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 第十八章：扭转（1）
（ 1 ）
天明，东方的鱼肚白云里藏着红阳，朝霞之美，美于朝气，是夕阳所无法比较，令人深深着迷。
凌影见喘着大气，疲惫不堪地走在石路上，肺里如同有一团灼火在燃烧让她不得不剧烈呼吸，汗流浃背，小腿都在隐隐抽痛。
奔跑了一整夜，凌影见简直觉得自己比马还能跑，可是跑到这里的时候，身上最后一点力气都花光了，只能忍着疲累慢慢游走在街道上，还要默默忍受肺里传来的阵阵热痛。
她一直往南跑，想找个靠近望寒楼又安全的地方，一来可以最快知道望寒楼的情况，二来等到风波平息后回去的路也不用太远。可是徒步跑，都不知道要跑多久，若是驾马车，孩子自己在里面颠簸也不安全。这漫漫长路，即使足足跑了一夜，她仍是恼自己足短力缺。
一整夜，一口水都没喝过，喉咙又干又热，随时都能燃起火一般，焦灼感从肺一直灌到喉咙，难受得要虚脱。
一阵哭声止住了凌影见的脚步，一夜以来她都把孩子稳抱在胸前，这孩子不娇气，竟安静地睡了一夜。如今醒来，挥动着小小的手脚在哑声低哭。
这是他出生后迎来的第一个早晨，朝霞如虹映得他的小脸粉如荷瓣，就算是世上最上好的脂粉都比不上这天然的粉色来得美好。
忽的是一阵重重的拳打脚踢，似乎在反抗，哭声却越来越哑。凌影见蹙眉，似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孩子说：“公子是饿了吗？”昨日情况如此紧急，也不知他吃过奶没有，就算吃过，如今也隔一整夜了。
凌影见看看四周，这里是个小村，没什么客栈，只能敲开一户小人家的门。
主人家才一打开院子门，里面便传出了婴孩的哭声，凌影见思考一阵，连忙对开门的妇女说：“夫人，我家公子昨日才出生，一天都没吃奶了，夫人，你便帮帮我，帮帮我家公子吧。”凌影见把十个铜板递给妇人，妇人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抱了孩子到了内室。
凌影见弯下僵直酸痛的脚，扶着额头坐在一个简陋的坐榻上，缓解折磨人的疲惫。
好久都没有这样痛快地跑过，亦不曾试过抱着一个孩子跑这么久还能坚持下来。才一坐下，凌影见顿时觉得连抬眼都是乏力的，力气完全被抽干了。
凌影见咳了几声，肺里的热气化作喉咙的干痛，每咽下一口唾沫都如被钉子往颈脖上狠狠扎一针，每吸一口大气，寒僵的感觉都麻痹了全身。
她乏力地把头抬起来，环顾四周，这里的家具简陋但十分整洁，门外村民来往密切，十分祥和，应该是个宁静的小村，逗留在这里应该不容易被发现。
正思索之际，那夫人出来了，一见到凌影见，马上笑着说：“你家小公子睡下来，嘿嘿，看姑娘的着装，应该是个城里人吧，看来也不像是个丫头，怎么开口闭口公子公子的呢？”
妇人一股脑地絮叨了几句话，凌影见不禁一笑，摇头不语。妇人自知不该多问，尴尬地一笑后，悻悻地说：“我去给你那杯水。”
“有劳……”凌影见从口里挤出两个字，为了打起精神，凌影见的思绪又飞往连日来发生的种种事上，有那么几件事，总是令她忧心忡忡。
龙悠至今音讯全无，算起时日，恕雪已经攻打望寒楼有三天了，虽没有破门的消息，可人力之悬殊能把那不坚的门守多久，凌影见都不敢计算下去，只知道越拖得久，情况越遭，最令她害怕的，还是怕情势会恶劣到连龙悠出现了也可能没有扭转的余地。
凌影见想起那个梦，把尔雅温润的清风置身于那样的腥风血雨、修罗地狱，怎么样与他都是格格不入，但却不得不强迫自己融入其中，眼看血流成河，耳闻惨叫悲呼，感受绝望死亡，简直就是一副最可怕的画。
“姑娘，先喝茶，给你煮的面条来了！”妇人从外面走进来，手上拿着一碗热腾的面条和一杯热茗。
热茗滑过喉咙，滋润了肺部，冲冷了灼热的感觉，亦暖了身子，精神恢复了不少。凌影见一笑，声音恢复了，喉咙也不再痛：“谢谢夫人，打扰了。”
“没有没有，我们村子本就很少有陌生人来，所以有你这样的城里人我们都欢喜呢。”妇人见凌影见吃着面条，又开始侃侃絮叨：“我们的村子偏僻得很，城里的人一般都不来这里，所以村民就那几号人家，男人啊，都这样，没几个长得好看的。”
凌影见含着面条都忍不住“扑哧”一笑，笑得止不住，没想到这个妇人连孩子都有了，居然还在说什么男人，不好看，不就是连她的丈夫都贬低了么！
“姑娘莫笑，我们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说话不像你们城里人那么含蓄……”妇人自己都忍不住羞涩一笑，脸都羞红了，“我还没说完呢！嘿，就在六天之前，忽然有好多人路过我们这个村，个个都是兵士打扮，那长的队伍啊，从村口排到村尾都没尽头！嘿，但是他们很好，不打扰咱们，连说话都不怎么说呢。哎还有啊，那个领头的人是个男人，骑着大马，哎哟喂，样子那个的好看，我还以为自己在做白日梦呢，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俊的，真像是个神啊，你不知道，看得我都愣了！”
“是吗！”凌影见笑得更大声了，突然觉得这个妇人虽有家庭，可她的可爱一点不逊给闺房碧玉。
好看？有多好看，见过龙悠，看什么都觉得是最普通不过的凡胎俗骨。
“要不是我男人不姓龙，我也给我儿子起名叫龙悠！”
刚要入喉的水呛在口中，一阵猛咳后茶水都全部喷出来了。凌影见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震得她身体微晃。凌影见不顾咳嗽，拍桌而起，此时的她又震惊又激动，近似于疯狂，总觉得连自己的变得不真实，一切都如梦一般——她竟然听到了龙悠的名字，许久都没有音讯的龙悠！
妇人的话似乎把凌影见惊傻了，连咳嗽都忘记，惊讶地瞪着妇人却半晌说不出话。妇人也吓得盯着她，低声道：“姑娘你怎么……”
“夫人！”凌影见终于开口，声音都是在不停地颤抖的，“什么龙悠，你怎么知道他叫龙悠！”她要再次确认，带着些许不安地问道。
“武……武士里面有个人有事要告，大声叫了声……龙悠长老。那时候其他人都静悄悄的，所以听得……很清楚。”妇人被她吓得连声音都断断续续。
凌影见的身体又是一晃，忽地像无力地坐下，而后就是捂脸哭泣。
“姑……姑娘，你咋啦？”妇人不安地问。
凌影见继续哭，泪水如雨般不能止住，仿佛是婴孩那样肆无忌惮地哭，不必理会其他人的目光，只管哭，把连日以来一切委屈和压抑都化作泪水哭出来。
是龙悠，真的是龙悠！
他们口里叫长老，妇人说的容似天人，那必是龙悠无疑！
龙悠真的没事！
连日来，听见的情况都是“音讯全无”，她是多么害怕他发生了什么事，更怕有一天，她听见了什么关于他不好的消息，那她的世界，该会有多恐怖的土崩瓦解。可她又要逼自己坚强，在陌雪园要顾及紫辰，在园外又要带着紫辰的孩子，压抑恐惧越积越厚。听到他相安无事，还带着千百人马，凌影见终究是忍不住放声而哭，泪水凝积的，早已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
孩子的哭声传了出来，凌影见竟忘记问是不是紫辰孩子被惊醒了，妇人离开哄孩子，着寒酸的客厅只剩下在哭泣不断的凌影见。直到连孩子都不哭了，凌影见才渐渐停止哭泣，脸依旧埋在手臂之间，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可有谁知道，如今只有激奋的她又怎会睡得着，她要置身于此境，好好感受这样的感觉，要证明自己不是在梦中。
妇人在外面忙上忙下，走到凌影见身旁时总会缓下脚步，甚至停顿，凌影见都浑然不知一般，仍蜷着身子不动。
夜晚不知不觉悄声降临，繁星洒遍如深海般的夜空，闪烁不定的星光如房中的烛火一般明暗不定，令人在此般迷境中昏沉。
凌影见涣散的精神渐渐恢复正常，殆尽的体力神速地缓回，身体似正有一团火在燃烧，沸腾了她的精神与意志，似在催促她迅速去做要解决的事情。
凌影见缓缓抬起埋了很久的脸，眼下似乎积存了太多泪水而红肿下垂，有一颗泪还没落下，蒙蔽了她的眼睛。她起身走向窗前，望着如弯刀的明月，都觉得那微弱的白光刺眼，等视线完全清晰后，她才看清那月光是怎样的柔和明亮，竟不显得苍凉。
“姑娘，你可算起来了，吓死我了。”妇人一走进来便放下手中竹篮慌忙来问，“怎么了，怎么一听见什么龙悠就大哭了呀？”
“夫人，龙悠是什么时候路过这里的？”凌影见没回答她，直接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六日前。”
“六日……”凌影见喃喃，“那，从这里到望寒楼，也就是育良城，要多久才能到？”
“如果是骑马，最快也要八日呢。”
八日……这么说，清风还需要支撑两天。两天，万万要支持住啊！凌影见紧张祈祷间，手掌已经握成拳。
忽然，她心头涌出要回去的念头，不论最后是怎么样，她都要回去，看着龙悠把局势引向另一条路，是好是坏，都只在天意。而她的决定，便是要回去，是生是死，都要与他同步！
意志已经挡不住归心似箭的思绪，凌影见转头，道：“夫人，我要走了，这一天多谢夫人对公子的哺育之恩和对我的招待。现在我一定要回去，已经不可停留半刻。夫人之恩，凌影见来日再报！”
等不及妇人的回答，凌影见箭步冲进内室，抱起紫辰那只有一天年纪的儿子。
“姑娘！”妇人追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包包袱：“姑娘，这壶子里面有够婴孩吃三天的米糊，姑娘带上，路上也不怕小男孩哭闹要吃东西。”
凌影见一震，始想起刚才妇人的忙活，原来都是为婴儿弄米糊。凌影见笑着接过那包袱，说道：“谢谢夫人。”
“哎，谢什么，姑娘给了我十个铜板，我只是招待招待。”
凌影见跃声一笑：“总之，谢谢夫人了。我要走了，保重。”凌影见背上不重不轻的包袱，抱着孩子，夜行于风雪寒天之中。
这不明前程的道路，她独步而行，手上能抓住的，只有一个小小的襁褓中的婴儿，只有他，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同伴。
凌影见低头一看，那俊俏的男孩竟然有八分像父亲，无暇净澈的瞳眸底中，似有与冷骁悫那坚定如磐石相同的眼神。那种独特的坚忍似是姓冷的人才有，就算走失于迷途，也能通过这眼神相认。
孩子现在不哭不闹，用眼睛看着凌影见，水汪的眼睛好像正有水在里面流动，纯黑的瞳仿佛是用最好的墨水渲染，如这世上最美的黑珍珠。他定定地看着凌影见，好像是冷骁悫正看着他，让她竟心生敬畏。
凌影见朝他一笑，抱紧了他。
夜的尽头，会不会是龙悠在等待……她归心如箭，恨不得一步便能回到望寒楼，向龙悠索取他的怀抱。
回去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永远和龙悠在一起！不悔，不弃。
这个决定，她似乎作了很久，仿佛是刚来到陌雪园便已经下定了的决心。两个月前的纠缠，此刻不复存在，答案来得是那样坚决迅速。
感谢这一次的分离，让她知道了对对方的情谊是那样深重。
长夜之路，她更有勇气走下去，因为心里，已多了龙悠这个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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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我们村子本就很少有陌生人来，所以有你这样的城里人我们都欢喜呢。”妇人见凌影见吃着面条，又开始侃侃絮叨：“我们的村子偏僻得很，城里的人一般都不来这里，所以村民就那几号人家，男人啊，都这样，没几个长得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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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凌影见笑得更大声了，突然觉得这个妇人虽有家庭，可她的可爱一点不逊给闺房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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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的话似乎把凌影见惊傻了，连咳嗽都忘记，惊讶地瞪着妇人却半晌说不出话。妇人也吓得盯着她，低声道：“姑娘你怎么……”
“夫人！”凌影见终于开口，声音都是在不停地颤抖的，“什么龙悠，你怎么知道他叫龙悠！”她要再次确认，带着些许不安地问道。
“武……武士里面有个人有事要告，大声叫了声……龙悠长老。那时候其他人都静悄悄的，所以听得……很清楚。”妇人被她吓得连声音都断断续续。
凌影见的身体又是一晃，忽地像无力地坐下，而后就是捂脸哭泣。
“姑……姑娘，你咋啦？”妇人不安地问。
凌影见继续哭，泪水如雨般不能止住，仿佛是婴孩那样肆无忌惮地哭，不必理会其他人的目光，只管哭，把连日以来一切委屈和压抑都化作泪水哭出来。
是龙悠，真的是龙悠！
他们口里叫长老，妇人说的容似天人，那必是龙悠无疑！
龙悠真的没事！
连日来，听见的情况都是“音讯全无”，她是多么害怕他发生了什么事，更怕有一天，她听见了什么关于他不好的消息，那她的世界，该会有多恐怖的土崩瓦解。可她又要逼自己坚强，在陌雪园要顾及紫辰，在园外又要带着紫辰的孩子，压抑恐惧越积越厚。听到他相安无事，还带着千百人马，凌影见终究是忍不住放声而哭，泪水凝积的，早已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
孩子的哭声传了出来，凌影见竟忘记问是不是紫辰孩子被惊醒了，妇人离开哄孩子，着寒酸的客厅只剩下在哭泣不断的凌影见。直到连孩子都不哭了，凌影见才渐渐停止哭泣，脸依旧埋在手臂之间，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可有谁知道，如今只有激奋的她又怎会睡得着，她要置身于此境，好好感受这样的感觉，要证明自己不是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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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及妇人的回答，凌影见箭步冲进内室，抱起紫辰那只有一天年纪的儿子。
“姑娘！”妇人追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包包袱：“姑娘，这壶子里面有够婴孩吃三天的米糊，姑娘带上，路上也不怕小男孩哭闹要吃东西。”
凌影见一震，始想起刚才妇人的忙活，原来都是为婴儿弄米糊。凌影见笑着接过那包袱，说道：“谢谢夫人。”
“哎，谢什么，姑娘给了我十个铜板，我只是招待招待。”
凌影见跃声一笑：“总之，谢谢夫人了。我要走了，保重。”凌影见背上不重不轻的包袱，抱着孩子，夜行于风雪寒天之中。
这不明前程的道路，她独步而行，手上能抓住的，只有一个小小的襁褓中的婴儿，只有他，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同伴。
凌影见低头一看，那俊俏的男孩竟然有八分像父亲，无暇净澈的瞳眸底中，似有与冷骁悫那坚定如磐石相同的眼神。那种独特的坚忍似是姓冷的人才有，就算走失于迷途，也能通过这眼神相认。
孩子现在不哭不闹，用眼睛看着凌影见，水汪的眼睛好像正有水在里面流动，纯黑的瞳仿佛是用最好的墨水渲染，如这世上最美的黑珍珠。他定定地看着凌影见，好像是冷骁悫正看着他，让她竟心生敬畏。
凌影见朝他一笑，抱紧了他。
夜的尽头，会不会是龙悠在等待……她归心如箭，恨不得一步便能回到望寒楼，向龙悠索取他的怀抱。
回去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永远和龙悠在一起！不悔，不弃。
这个决定，她似乎作了很久，仿佛是刚来到陌雪园便已经下定了的决心。两个月前的纠缠，此刻不复存在，答案来得是那样坚决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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