官司，誓死要谢雄偿命：天啊天，我嫁女儿不是想女儿死哪，都是生儿生女的人呀，不是图白发人送黑发人呐。我的琳哇，你咋这么蠢？让我这个当娘的老来无依无靠！我的肉哇，婆家对待你不好，你还有娘家亲人啊，为啥要自寻短路咧？你想内外有别，可上人分不分？里外做好人，逼我崽当炮灰！不公，叫你么样下台？怎么老是让我儿吃亏啊！又能找哪个要公道啊？凡事过了头，就是错！你上下左右为难呀，又能找哪个说理啊？我的崽哇，我晓得你去得冤屈哦，不管咋说，娘家一定要查明白，该哪个负责，就要哪个承担责任！必须搞清楚，不管涉及谁，涉及多少人，都将依法严惩！我的心肝哇，娘家绝对会洗刷你的不白之冤！
立即宫喜鹊被吓昏过去，人们又是一番忙乱，她醒过来便加入了哭天抢地的队伍：我的老姐妹呀，你可不能红口白牙污人清白啊！皇天呐，我对下人么样，你是看见的哇，为啥还要叫我家遭难呀？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哇，你要收，就收我这老不死的，为啥要跟我的后人过不去？地母哇，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跳进长江也洗不清了洌！雄崽，你这个冤蘖喽，怎么就连老婆也看守不住呀？闷骚风流人物哟，跟哪个过都不会安分守已哦。菩萨哇，吃一世的长斋，被一盆狗血破了呵，叫为娘今后么样活得好？我的神哇，我生养这么一群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来却背恶名，还有么脸见世人啊？不就跟死了一样么？天啊，大家不要挡着我，让我去死！天呀，不要拉着我，让我赎罪，让我替后人去死！
一群妇女跟着抹眼滴泪，围着俩老人劝慰。
肖琳听人唤，不答应，见人寻，不露头，人找到，不起身。她表情可怜巴巴，声音凄惨，脸上是抽抽搭搭的样子，嘴唇咬得沉重，却一手掩嘴，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不停地呜咽抽泣。他们问两句，她便放声大哭起来，汪洋恣肆，涕泪横流，谁劝都没用。
和张家兄嫂吵架后，肖琳将家当搬回谢河畈，但老祖屋被舒志强一家和婆母住着。宫喜鹊说：“乖琳呀，你这样聪慧贤良的好人，我们都说你，不可能学你娘家的兄嫂一样，也将婆家姐妹扫地出门啊！你可不能嫌弃娘老了，也不中用了，就想把娘往门外撵啊！有人嚼你舌头，在乱说哩，什么你要姐姐一家单独出去过日子啦，什么你要将父母接过来养老啦，什么要一步步把谢家变成张家啦。我是怎么回答人家的呢？我说，我跟你们交个底吧，第一，我的乖琳不是那种不孝的人，她事事顺着我呢，让我放心嘞，第二，我的乖琳也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她是可靠又听话的好孩子呢，我相信她！”
谢汉的房子继续借给她住，倒是没有要婆家二姐退还房子，但如今谢汉要结婚，她不得不退还房子了。宫喜鹊又说“乖琳呀，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只有跟你商量了。二姐在婆家受欺，咱娘家人不能再给她气受，对吧！倒是你老公大度，表态说老祖屋让给他们住，也算是行孝嘛。当初让房子，他们也没拿刀强迫你，对吧？手心手背都是肉，救了青蛙，饿了蛇，我也是难做人呐，一家人也不必三弯九转耍花腔，搞得跟唱戏似的，你说丢人不丢人？没意思！
婆婆越来越精明刻薄，对亲生女儿，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外来媳是豆腐嘴刀子心，而儿子却又越活越像小孩子，面对母亲的偏向，吃亏能忍让，算计不恼火，还要呵呵笑着撒娇。肖琳经见的事多了，已经逐渐看清谢家人的真面目，从心里提防着婆婆，又不能公然挑衅，只限头上痒痒，反倒挠屁股，心思即是明说不如暗示，抓贼不如吓贼。基于此，她对婆婆服贴，对老公恭敬，对亲戚客气，和稀泥，息事宁人，顺水推舟，维护相对团结。只因为所处位置敏感，干得不好，婆婆有意见，管什么用？干得太好，兄嫂反感，什么意思？干得太差，老公瞧不起，没出息。偶尔脱袜子露两手，不至于让大家小瞧。大多数情况下，故意装傻充愣，时不时犯点低级错误，隔三差五犯点一般毛病，好让婆婆不怀疑，兄嫂不设防，老公不收拾。
此时此景，二姐一家既然没有自觉主动地退还房子，她就不能背负将婆家姐妹扫地出门的恶名，可没房子安家的苦与亏，又如何承受？有风不能刮，有雨不能下，有雷不能打。她有充分的理由哭，这种情况搁谁身上都要哭，劝都没法劝，要不孟姜女怎能哭倒长城？
开始，她哭得响亮，哭声里渲泻着无尽的委屈，和极端的愤愤恨，随着时间的磨损，她的哭声里渐渐的没了任何表情，只是唱山歌似的哭，恶作剧一般，最后只限伤心地抽噎。
肖珍珠连滚带爬赶过来，跪倒在肖琳面前，拉着她的手，哭着说：琳哎，我没料到你竟无屋可住，要受露天野地的苦！车子在外头等着呢，你快收拾一下，这就跟我回家去。
肖珍珠的嗓子都哭劈了，声音像报废的磁带一样。肖琳仰头呼道：天呐，是女儿不孝，累及母亲啦！
宫喜鹊说：乖琳呵，我跟你讲，从来敬菩萨一样敬着你，你不要为难我啊！
肖珍珠说：只要结了婚，就是婆家人，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婆家都要负责。现在没房住，说明婆家已容不下你啦，呆在这算什么人？总不能等着冻死！今天我作主，特来接你回去。
肖琳说：我命苦至此，还回去做什么？我不能再连累父母兄嫂了。
袁春花说：看妹妹想到哪里去了？没房住也怪不得你。我不了解你的境况，言语唐突，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了。我陪婆婆一起来，就是专程接你的，念在姑嫂情分上，不记前嫌，请和我们回家去吧。
宫喜鹊说：琳呀，你一个人走吗？谢雄怎么办？孩子又怎么办？
谢雄说：你真的要回娘家？
肖珍珠说：不回娘家，你建新房给她住？
谢雄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肖珍珠说：你是她尾巴呀？热糍粑粘狗牙上，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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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雄说：瘌壳头，你帮过鸡毛蒜皮的忙，遇到妻离子散的大事，怎么反倒袖手旁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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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英说：主客颠倒，烧香的倒把和尚赶出门。借房子这件事，连双方当事人都闭口不提，你管那么宽干什么？
马惠兰说：自家的房子不住，你偏要跟这个兄长借，哪个兄长借？别家的饭菜吃着香，未必别家的房子也住着爽？
谢雄说：你嫌我没给你房租吗？你以为我不给你房租吗？
谢英说：城里的出租房多得很咯。
马惠兰说：自家人都不够住，哪有房子赚什么租金？
宫喜鹊说：自己兄弟谈房租，不嫌丢人呀！
谢汉说：我看这样行不行？还是继续住我的房吧，把主卧室给我空出来就行。
宫喜鹊说：水货还不如大众货，讲别人，跟自己做，怎会区别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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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雄说：汉正街批发来的水货嘛，也有人喜欢洌！
眼泪就是女人征服男人的武器，肖琳一副待宰羔羊的无辜样，柔弱受欺哦，她一副任人安排的怯架式，可怜兮兮哦，她一副绝不愿给人添麻烦的软嘴腔，急需别人发慈悲来照顾，显情义来抚恤，要不刘备怎能哭出三分之一的天下呢。
谢汉做不到置身事外，又主动提出让她照旧居住，不照顾，就是欺负嘛。
事后回味，虽说慢了半拍，但一起长大的兄弟，谁不知道谁长副什么心肝肚肠？马惠兰是炮筒子脾气，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快嘴讲直话，像空心竹子似的，要利益也争在明处，且说话高声大嗓，粗声蛮气，越讲越激动，像跟人吵架一样，还手舞足蹈，似乎要动手打架。她屎壳郎滚屎蛋似的，拖着一帮台阶一样挨肩高的儿女在门口站岗，孩子趿着拖鞋，两条腿扭麻花似的交错着，衣裳斑渍墨黑，气味比抹布还浓；手背皱了，面颊也皱了，个个脸蛋脏兮兮的，鼻孔下拖着鼻涕水，连冻出的清鼻涕都不擦，时不时在鼻孔上吹出泡泡来；油渍打结的头发趴在脑袋，邋遢不堪，甚至不如花脸猫讲究干净。母子几个等着看谁能破门而入哩，待着看谁从她们身上踩过去呢。
原本她对穷窘日子的乐观松心，无思无虑，脚滑西瓜皮滑到哪算哪，洒脱自在，让人叹为观止，没承想现如今没人管束，就成了门槛精。论头脑，她再精，岂能瞒过谢英？非不能管束她，他是不愿，甚至是暗中授意，可只要她罢演不配合，戏法也唱不成嘛。机关都藏在暗处，大鱼都潜在深域，不动声色中算计，谈笑风生中阴叛，总做投机取巧的事！隐形导演只有一个，在幕后忙前忙后，调动兵头将尾，但台前演出时，观众是看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的。究竟是谁掌家管事，台前幕后，红脸黑脸，唱哪出戏？又演给何人看？缘故谁都知道，谁也不去戳穿，没事去摸老虎屁股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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