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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绝食相逼

    三十五

    参军后,农村的生长,贫寒的家境,让谢文格外珍惜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他特别努力,人又英俊倜傥,在新兵连参加三个月的集训后,直接被选拔到师部当通讯员。他很有眼力,干活卖力,每天坚持提前半小时上班,打开水,拖地板,擦桌子,夹报纸,把房间庭院收拾得干干净净,把文件报刊整理得井井条条,工作更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任务更是不拆不扣地执行,对师部家属跑跑脚的吩咐,也是爽爽快快地去做,再就是业余时间往连队跑,回来就加班写稿子,军区小报隔三差五就有他的小名,深得首长的喜欢与宠爱。

    一年立功,二年入党,三年提干,是当兵三部曲。前两部他都按时唱响,最后一曲,本来哨子都含到了他嘴里,只须用劲吹一下,便大功告成,可宫喜鹊却伸手夺下哨子,随手甩到了垃圾堆。

    也是天不遂人意。三年服役期满,他表现突击,都代理干部半年多了,并顺利通过干部部门的考察,已内定为提拔对象,只等去教导队集中学习,统一考核,只要五门文化课总分数,超过专业录取分数线,回来就填表转干。

    就在这关键时节,父亲耕田不幸被牛踩断了大腿,踢断了右边5条肋骨,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他就接到了电报:你父大腿骨拆,速归。

    谢文捏着电报去见领导,同情之下首长批了他十天假,临行嘱咐他一定务必赶回,按时报名,参加师教导队的集中培训。

    谢文走进门,宫喜鹊就骂:你这个混蛋,还要你娘老子?三年不探一次亲,你还认识这个家门呀?不躲在外头享福啦?

    谢清泉说:你每次写信去诉苦,他哪次没有寄钱回家?每月津贴费15块,就寄回来13块,你还不知足?

    谢文走到父亲病床前,撩开被子看他的伤势。谢清泉全身赤裸直挺挺平卧着,腿上,胸部都打着固定的夹报,伤口都没有愈合,还缠着绷带,渗着血迹。谢文浑身发毛,小腿打颤,一下子跪倒在父亲床前,放声大哭:我的爹呀!

    一行泪水顺着谢清泉的脸颊淌在枕头上,哽咽着问:不是要集训吗?你能脱开身?首长批了你几天假?

    谢文说:十天假。

    宫喜鹊说:别个每年就有十天假,你三年没回家,就不能特别照顾一下么?

    谢文说:十天后,转干对象就都要到师教导队,参加统一的培训和考试。

    宫喜鹊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呀,你爹这一躺倒,家里的日子,往后怎么过?

    谢文说:不医治怎么行?退伍有复员费,我还是回家吧!

    谢清泉说:我有人伺候,你回来干什么?你能替我睡在床上吗?你能帮我痛吗?

    宫喜鹊说:有钱卖得起死回生,无钱舍得命来磨,万一捱不过去,叫我们怎么活?可经不起任何闪失啊!

    谢文说:我可以耕田作地,还可以找副业,家里人至少能够不饿肚子。

    谢清泉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种田有么出息?我只要你安心在部队干,只盼你转干当官,只想你出人头地。要是为了我耽误了前程,我就不认你这个崽!

    谢武说:家里的田地,我们几个吃点苦,保证颗粒归仓。

    谢文说:家里这种情况,我怎么放心的走?

    谢清泉说:我当了半辈子的农民,太晓得种田的辛苦与收成了。我支持你继续服役,就是指望你出息,日后能为我排忧解难,给兄弟开小灶,走捷径,让他们也跟随着跳出农村。好男儿志在四方,未必你还想守护我一辈子?

    宫喜鹊说:人死得穷不得哩,眼前这光景,家大口阔的,这饥荒如何度过?

    谢汉说:那我不读书了,回家种地。

    谢清泉说:少时不努力,大来苦难摊。再瞎说,我就掌嘴。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就算没成果,也不会有害处。

    谢文说:钱由我想办法解决,你的任务是专心把书读好。军队如今提干,不仅要表现突击,还要通过文化考核呢,我还听说以后当兵要高中文化,干部都是军事院校的专业大学生的。

    谢清泉说: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复习功课?

    谢武说:爹这伤十天半月好不了,咳,就躺床铺慢慢养吧。大哥你就是守护三个月也是这么回事。

    谢清泉说:你们出去一下,我要解溲。

    谢武抽开床铺中间的一张木板,拿来一个便盆,放到床地上。然后,女人出门,男人伺候着。谢清泉大便干结,憋得满脸紫红,浑身汗水淋漓,也拉不出来。谢武不得不用手指去怄,把鼻盘珠似的粪便,一次次,一颗颗,抠出来。

    谢文泪流满面去替父亲倒屎盆,躲在角落痛哭。

    日在侧,夜在床,谢文在家精心伺候父亲。家里为谢清泉治病掏空所有积蓄不说,还欠了150块的债。

    谢文找已退伍的战友借了100块,交给母亲,他就回部队了。

    没想到第七天,他便接到了家里的加急电报:伤口感染,父危,必须退伍回家。

    谢文千里之外打电话给战友,拜托他上门打探消息。隔日,战友回复说:伯父无大碍,没有危险,但伯母让我捎口信给你,你要娘老子,就复员回家,真不要,我们死了也不用你回来收死尸!

    谢文向首长借了100块寄回家。又没料到七天后,宫喜鹊带着谢雄直闯师教导队培训斑,双手揪着长子耳朵,非把他牵回家不可:“无钱治疗,缺医少药,你爹将来能不能站起来,还难说哪,要是落个瘫子,这一家老少的日子咋过?”

    说来讲去,理由是眼下父亲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理所当然由谢文这个长子来顶替父亲当顶梁柱,全家人的生死冷暖安危福祸都系在他身上。家里急等用钱,急需用人,许多事情都要长子去解决,许多问题都要长子去扛,谢文必须无条件地按时复员,在家里顶天立地,跟家里人同甘共苦,同舟共济,而不是在部队过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阔绰日子,却让家里人在穷乡僻壤挨饥受苦。

    谢文低头不语,态度不明朗,她就摔盆打碗,就地打滚,摸着心口高叫气死了,气死老娘了!拍手骂着,跺脚叫着,摇头嚷着,捶胸哭着,似乎被儿子的忤逆不孝气昏了,就气得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

    大家急忙将她抬到卫生所抢救,苏醒过来,她还要躺在病床上拒绝理疗,一天两天不吃不喝,三日四日不拉不睡,五日六日不打营养针,把自已拆磨得皮包骨,骨连皮,让所有跟她有关系的人,和她一起痛苦,让所有跟谢文有关系的人,甚至比她更难受。

    师政治处主任,提着礼品,代理首长来探望她,并极力为谢文求情:你儿子日不寝,夜不眠地拼命学习,一门心思只想通过文化考核,取得一个直接提干的指标,你应该支持他的呀!在摸底测试中,你儿子是第一名,估计考核没问题,我们很高兴,大家也很佩服,生养出这样优秀的儿子,都替你感到自豪呢。

    但她就像没听到一样,闭目养神。

    主任又跟她分析轻重得失:两个星期之后,你儿子就由士兵变成军官了,工资每月也由不得15元变成52元哦,这样在经济上才能更多的帮你们啊!为了眼前利益,却牺牲儿子的前程,母子之间能这样做吗?这可是他这辈子,改变命运的最大机会,你真忍心逼他放弃呀?

    但她对仍然首长不理不睬,一句话也不说。

    主任再诚恳地征求她的意见:父亲受伤卧床,急需用钱的事,我听他说过,他想预支一年的工资,但没有这个先例,我也是爱莫能助呀!伯母哎,这样好不好?我们大家帮他筹措了500元,约定等他今后发了工资,再还给我们。现在给你带回去,给伯父治病要紧啊!依你看,他是不是应该留下呢?

    但她对首长的提问也不作回答。不管何人来继续劝解,她就是装聋作哑,一直不发话。

    她只见谢文默默不作声,显然是不答应回家,便不睁眼不喘气,任凭谢雄推搡哭喊,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宫喜鹊撒野放泼,胡搅蛮缠到这个份上,除了惊愕之外,亦无起死回生的办法,除了为谢文痛失机会而感到万分惋惜之外,亦无两全其美的办法。

    谢文怕担活活气死,活活饿死亲娘的罪孽,部队怕担搞出人命的负面影响,就劝谢文退伍,并安排其复员。

    谢文的复员费,自然而然就变成了父亲的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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