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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98独家皇后

    冰轮悬空,夜色未央。如今虽是仲夏季节,但那漫洒下来的月光里透出的凄清,还是给这样的夜晚增添了一份难以言状的寒意。

    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地立于窗前,沐着清冽若水的月光,在地面上投下了一抹淡淡的剪影。

    缓缓地将视线从窗子外收回来,祐樘回身扫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几个人。他面上神色一如往常,温润平和中带着一丝散淡,连那抹挂在唇角的惯常笑意也是半分未曾减损。

    “就照我方才说的做,按计划行事就好,”他朝着众人摆了摆手,“都各自下去准备着吧——影,你留下。”

    虽然只是随意出口的几句话,但是没有人敢存有丝毫的慢待之意。他话音一落,便一个个依言退下。

    等到众人尽皆退下之后,祐樘徐徐踱到了桌前。

    “此物,”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地图,抬眼看向幻影,“你是如何得来的?”

    “回主上的话,是属下想去帮幻夜一把,和他一起夜探贼营得来的。”幻影面上的表情虽然依旧沉着冷静,但他还是有些心虚。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回答也确实是实话,不算说谎,只是避重就轻,落下了一些关键的部分,没有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而已。

    “如此重要的东西,巴图蒙克应该是随时带在身上才对,想来该是取来不易,”他顿了顿,略一思忖,“可是你二人似乎并未去多久,我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你说呢?”

    闻听此言,幻影猛地感到心神一凛,心弦一点点被揪起来。

    虽然祐樘说得轻描淡写,但却足以令他后脊背发凉。

    他知道在自家主子面前说谎的后果,虽然他与其他人比起来资历要老一些,与祐樘的情分也深一些,但毕竟主仆有别,规矩在那里放着,而且自家主子一向赏罚分明,若是他犯了错,想来他也绝对不会留什么情面。

    可饶是如此,他仍然不想把见到漪乔的事情告诉祐樘。眼下正是关键时刻,等了数年之久才得来的机会,绝不能因为任何事出一点的纰漏。

    无论祐樘表面上有多么温和煦暖,幻影心里都十分清楚,他内心的冷情和狠绝有多甚。没有什么人能被他真正放在心上,漪乔从一开始就是他算计好的一颗占位的棋子,这点他也是很清楚的,所以虽然他嘴上称呼她为夫人,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把她当主子看待。

    而眼下,就更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个不重要的人让自己主子分心了。就算是他最终知道了自己有所隐瞒,要怎样惩罚他也都认了,只要大事可成。

    想到这里,幻影面上不动声色地抱了抱拳,声音冷静依旧:“回主上,属下是正好遇到了一个下手的好时机,算是捡了个漏子,故而没有花多少工夫。”

    祐樘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地吐了口气,将地图放回桌子上,略略瞥了一眼:“罢了,如何得来的其实也并不要紧,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那图应当不是假的,但是巴图蒙克发觉图纸丢失一定会变更原本的排布。”

    “那这地图岂不是无用之物?”

    “并非全无用处。它的有用之处不在于窥探巴图蒙克的行军布阵,而是在于,”他语气略一停顿,“估算他兵力有多少。”

    幻影一愣,随即恍然道:“主上英明。”

    祐樘瞟了一眼外面的月色,曼声道:“虽是有所准备,但是仍然要随机应变,切莫掉以轻心——你下去吧。”

    如此月夜对于很多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玉轮虽然被稀薄的云层遮去了一半,但仍旧有清冷的月光流泻而下。

    漪乔望着门外月光投下的斑驳暗影,湖水一样的眸子里波澜不兴。仿佛对她自己如今的处境全然视而不见似的。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本汗在说什么?!”巴图蒙克看着她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火气就止不住地往上窜。

    “那大汗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呢,”她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字地道,“若是没听见的话,我可以再说一遍——那张羊皮地图,不在我这里。再说,大汗都已经搜过身了,还有什么可不相信的。”

    巴图蒙克一个冷厉的目光砸过去,伸手猛地用力揪住她的衣襟,咄咄逼人地盯着她不放:“你真的只拿了令牌?”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只是大汗不信,又有何用?”漪乔轻笑一声。

    巴图蒙克不放过她面上的任何一丝表情,钩子一样的利眸盯了她许久,最后突然一松手,将她一下子甩到了榻上,转身交代守卫严加看管,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张地图自然是漪乔故意丢掉的,不然被他搜出来说不定还会以为她是细作,她不想再给自己惹更大的麻烦。

    这之后,漪乔就一直被软禁在当初安置她的那顶帐篷里,而巴图蒙克也没有再来。不过周围的看守倒是增加了不少,她在这样严密的监视下,可以说是插翅难逃。

    她如今不能自救,也指望不上其他人,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事实上,她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回去。

    漪乔当初来的时候估算得没错,她如今所处的正是京城的西郊。而邵宸妃此次来祈福的地方——潭拓寺,就处在京城西郊。

    这座千年古刹背倚宝珠峰而建,周围有九座高大的山峰呈马蹄状环护。正由于有如此多的山峰的拱卫,这里的气候温暖湿润,植被异常繁茂,古树名花众多,是个景色宜人的所在。

    然而,住在附近的山民百姓近日来有不少人家都开始陆陆续续携家带口地往别处迁,大家都在风传此处要起战事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驻扎了一批蒙古军队。虽然数量并不是特别多,但却也足以引起百姓的恐慌。更何况,这次蒙古人前来,矛头所指很明确,那就是大明的太子殿下。他们似乎是知道老皇帝离驾崩不远了,大明马上就要换新主了,所以要提早除掉这个接班人。

    据说太子奉旨出宫为皇帝办事,但是刚到了京城西郊,便遭遇了这么个局面。按说在自己家门口被仇人给堵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好着急的,直接从京城调援军过来,摆平这些自己找上门儿来的仇家,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太子殿下可是出了名的好性子,此时也确实不负他的脾气秉性,半点也不着急。只是,他不仅没有向自己父皇请旨调援兵过来帮忙歼敌,甚至还特意修书叮嘱皇帝朱见深切勿增派援军过来。理由很简单,怕到时候京城防守空虚,中了蒙古人的调虎离山之计。皇帝朱见深似乎是极认同太子的看法,真的就没有调兵出城增援。

    于是众人私下里都纷纷猜测,太子殿下神机妙算,这怕是早有准备的吧?不然怎么会应对得如此从容?

    由此大家都擦亮了眼睛,准备看太子的后招。可是也不晓得是他太能耐得住性子,还是有什么深意,双方对峙了十来日,都不见太子那里有什么动静。直熬得那方蠢蠢欲动多时的蒙古人率先出了手,派出了几个纵路的轻骑兵,先打了个突袭战。

    明军这边在太子殿下的排布下,虽然击退了这第一波进攻,但是打得并不轻松。毕竟对方是土默特部的精锐,又天生勇猛善战,战斗力低下的明军与之相比,数量上无优势,质量上更是敌不过。

    那蒙古小王子似乎是从这样的试探中看出了什么端倪,不给明军任何的喘息时间,紧接着便调派了更多的兵力,在轻骑兵的掩护下,分成多个纵队并拉开距离,以极宽的阵线全速向前推进。如此一来,战线就被拉长扩大,让明军顾此失彼。没有被阻拦下来的一部分蒙古军绕到明军侧翼以及后方,一方面逼迫他们后撤自乱阵脚,另一方面,也可以有机会直接擒住太子。

    事实证明,蒙古铁骑还是相当厉害的,而且巴图蒙克这样的安排也是有所成效的。不过,并没有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明军在迎战时虽然有不敌之势,但是勉强还是可以支撑着不让蒙古军继续往前推进。而且,他们看到侧面和后方遭袭也没有后退去救援。而侧后方兵力则异常地多,没有给绕到此处的敌军以得手的机会。

    这一切,似乎是太子之前便知道了对方的行军排布的结果。然而明军虽然勉强算是打胜了这一仗,却也暴露出来了一个十分致命的问题——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凭借的优势可以与敌军对抗,之前的按兵不动,之前的沉得住气,如今看来,倒更是像是唱了一出空城计。

    而经此一战之后,明军连夜绕道撤到了位于东南角的潭拓山附近,也就更加印证了这个猜测。

    巴图蒙克没有多作犹豫,立即下令拔营追击。潭拓寺周围有九座山峰环护,地形复杂又是多山地带,对于蒙古骑兵来说是不利的,所以其实他做这个决定还是有些冒险的。

    不过,也不知道巴图蒙克哪里来的信心,没有多作观望就追击而去。

    然而就在他以神速找到了撤退的明军,并且集结了兵力打算来个最后一击的时候,却突然改了主意,让手下的兵士安营扎寨,偃旗息鼓了一样。

    这些日子以来,漪乔一直随着蒙古军队行军,不过她仍然被看管得很严,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是很清楚,只是隐约听闻眼下是蒙军这边占上风。可她并不担心,莫名的,她在这方面就是对祐樘一百个放心,纵然她对整件事情知之甚少,但她才不相信他会输给巴图蒙克。

    果然,不出一日的工夫,巴图蒙克便得到消息说,不知从何处调来的一支明军援兵马上便要赶来了。可奇怪的是,巴图蒙克也并未懊恼,反而此时才开始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

    漪乔看着这样的局面,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人这是怎么个意思?一个往后撤退等着援军来营救,另一个追击上去了却不开战,而是一直等到对方的增援快到了才动手?

    巴图蒙克这么做,自然不是想来个公平对战。

    明军的援兵最终也没有来,因为在半道上便被巴图蒙克事先安排好的伏兵给拦截了。一得到这个消息,巴图蒙克便毫不犹豫地下令发动总攻。以他现在的兵力和士气,拿下强弩之末的明军,那绝对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话是这么说,那掌最终还是没有反过来。

    在蒙军毫无顾忌地往前冲锋陷阵的时候,却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中了埋伏。

    火器的猛烈攻击,瞬间如狂风暴雨般朝着蒙军的阵营席卷而去。大小火铳、手铳、火蒺藜、神机箭等各种火器从无数个方向轰击而来,蒙军的阵型一时间被打乱得不成样子,战马翻倒无数,遍地都是焦黑的尸体,剩下的士兵开始不断地往后撤退。

    战局就这样瞬间被扭转了。

    巴图蒙克忍着肩上箭伤的疼痛,骑在战马上拉着缰绳左躲右闪,恨恨地望着前方明军的阵营,拳头都攥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如今损失的,都是他麾下土默特部的精锐。有一部分还是当初满都海带来作为陪嫁的骑兵精锐。

    身边负责掩护他的乌恩其用蒙语向他大喊道:“大汗,不知又从哪里钻出来这么多明军,为保您的安全,还是快些撤吧,愿腾格里保佑我们!”

    “那不是明军,”他锐利的眸子盯着周围训练有素投射火器的兵士,“本汗敢肯定,那是朱祐樘自己的部下——我要回去好好和邵宸妃那女人算算账——撤!”

    然而他想撤军,明军这边却不打算放过他,一直在其后紧追不放。巴图蒙克无奈何下,只好暂时弃了战马,带着残部上了位于东边的回龙峰。

    明军见他上了山,便停止了追击,在山脚下驻扎了下来。

    邵宸妃母子几日前就暗中来到了蒙古兵营,如今便也杂在了蒙军撤退的队伍里。

    巴图蒙克在见到邵宸妃的一瞬间就神情激动地一个健步冲上前,铁钳般的手狠狠掐上了她的脖子:“贱}人!你得到的消息不是很准的么?!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说什么其后增援的是朱祐樘精心培养的爝火骑,让本汗派出那么多兵力去阻截,本想着能借此一道将他的势力剪除掉,可实际上那只是一对不堪一击的普通士兵而已!如今派出去阻截的军队也中了埋伏脱不开身无法赶来增援,本汗又被困在这里,眼下是腹背受敌!本汗这么狼狈都是因为你!你是大明的人,其实你是故意设计来害本汗的吧!”

    邵宸妃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脸色都涨得发紫。可她却并不向他求情,反倒是冷笑了一声,口中断断续续地道:“你休要胡乱猜测,放开我……你别被气昏头了……想要全身而退,就……就听我的……”

    巴图蒙克咬牙切齿地剜她一眼,随即猛地松开了手。

    “可能是太子发现了我安插的细作,故意先放几个真消息出来,引我们上当。要不然你前面怎么打得那么顺利,怎么能那么快追击上,还知道有援军要来,”邵宸妃咳嗽了几声接着道,“他应当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然后只剩下请君入瓮,我也着了他的道。不过好在我留有后手,不然我们可能真的要葬身于此了。”

    巴图蒙克一愣:“你是说……”

    “难道你忘了,太子妃还在我们手上。”邵宸妃嘴角的笑显得越发森寒,与平时温良和善的她判若两人。

    “那女人……那女人真的能威胁到朱祐樘?”巴图蒙克面上犹有犹豫之色。

    “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

    邵宸妃正准备让人带漪乔出来,却突然听到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朱祐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母妃,母妃!求求你,别为难皇嫂!”

    “杬儿,这里轮不到你来插话!”邵宸妃脸色一沉,神情阴郁地看着他,示意旁边的蒙古兵将他带走。

    朱祐杬哭喊着不肯走,最后干脆直接拽上了邵宸妃的衣袖死活不撒手。邵宸妃一气之下使劲一扯袖子,恨恨地道:“你何时和太子妃混得这么熟了?你不肯走,那就留下来看热闹吧!”

    巴图蒙克在邵宸妃的一再催促之下,才命人把漪乔带了出来。

    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日,但漪乔此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了说不定还能穿越回现代,没准儿我今天就能回家了呢。她苦笑一下,自嘲地在心里暗道。

    她被人捆住手带着往山上走,没走几步便诧异地看到那押着她的蒙古兵往旁边退了一下,紧接着便感到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的脊背猛地一僵。

    过了良久,才听到巴图蒙克压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放心,无论怎样,我不会让你死的。”

    言毕,他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手上忽地一紧,然后瞬间又松开了手。

    漪乔没有回头,面上也木木的没什么表情。她闭了一下眼睛,突然觉得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巴图蒙克是真的在乎她吧?可是这些她都不关心。她要的是另一个人真心的在乎,只不过,可能永远都只是个奢望罢了。

    她怎么能敌得过他的谋划他的大局?眼下她怕是已经成为一颗弃子了吧?她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那士兵并没有把她带上山顶,而是在山腰的一处断崖前停了下来。那里可能是岩层断裂形成的断层,经过千百年的演变,比地面高出了好多,又与地面错开不少,下面是不见底的深渊。而对面,也就是与山脚差不多齐平的位置,则是一片广阔的平地。断崖旁边生长了很多绿色植物,郁郁葱葱的,极是繁茂。

    没过多久,邵宸妃一行人也随后赶了过来。漪乔见他们带来了几十个弓箭手,所以想着他们方才应该是去做准备去了。

    这里的气氛异常压抑,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凝重之色,各自为那等在前面的未知的结果揪心。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他们来了”,引得众人纷纷向着断崖对面看过去。

    漪乔也循声将目光投了过去。饶是她此刻已经麻木,待看到眼前的景象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惊叹。

    对面的平地上,缓缓地开过来了一支军容整饬的骑兵。他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阵型,有全副武装的重骑,也有只戴了头盔的轻骑兵。他们配备的战马高大剽悍,重骑兵的战马上还披着金属制的甲胄,不过从他们流畅的动作里可以看出,那甲胄应该并不重。甲片在耀目的阳光下发出逼人眼目的亮光,越发显得整支队伍威风凛凛。

    骑兵队伍之后是一小部分的步兵,身披红色甲胄,头戴尖顶盔帽,与前面的骑兵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这些步兵和骑兵侧翼部分的兵士手里都持有各式火器,显然是作为攻防之用的。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在众人的视线里,在广阔的平地上铺陈开来,显得尤为壮观。

    当众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忽见大军有条不紊地从中间分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一个湖蓝色的身影顺着那条通道风一样地策马而来。其后的几个戎装护卫紧跟着他打马向前,一路来到了阵前。

    那抹湖蓝色的身影刚一勒马站定,骑兵中便即刻分出来了一小股列成一横排,随时护卫他的周全。

    巴图蒙克在崖上看着眼前的情景,拳头不自觉地攥得越来越紧。他冷笑一声,也不想再绕弯子,冲着下面大声喊话道:“朱祐樘,你可知本汗派人叫你至此是何意?”

    虽然两处离得比较远,但祐樘是何等耳力,自然能将他的话听得分明。他轻笑一声,动用内力隔空传话过去:“想让我放你一马。”

    巴图蒙克皱了一下眉头:“本汗是让你收手撤兵。”

    “有何区别?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执拗于一个说辞,确实够傲气的,不愧是蒙古小王子,”祐樘淡淡地扫了巴图蒙克一眼,“可是,我凭什么要那么做?你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我就算是按兵不动,困也能把你困死在这里。以逸待劳,我也一样能一箭双雕。”

    “你想困死本汗,”巴图蒙克眸里闪过一道阴鸷,随即大笑一声,“那她也活不成!”

    说着他大手一挥,一个蒙古兵便即刻将漪乔推搡到了断崖边。

    在见到漪乔的一瞬间,祐樘不由怔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口中禁不住喃喃道:“乔儿……”

    “现在你还要说凭什么么,”巴图蒙克的目光一寒,“你撤兵是不撤?”

    漪乔面无表情地听着二人的对话,一直都没什么反应。她缓缓抬眸看向崖对面那个骑在马上的少年,虽然五官看得不是特别分明,但那种感觉太过熟悉,那是仿佛溶进她灵魂里的刻骨铭心。

    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他们之前相处的片段,从最初的相识,到最后的分别,一幅幅画面历历在目。

    就算是他放弃了她,她也不会怪他。他们原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他也从来没给过她什么承诺,没必要对她的死活负责。更何况如今天平的另一边是他的大局,人各有志,她强求不来,也不想强求。

    祐樘凝视着漪乔,久久不开口,也未有什么动作。但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握缰绳的手骨节都已经明显泛白。

    他的眼眸里席卷起漫天的风暴,一时间竟然幽深彷如无尽的夜色,暗沉得可怕。

    他觉得自己的全副心神都聚集在了她身上,耳旁回荡着她平日里的言语笑声。

    “你会活得好好的,气死他们!”

    “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不会逗留太久的……”

    “我会料理好你的饮食起居的,然后……把你养得健健康康的,好不好?”

    “你什么都知道,也只有像我这么傻的人,才会为你白操心!”

    “你对我的好全都是假的,假的!你故意亲近我,对我虚情假意,朱祐樘,你简直卑鄙!”

    “你爱我么?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可以很坦然地承认,我爱你。”

    ……

    他的胸口突然憋闷得慌,难受得让他喘不过气来,额头上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想到可能要失去她,他就感到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好像被掏空了一样。

    爱么?在乎么?他的手掌心已经渐渐渗出了一缕缕血丝。

    邵宸妃见他迟迟没有什么反应,眼色一沉,令人取来了一根长绳子,一端紧紧地绑在了漪乔的手腕上,另一端则拴在了崖边的一根木端上。她望了望下面,随即脸上闪过一抹阴狠,不顾漪乔的反抗挣扎,一下子将她推了下去。

    “乔儿——!”祐樘失声惊叫道。

    如今她的命就靠着那么一根绳子吊着,时间不等人,那绳子就是再结实,毕竟承载的是一个人的重量,也撑不了多久。

    说是命悬一线,一点也不夸张。

    “母妃,快把皇嫂拉上来,她会掉下去的!求你了,求你了!”朱祐杬刚刚都被吓傻了,如今反应过来,急忙扑过去抱着邵宸妃的手臂苦苦哀求道。

    “你给我滚开,没用的东西!你知道什么?不来点狠的,我们都得死!”邵宸妃急红了眼,猛地一推将朱祐杬推到了地上。

    祐樘此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一股从未有过的慌乱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越来越深重的窒息感。

    他要救她,一定要救她。此时他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传令下去,撤兵,放他们走!”他听到自己对身边的属下如是说道。

    “主上!”

    “主上!”

    ……

    周围的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居然一时间都没有人有所动作。

    “我说的话你们都听不懂么,”他的目光倏忽之间变得凌厉异常,“撤兵!”

    回过神来的幻影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他豁出去一样上前劝他道:“主上,如今大计即成,主上可以借此将邵宸妃母子和巴图蒙克一并除掉,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今日,日后怕是在没有这么好的时机了!主上谋划了那么久,眼下胜利唾手可得,现在撤兵,就要功亏一篑了!而且巴图蒙克野心勃勃,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你是要违令不遵么?我不想再重复,即刻照做!”祐樘的面上已经是一片寒意。

    “可……”幻影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还要再说什么,却见一旁的幻夜朝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巴图蒙克方才一直盯着断崖对面,没有注意到邵宸妃这里,所以当他看见漪乔被吊在崖边也是吓了一跳。如今眼见着对面的大军已经开始逐渐撤离,正想让人将漪乔赶紧拉上来,然而一回头却震惊地看到她竟然掏出了一把刀,伸手就要将那唯一维系她生命的绳子割断!

    “住手!”他大吼一声,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然而他出手还是晚了一些,她已经将绳子割断了一半。巴图蒙克愤怒已极,盛怒之下一脚将邵宸妃踹翻在地。

    漪乔只觉得手腕上的拉力越来越小,身体下坠的趋势愈加明显。她方才呆愣地看着对面的军队居然开始撤离,心里的震撼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居然妥协了,他居然为了她妥协了……

    他不是不爱她的么?他不是把她当棋子的么?他……

    虽然她知道自己如今已经命在旦夕,可是此刻竟然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嘴角扬起的瞬间,她也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她此刻对于其他都不怎么在乎了,她只想再多看他几眼。

    祐樘将崖上的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他根本来不及多想,运起轻身功夫就如离弦之箭一般极速腾身而来。

    漪乔突然想起他们之前在断崖边的矮树丛里埋伏了几十个弓箭手,霎时明白了邵宸妃要割断绳子的目的。

    她顿时被吓了个魂飞魄散,就算是自己命悬一线她也没有这么害怕。

    他要救她,哪里还能分心反击?他会被万箭穿心的!

    漪乔的脸色惨白,浑身都在颤抖。她的视线迅速被泪水模糊,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撕心裂肺地朝着他大声喊道:“祐樘,危险,不要过来!我求你,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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