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CHAPTER/05/迟到的表白（上）
「“洛蓝，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佟彤转过身，眼神里都是温柔。」
“他是谁？”叶子健的眉头皱在一起。
洛蓝没有回答，她的心似乎在滴着血，她不知道这样对佟彤是否公平。心中溃坝似的，自己被洪水冲刷得不知所措。凉水不断拍击着她的身体，悲痛一点点进入身体。她的表情一点点变化着，最终抽泣起来。叶子健快速拉着她进入了旁边的一条阴暗的巷子。
没有阳光进入这里，地面坑坑洼洼，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潮气。之中只是种植了一棵小树，如营养不良的孩子，光秃秃的枝干发着灰色的光。洛蓝靠在墙上，感觉如此冰冷。她不能自已，紧闭着眼睛，感觉泪水在眼内堆积。叶子健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捏着。
“洛蓝，你怎么了？”叶子健把头凑过去问，他的眼睛真挚地看着洛蓝，刚毅笃定。他黝黑的皮肤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踏实。
“我，我，没事的……”洛蓝擦了擦眼泪，她的眼睛红肿起来，像桃子一般的颜色。叶子健温柔地擦干洛蓝眼角的泪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刚才那个人，是我们第一次遇到时你身边的男生吧。”叶子健低着头，不知为什么有些失落。
“洛蓝点点头，她拉起叶子健的手说，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叶子健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口，只有嘴巴还长着，然后又闭上。他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接着又是很开心地笑，如往常一样。
洛蓝很伤心，伤心她永远也忘不了佟彤。她觉得佟彤并没有走出自己的生命，而是藏匿在某处，等待自己的发现。即使如今已经有叶子健为伴，但她的心里仍然有佟彤的位置。她明白自己不能这样的见异思迁，可是有些时候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那么又何谈理智呢？
走出巷子的时候，阳光更强烈了，碧蓝的天空悬在天空，像飘飞的巨大蓝色风筝，自然潇洒。他们都被阳光晃到了，只能眯着眼睛向前走。在洛蓝的眼中，这街边的一切五颜六色都是虚无，真正有意义的只是他和叶子健与佟彤的关系。她的心里被打了一个结，在佟彤与叶子健之间。
又经过了“麦九屉”，洛蓝又习惯性地抬起头张望，她的眼睛有些酸涩，可还是睁大眼睛。明亮的阳光窜进眼睛，有些痛感。“麦九屉”的门还是关着，门外依然排起队来，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也许是今天刘叔的心情不好吧，可能一屉也不想做。洛蓝这样想着，又是莫名地失落下去。
他们在楼道口分手了，洛蓝似乎有些留恋。叶子健淡淡地说了一句再见，转身就走了。洛蓝很明白叶子健在顾虑什么，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能给叶子健多少爱。她对于未来是一片迷茫，几乎失去了方向。推开班里门的时候，她特别看了一下佟彤的座位，仍然是空的。不知怎地，洛蓝的心急速下坠，然后摔得粉碎。
“嘿，洛蓝，恭喜恭喜啊，”刘灵童从后面拍她的肩膀说，“终于和叶子健修成正果了！”她的手中握着一个水杯，看来是刚打完热水回来，蒸汽熏烤着她的下巴，扑鼻的都是茶叶的香味。
洛蓝故作镇定地说：“什么修成正果，这么热的天气还喝茶啊？”
听了洛蓝这样的话，刘灵童的嘴便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如持续播放的录音机。“茶叶是好东西，喝了对身体很有好处，尤其在这样的夏天，茶叶里面含有……”
洛蓝听着这样的长篇大论，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听完，然后只是点点头。她尽力压制自己失落的情绪，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尽可能镇定。她是个会隐藏的人，不会有喜形于色的冲动。
她把头发捋了捋，让它们看上去整齐一些。她坐在座位上的一刹那，又想起之前与佟彤的那些日子，像是一个按钮，在生活的节点上安家，然后在你最孤独失落的时候，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动这个按钮，就会是爆炸般的伤害。那些欢笑与执着，泪水与痛苦，都在身旁的座位上打转，变成一股阴冷的风，浇熄所有的想念与热情。
洛蓝终于明白，原来有一些人，终究不能被替代，因为他早已在生命的季节中散步，留下不可磨灭的脚印。
“嘭”地一声，门被重重摔开。佟彤冲进来，在一瞬间就来到洛蓝的面前。
“洛蓝，快走，出事了！”佟彤大叫着。他拉上洛蓝的手就要奔出教室。
“放开我。”洛蓝平静地说。然后便把手挣脱开。
佟彤不死心，他看着洛蓝，停顿了几秒钟。他温柔的眼神穿透了洛蓝的心，留下一个难以补救的大洞。城市中都是绿色，在春夏交接的时间里特别青翠，郁郁葱葱。
“不管有什么误会，但你一定要和我走，‘麦九屉’着火了！”佟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洛蓝的身体一惊，几乎打了一个寒颤。她想起今天早上拥挤的人群，想起刘叔紧闭的烧卖店，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她迅速起身，没有等佟彤，便冲出了教室。
跑出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上班的高峰时间，自行车和汽车在眼前不断地划过，地面上细小的土石被轮胎带起，混杂在空气中。他们在行人之间穿梭，像两只灵活的小鱼。繁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在阳光中暴晒，最后干瘪下去。
快到“麦九屉”就能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要融化空气般。焦糊的味道令人作呕，远出的天空飘着黑色的浓烟，黑色的丝巾般升上天空。麦九屉”前面围了许多人，他们不断地摇着头，叹息着。旁边停了警车，警笛声持续不断地响着，把每个人的神经都拉直、拉紧。
洛蓝颤抖着凑过去的时候，人群突然就散开了。她顺着那一道缝隙看过去，是黑色的一片。被烧焦的物品冒着黑烟，浓雾一般笼罩在上空。店面已经面目全非，已经分辨不出桌椅和砖瓦，它们都凌乱地躺在地上，东倒西歪，像土中生长出的黑色果实。洛蓝和佟彤走到店门前，却被**拦住了。
“你们不能进去。”旁边的一位**说。
洛蓝向里面张望，只有几名消防员在翻动着废墟。有些木头还在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跳跃的红色在一片黑色中十分显眼。浓雾缭绕中黑灰色的烟尘四处飘扬，细小的颗粒浮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游动着。
洛蓝感觉自己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流，不知道是伤心还是被烟熏所致。鼻子里都是浓烟的味道，忍不住地咳嗽。佟彤站在她后面，想去安慰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双手攥拳，微微颤抖，双肩剧烈地起伏着，还没有从快速的奔跑中缓过劲来。
“快看！就是这两个人！”背后的人群中有人大叫。
围观的人暴露在阳光下，每个人的表情都能辨得清。人群逐渐沸腾，喊叫声此起彼伏，如汹涌的浪涛。
“这两个蓝血人老是到这家店来！倒霉啊，要不然怎么会着火！”又一个中年男人大喊着，他穿着拖鞋和背心，像是出来买早点的样子。
洛蓝迅速转过身，看见一双双愤怒的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和佟彤。她把头低下，却感觉脖子后面是一阵热浪。她的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众人的质疑声。
“你们就要一直这样了吗？”佟彤的声音响亮地弹出来。
她抬起头，看见佟彤温暖的身躯挡在自己的面前。他高大的脊背几乎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又是这种温暖的感觉，似乎有了他世界中那些痛苦就全被过滤掉。
“刘叔已经失踪了，你们之中很多人比我跟刘叔还要熟悉，可是你们非但不为刘叔的失踪而担心，却还在这里说什么蓝血不蓝血的问题，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佟彤近乎喊着，声嘶力竭。他的脸涨得通红，火焰般燃烧着。
过路的人都被吸引过来，堵塞了交通。汽车司机不停地鸣着笛，叫骂一声接着一声。
“你说什么臭小子？你算什么东西？妈的，你自己本身就有问题就不要说我们！”前排的一个男人说，语气很凶。
“你们自己想过吗？现在怎么能这么迷信，你们……”
“滚下去，滚开！”佟彤的话被一位老人打断，他的面部表情极为狰狞，几乎要愤怒地跺脚。接着下面所有人也都跟着一起应和起来。人群向前移动着，如蚂蚁般密集的黑色脑袋涌上来，佟彤的安全面临着威胁。
在一边维持交通秩序的**赶紧跑过来，拦住人群，可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并不够，眼看着人们就要压过来。洛蓝恐惧地从佟彤的背后探出头，又快速缩回去，她真的不想这样，自己像是别人的公敌，被世界所抛弃。她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危机。
如果是她自己被别人这样说她也不会在意，可是现在连佟彤也被牵扯进来，她本是想抓住佟彤的手一起往前走，没想到却一同被卷入危险的漩涡。两个少年尴尬地被围起来，四周是一片白亮，光亮中暗藏着危机，背后是一片烧焦的废墟。
“都给我停下！谁再动一个试试！”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如削尖的钉子。
洛蓝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却看到林清旋的背影。一阵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要盖过浓烟的味道。等洛蓝再回过神的时候，人群真的安静下来。林清旋双手盘在胸前，昂着头，似乎她在掌控任何事情。
“这两位都是我的同学，你们想干什么？啊？想打他们吗？那你们可以试一试啊！来啊！”林清旋的眼睛瞪得如铃铛一般大。即使洛蓝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单从语气，就能听出林清旋是怎样一个厉害的女生。
拥挤上来的人们都不再说些什么，有的渐渐转身走开了。林清旋转过头，看着佟彤说：“走吧，回学校去。”
三人往回走的时候，林清旋走在最前面，并没有说些什么，她的高跟鞋高傲地发出声响，显示着她的高贵。
“林清旋，谢谢你。”佟彤对她说。
林清旋突然停下，然后回过头，很是开心的笑容，如浓艳的玫瑰。她向佟彤这边贴过来，离得很近地说：“我就是刚好路过，没关系啦，改天请我吃饭吧。”
洛蓝走在最后面，她故意把头转过去，假装看着旁边的树木。
佟彤很尴尬地笑着说：“好吧。”他回头去看洛蓝，正好和洛蓝的眼神相对，洛蓝又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温暖的头发在风中飘着，诉说着夏天中那些期待。
洛蓝以为佟彤让她和林清旋道谢，便说：“林清旋，多谢你的帮忙。”她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表情，于是微微笑着，清甜而大方。
林清旋给了洛蓝一个白眼，什么也没有说，留下一大段的空白。她继续向前走去，波浪的头发上下翻动。
远处的山越显清脆，可是洛蓝只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她的心里低落到了极点。她甚至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每天受到别人的冷落吗？
回到学校，似乎回到了一个较为单纯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关系，清纯得如一杯白开水。洛蓝没有和佟彤再说些什么，即使他们坐得很近。洛蓝用铅笔在纸上胡乱图画，不时瞟着身边的佟彤。
“喂？你发什么呆呢？”刘灵童歪着眼睛的脸出现在洛蓝的眼前，让她想起在电视上看见的演小品的演员。这时候还在上课，花大妈悠扬而婉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教室里。
“快转过去，别被她看到了。”洛蓝把头探出去，小声地说。
“哈哈，瞧你胆小的，没事没事，我是谁啊，哈哈哈！”
洛蓝看见刘灵童得意忘形的笑容，也不能说什么，接着在纸上瞎画。
刘灵童更加放肆，她又把洛蓝叫过来想要说些事情。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手中遮挡的书本倒置着，而且还翻到了错误的页数。
“刘灵童！”花大妈大吼着，狮子一般要把她吃掉。
刘灵童手中的书本滑落到地上，可怜地瘫在地上。她快速起身弯下腰间捡起语文书，还是倒着拿着，自己并不知觉。
风扇在她的头顶快速旋转着，本来就不整齐的头发更是一缕一缕竖起来，有些怒发冲冠的味道。全班都笑了，连刘灵童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她站在那里，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花大妈小碎花的上衣显示着她虽然不再青春可还是残留的活力，她打量着刘灵童邋遢的样子，终于问出了问题：“你说一说‘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后面的一句是什么？”
刘灵童把书页捏得微微发皱，她看着倒置的书本，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群起而殴之”刘灵童闭着眼睛把这句话说完的时候，教室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看见花大妈严肃的脸，以为自己回答得十分正确。她抬起手整理了下衣领，让它们骄傲地竖起来。窗外的云安逸地飘着，教室里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花大妈被气得脸色铁青，她衣服上的花朵也黯淡下去。
“你把课文给我抄10遍！太过分了！”花大妈脸上的肉抖动着，手指上隐约的粉笔末都在颤抖。
刘灵童在一片笑声中坐回位置上，回头冲洛蓝吐了吐舌头。洛蓝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便不让刘灵童再尴尬下去。
接下来花大妈又絮絮叨叨地说着上课听讲的问题，洛蓝无心听下去，便趴在桌子上，她低头看着自己散开的鞋带，纯白的颜色软软地化开，像早晨的热牛奶。
广播喇叭又出现了问题，“嗞嗞”地响个不停，扰得人心烦。洛蓝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佟彤正眨着眼睛看着她。她看见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着，迅速把头转过去。
“洛蓝。”佟彤口中喷出的温热的气体打在洛蓝脸上，她感觉他们靠得很近。
洛蓝没有回答，她坐起身，笔直得像面前笔袋里的直尺。她聚精会神地盯着花大妈，似乎在认真听着。
“洛蓝，下午放学等我好吗，我有事和你说。”佟彤用胳膊肘捅了捅洛蓝的胳膊说。
这一刻洛蓝真的感觉有些厌恶佟彤，就像先把自己无情地抛弃，大步流星地走向另一个人，然后再装出一副温柔的样子来轻抚自己的脸，说些安慰的话。她并不清楚佟彤一直喜欢着她，并没有和林清旋在一起。她更不知道那天晚上佟彤当着林清旋的面说他喜欢的人正是洛蓝。
洛蓝迅速地往旁边挪了挪，她感觉自己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的脸。她低着头盯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注释，并无多大意思。
“洛蓝，好吗？”佟彤仍旧不死心，还是接着追问。他的表情很严肃，甚至有些冰冷。
洛蓝把眼睛闭上，尽量不去想他的话，希望能把对他的回忆通通忘掉。可是作为同桌，还是要保持最基本的礼貌。洛蓝猛地合上书，一些尘土扬起，在阳光中浮动着。她抬起头，把头发捋到耳朵后面，露出白皙漂亮的眼睛和侧脸。她修长的手指放在桌子上不安地搓动着。
怎么办？如果直接说不行的话太没有礼貌了，怎么说？洛蓝心里这样想。
“那个，我要和叶子健一起走。”洛蓝说，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就是今天早上的那个男生吗？你们……”佟彤无法再说下去，他低着头，如一个失败者。他的心瞬间冰凉下去，最后变成一堆粉末。
“我们在交往。”洛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略带些复仇的意思。她把佟彤不敢说出的话这样直接地说出，这几个字强光般刺眼，似乎能晃瞎别人的眼睛。
花大妈在黑板上不停地写着板书，底下的同学都紧握着笔杆在认真地记录。耳边传来花大妈一遍又一遍纠正古文读音的声音，抑扬顿挫。
佟彤的眼皮垂下去，什么也没有说，他抓起桌子上的一杆笔开始不停地旋转起来。洛蓝甚至有些得意，但瞬间她觉得，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佟彤这样失落自己竟然也跟着莫名地伤感起来。她微微转过头，看着佟彤脸上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落魄得像是一个讨食者。
夏天确实到了。这一次是踏实了脚步，让每一个人都看得见。半天的课上下来，衣服便湿透了。强烈的阳光烘烤着教室，越积越多的水汽吸收着温度，最后都释放给了教室内的人。只是觉得闷，洛蓝坐在座位上久久不能平静。即使有风扇吹着，也抵不过热浪。她感觉肩膀在不断膨胀，汗止不住地流。
中午的时候气温更是达到了新高。洛蓝地理课上学过正午12点的时候是太阳高度角最大的时候，她透过玻璃向外看去，光亮的圆球高高地挂在天上。玻璃并没有擦得透亮，天的颜色在抹布留下的灰色印记中也暗下去。
洛蓝索性把头转过来，轻声叹着气。空气中还弥漫着中午盒饭的味道。各种菜混合起来的味道，并不好闻，像是用塑料布捂上三四天所散发出的热气。陈
浩抱着一摞厚厚的讲义走进班的时候，原本几乎沸腾的聊天气氛渐渐压抑下去。他熟练地把胸前隐满公式和习题的白纸放在讲台上，然后弯下腰开始分卷子，这几乎成了他每日必做的工作。
“班长，我们可不可以不拿这些？”一个女生嬉皮笑脸地问到，明显玩笑的语气。
“不行，一定要认真做完，老师特意叮嘱过。”陈浩抬起头，他脸上写满了严肃与认真，仿佛这是他全部的使命。他的前胸和后背全部湿透，头帘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地悬在额头前。
洛蓝抬起头的时候，感觉脖颈处有些酸麻。佟彤在擦黑板，手臂优雅地挥动，是他一贯的风格。洛蓝这样看着，却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好远，不只是一个教室的距离。突然，林清旋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她朝佟彤走过去，然后一只手猛地搭在他的肩上。
洛蓝的心里紧了一下，她把目光往旁边挪了下，假装在看课程表，但并没有移开很远。刘灵童的后脑勺在她的视线中不停晃动，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空间。她没有把每个动作都看仔细，只是清楚地望见林清旋满脸气愤地几乎奔出了教室，而佟彤又继续擦那半边的黑板。因为是背着身子，洛蓝并不知道佟彤是怎样的表情。
“洛蓝，洛蓝，你怎么了？”刘灵童又转过身问她。
“没事。”洛蓝说，她用湿纸巾把桌面上残留的油渍擦干净，闻到淡淡的香味。
“根据最新的可靠小道消息，有人看到就在“麦九屉”着火前的几分钟，有名男子曾经从“麦九屉”的后门进入！“刘灵童说着推了推她厚重的眼镜，一改往日的顽皮，多了几分慎重。
洛蓝的手顿了一下，像失去知觉似的，纸巾滑落到地面上。她的身体感觉到一股凉意，汗毛竖起，感觉周围空旷得可怕，似乎被遗忘在荒野中。
“你……你这消息准确吗？”洛蓝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表情凝重，眉毛都皱在一起。
刘灵童缓慢地站起身，因为她臃肿的身材不允许她做过快的动作。
“连你都不相信我啦？有什么消息能逃过我‘小灵通’的耳朵？绝对属实啊。”她越说越激动，不断拍击着洛蓝的桌子。洛蓝本来就不怎么新的桌子又多了几条裂痕。
那还是高一开学的时候，教室里只有这一张桌子和其他的不一样，不仅明显旧了许多，而且表面十分斑驳破旧，各种刻痕和笔印几乎覆盖了整个桌面。当时没有一个人愿意用这张桌子，洛蓝来了以后，她很自觉地走向桌子，并用到现在，就好像这是她熟识多年的一位老友。
刘灵童后来又向她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学校里的各种八卦新闻，其中也有不少叶子健的，但洛蓝同之前一样，都无心再听，因为她有预感，这次刘叔的失踪和“麦九屉”的失火并不是个偶然，也许是有人故意，但这个人是谁呢？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她突然意识到不能再想下去了，因为这好像是一个无限循环播放的恐怖电影。总之，这件事有些蹊跷。洛蓝想和佟彤说，但又不知怎样开口，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下午本是有课的，但学校特意对上次运动会表现出色的同学举办了正式的颁奖仪式，因此中午刚过广播就传出召集大家去操场的声音，伴着喇叭的杂音像老式唱片机发出的沧桑声音。
整个学校都被喜悦与激动笼罩，似乎能够不上课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一样。学生们纷纷冲出教室，欢庆着这样一个时刻。楼道口堆满了人，互相推挤着，场面很是壮观。
洛蓝相比起来就平静不少，她不紧不慢地把笔都收进笔袋里，然后轻轻拉上拉锁。她看见刘灵童和一群女生往门外奔跑的开心表情，有些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往热的地方跑，她似乎已经被热气蒸熟，再也承受不了过高的温度。
待大家都走散以后，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佟彤和洛蓝。洛蓝向外走的时候，被佟彤叫住了。她看着教室里东倒西歪的桌椅，自己喃喃自语地说着些类似“怎么这么乱”之类的话，并没有理会佟彤。最后，佟彤挡在她的前面，表情有些无奈。
“你怎么了？为什么自从我出院以后你就怪怪的？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请和我说好吗？”
“你还是去问林清旋吧，她比我清楚多了。”洛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意识到佟彤这样聪明的人，一定会听出这句话的玄机。
“林清旋？”佟彤疑惑了一下，接着果然恍然大悟地说，“我们，我们并没有什么啊。”
洛蓝第一次看到佟彤慌张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天气热的原因，佟彤的汗顺着脖子留下来，清晰可见。
教室里的灯都还没有关。洛蓝也不明白为什么大白天要开这么多的灯，花大妈硬是说太暗的光线对同学们的眼睛不好。洛蓝绕过了佟彤，去关灯和电扇。
“洛蓝，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佟彤转过身，眼神里都是温柔。
心里某个角落一直藏着的一句话和那种感觉毫无预兆地袭来，使洛蓝的头有些眩晕。她原本温热的手渐渐冰凉，眼睛似乎不会眨动。是真的吗？洛蓝没有问出口，而是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风扇的转速逐渐缓慢，一圈一圈都能数得清。它不断切割着画面，把时间分成一块一块。体育老师开始整队，他手持麦克风，把混音开得极大，声音从操场的喇叭传出，像是被无数的人用力拉长一般。
洛蓝把头转向窗外，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但她还是说：“快走吧，体育老师整队了。”似乎那声音是可以被看见的一样。
佟彤没有让她走远，他用双手按住了洛蓝的肩膀。这动作很轻，却令洛蓝无法动弹。她没有抬头，因此只能看见佟彤的胸部。
“你不要走，我是认真的。”佟彤突然降下音量，像说悄悄话一样的温柔语气。
洛蓝的汗在流，她不知该怎么办。心中有一种力量鼓动着她说些什么，但她始终不明白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力量，说出后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佟彤的脸就在自己的上方，洛蓝明白，如果她抬起头，会看到怎样的一张令自己过目不忘的脸，所以她不能抬头。
“你误会我和林清旋了，我们只是朋友。”佟彤补充道。
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体育老师正在以极大的音量催促还在楼上的同学下楼，伴着同学们各种嘈杂的聊天声从玻璃渗进来。滴水般地进入，模模糊糊，在耳边晕开。佟彤放在洛蓝肩膀上的手越发地热起来，如两团火焰。洛蓝想逃，但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双脚像陷入泥潭般，越陷越深。
“放开她，你要干什么！”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知比窗外的声音大了多少。地面似乎都在颤动，愤怒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它落在本子上，落在黑板上，甚至落在每一粒小小的白色粉笔尘上。叶子健愤怒地站在门口，眼睛盯着佟彤的手。他的胸口剧烈地收缩着，胀大的时候像是一个充满气的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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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阳光进入这里，地面坑坑洼洼，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潮气。之中只是种植了一棵小树，如营养不良的孩子，光秃秃的枝干发着灰色的光。洛蓝靠在墙上，感觉如此冰冷。她不能自已，紧闭着眼睛，感觉泪水在眼内堆积。叶子健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捏着。
“洛蓝，你怎么了？”叶子健把头凑过去问，他的眼睛真挚地看着洛蓝，刚毅笃定。他黝黑的皮肤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踏实。
“我，我，没事的……”洛蓝擦了擦眼泪，她的眼睛红肿起来，像桃子一般的颜色。叶子健温柔地擦干洛蓝眼角的泪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刚才那个人，是我们第一次遇到时你身边的男生吧。”叶子健低着头，不知为什么有些失落。
“洛蓝点点头，她拉起叶子健的手说，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叶子健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口，只有嘴巴还长着，然后又闭上。他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接着又是很开心地笑，如往常一样。
洛蓝很伤心，伤心她永远也忘不了佟彤。她觉得佟彤并没有走出自己的生命，而是藏匿在某处，等待自己的发现。即使如今已经有叶子健为伴，但她的心里仍然有佟彤的位置。她明白自己不能这样的见异思迁，可是有些时候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那么又何谈理智呢？
走出巷子的时候，阳光更强烈了，碧蓝的天空悬在天空，像飘飞的巨大蓝色风筝，自然潇洒。他们都被阳光晃到了，只能眯着眼睛向前走。在洛蓝的眼中，这街边的一切五颜六色都是虚无，真正有意义的只是他和叶子健与佟彤的关系。她的心里被打了一个结，在佟彤与叶子健之间。
又经过了“麦九屉”，洛蓝又习惯性地抬起头张望，她的眼睛有些酸涩，可还是睁大眼睛。明亮的阳光窜进眼睛，有些痛感。“麦九屉”的门还是关着，门外依然排起队来，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也许是今天刘叔的心情不好吧，可能一屉也不想做。洛蓝这样想着，又是莫名地失落下去。
他们在楼道口分手了，洛蓝似乎有些留恋。叶子健淡淡地说了一句再见，转身就走了。洛蓝很明白叶子健在顾虑什么，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能给叶子健多少爱。她对于未来是一片迷茫，几乎失去了方向。推开班里门的时候，她特别看了一下佟彤的座位，仍然是空的。不知怎地，洛蓝的心急速下坠，然后摔得粉碎。
“嘿，洛蓝，恭喜恭喜啊，”刘灵童从后面拍她的肩膀说，“终于和叶子健修成正果了！”她的手中握着一个水杯，看来是刚打完热水回来，蒸汽熏烤着她的下巴，扑鼻的都是茶叶的香味。
洛蓝故作镇定地说：“什么修成正果，这么热的天气还喝茶啊？”
听了洛蓝这样的话，刘灵童的嘴便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如持续播放的录音机。“茶叶是好东西，喝了对身体很有好处，尤其在这样的夏天，茶叶里面含有……”
洛蓝听着这样的长篇大论，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听完，然后只是点点头。她尽力压制自己失落的情绪，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尽可能镇定。她是个会隐藏的人，不会有喜形于色的冲动。
她把头发捋了捋，让它们看上去整齐一些。她坐在座位上的一刹那，又想起之前与佟彤的那些日子，像是一个按钮，在生活的节点上安家，然后在你最孤独失落的时候，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动这个按钮，就会是爆炸般的伤害。那些欢笑与执着，泪水与痛苦，都在身旁的座位上打转，变成一股阴冷的风，浇熄所有的想念与热情。
洛蓝终于明白，原来有一些人，终究不能被替代，因为他早已在生命的季节中散步，留下不可磨灭的脚印。
“嘭”地一声，门被重重摔开。佟彤冲进来，在一瞬间就来到洛蓝的面前。
“洛蓝，快走，出事了！”佟彤大叫着。他拉上洛蓝的手就要奔出教室。
“放开我。”洛蓝平静地说。然后便把手挣脱开。
佟彤不死心，他看着洛蓝，停顿了几秒钟。他温柔的眼神穿透了洛蓝的心，留下一个难以补救的大洞。城市中都是绿色，在春夏交接的时间里特别青翠，郁郁葱葱。
“不管有什么误会，但你一定要和我走，‘麦九屉’着火了！”佟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洛蓝的身体一惊，几乎打了一个寒颤。她想起今天早上拥挤的人群，想起刘叔紧闭的烧卖店，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她迅速起身，没有等佟彤，便冲出了教室。
跑出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上班的高峰时间，自行车和汽车在眼前不断地划过，地面上细小的土石被轮胎带起，混杂在空气中。他们在行人之间穿梭，像两只灵活的小鱼。繁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在阳光中暴晒，最后干瘪下去。
快到“麦九屉”就能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要融化空气般。焦糊的味道令人作呕，远出的天空飘着黑色的浓烟，黑色的丝巾般升上天空。麦九屉”前面围了许多人，他们不断地摇着头，叹息着。旁边停了警车，警笛声持续不断地响着，把每个人的神经都拉直、拉紧。
洛蓝颤抖着凑过去的时候，人群突然就散开了。她顺着那一道缝隙看过去，是黑色的一片。被烧焦的物品冒着黑烟，浓雾一般笼罩在上空。店面已经面目全非，已经分辨不出桌椅和砖瓦，它们都凌乱地躺在地上，东倒西歪，像土中生长出的黑色果实。洛蓝和佟彤走到店门前，却被**拦住了。
“你们不能进去。”旁边的一位**说。
洛蓝向里面张望，只有几名消防员在翻动着废墟。有些木头还在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跳跃的红色在一片黑色中十分显眼。浓雾缭绕中黑灰色的烟尘四处飘扬，细小的颗粒浮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游动着。
洛蓝感觉自己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流，不知道是伤心还是被烟熏所致。鼻子里都是浓烟的味道，忍不住地咳嗽。佟彤站在她后面，想去安慰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双手攥拳，微微颤抖，双肩剧烈地起伏着，还没有从快速的奔跑中缓过劲来。
“快看！就是这两个人！”背后的人群中有人大叫。
围观的人暴露在阳光下，每个人的表情都能辨得清。人群逐渐沸腾，喊叫声此起彼伏，如汹涌的浪涛。
“这两个蓝血人老是到这家店来！倒霉啊，要不然怎么会着火！”又一个中年男人大喊着，他穿着拖鞋和背心，像是出来买早点的样子。
洛蓝迅速转过身，看见一双双愤怒的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和佟彤。她把头低下，却感觉脖子后面是一阵热浪。她的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众人的质疑声。
“你们就要一直这样了吗？”佟彤的声音响亮地弹出来。
她抬起头，看见佟彤温暖的身躯挡在自己的面前。他高大的脊背几乎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又是这种温暖的感觉，似乎有了他世界中那些痛苦就全被过滤掉。
“刘叔已经失踪了，你们之中很多人比我跟刘叔还要熟悉，可是你们非但不为刘叔的失踪而担心，却还在这里说什么蓝血不蓝血的问题，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佟彤近乎喊着，声嘶力竭。他的脸涨得通红，火焰般燃烧着。
过路的人都被吸引过来，堵塞了交通。汽车司机不停地鸣着笛，叫骂一声接着一声。
“你说什么臭小子？你算什么东西？妈的，你自己本身就有问题就不要说我们！”前排的一个男人说，语气很凶。
“你们自己想过吗？现在怎么能这么迷信，你们……”
“滚下去，滚开！”佟彤的话被一位老人打断，他的面部表情极为狰狞，几乎要愤怒地跺脚。接着下面所有人也都跟着一起应和起来。人群向前移动着，如蚂蚁般密集的黑色脑袋涌上来，佟彤的安全面临着威胁。
在一边维持交通秩序的**赶紧跑过来，拦住人群，可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并不够，眼看着人们就要压过来。洛蓝恐惧地从佟彤的背后探出头，又快速缩回去，她真的不想这样，自己像是别人的公敌，被世界所抛弃。她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危机。
如果是她自己被别人这样说她也不会在意，可是现在连佟彤也被牵扯进来，她本是想抓住佟彤的手一起往前走，没想到却一同被卷入危险的漩涡。两个少年尴尬地被围起来，四周是一片白亮，光亮中暗藏着危机，背后是一片烧焦的废墟。
“都给我停下！谁再动一个试试！”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如削尖的钉子。
洛蓝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却看到林清旋的背影。一阵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要盖过浓烟的味道。等洛蓝再回过神的时候，人群真的安静下来。林清旋双手盘在胸前，昂着头，似乎她在掌控任何事情。
“这两位都是我的同学，你们想干什么？啊？想打他们吗？那你们可以试一试啊！来啊！”林清旋的眼睛瞪得如铃铛一般大。即使洛蓝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单从语气，就能听出林清旋是怎样一个厉害的女生。
拥挤上来的人们都不再说些什么，有的渐渐转身走开了。林清旋转过头，看着佟彤说：“走吧，回学校去。”
三人往回走的时候，林清旋走在最前面，并没有说些什么，她的高跟鞋高傲地发出声响，显示着她的高贵。
“林清旋，谢谢你。”佟彤对她说。
林清旋突然停下，然后回过头，很是开心的笑容，如浓艳的玫瑰。她向佟彤这边贴过来，离得很近地说：“我就是刚好路过，没关系啦，改天请我吃饭吧。”
洛蓝走在最后面，她故意把头转过去，假装看着旁边的树木。
佟彤很尴尬地笑着说：“好吧。”他回头去看洛蓝，正好和洛蓝的眼神相对，洛蓝又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温暖的头发在风中飘着，诉说着夏天中那些期待。
洛蓝以为佟彤让她和林清旋道谢，便说：“林清旋，多谢你的帮忙。”她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表情，于是微微笑着，清甜而大方。
林清旋给了洛蓝一个白眼，什么也没有说，留下一大段的空白。她继续向前走去，波浪的头发上下翻动。
远处的山越显清脆，可是洛蓝只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她的心里低落到了极点。她甚至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每天受到别人的冷落吗？
回到学校，似乎回到了一个较为单纯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关系，清纯得如一杯白开水。洛蓝没有和佟彤再说些什么，即使他们坐得很近。洛蓝用铅笔在纸上胡乱图画，不时瞟着身边的佟彤。
“喂？你发什么呆呢？”刘灵童歪着眼睛的脸出现在洛蓝的眼前，让她想起在电视上看见的演小品的演员。这时候还在上课，花大妈悠扬而婉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教室里。
“快转过去，别被她看到了。”洛蓝把头探出去，小声地说。
“哈哈，瞧你胆小的，没事没事，我是谁啊，哈哈哈！”
洛蓝看见刘灵童得意忘形的笑容，也不能说什么，接着在纸上瞎画。
刘灵童更加放肆，她又把洛蓝叫过来想要说些事情。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手中遮挡的书本倒置着，而且还翻到了错误的页数。
“刘灵童！”花大妈大吼着，狮子一般要把她吃掉。
刘灵童手中的书本滑落到地上，可怜地瘫在地上。她快速起身弯下腰间捡起语文书，还是倒着拿着，自己并不知觉。
风扇在她的头顶快速旋转着，本来就不整齐的头发更是一缕一缕竖起来，有些怒发冲冠的味道。全班都笑了，连刘灵童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她站在那里，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花大妈小碎花的上衣显示着她虽然不再青春可还是残留的活力，她打量着刘灵童邋遢的样子，终于问出了问题：“你说一说‘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后面的一句是什么？”
刘灵童把书页捏得微微发皱，她看着倒置的书本，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群起而殴之”刘灵童闭着眼睛把这句话说完的时候，教室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看见花大妈严肃的脸，以为自己回答得十分正确。她抬起手整理了下衣领，让它们骄傲地竖起来。窗外的云安逸地飘着，教室里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花大妈被气得脸色铁青，她衣服上的花朵也黯淡下去。
“你把课文给我抄10遍！太过分了！”花大妈脸上的肉抖动着，手指上隐约的粉笔末都在颤抖。
刘灵童在一片笑声中坐回位置上，回头冲洛蓝吐了吐舌头。洛蓝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便不让刘灵童再尴尬下去。
接下来花大妈又絮絮叨叨地说着上课听讲的问题，洛蓝无心听下去，便趴在桌子上，她低头看着自己散开的鞋带，纯白的颜色软软地化开，像早晨的热牛奶。
广播喇叭又出现了问题，“嗞嗞”地响个不停，扰得人心烦。洛蓝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佟彤正眨着眼睛看着她。她看见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着，迅速把头转过去。
“洛蓝。”佟彤口中喷出的温热的气体打在洛蓝脸上，她感觉他们靠得很近。
洛蓝没有回答，她坐起身，笔直得像面前笔袋里的直尺。她聚精会神地盯着花大妈，似乎在认真听着。
“洛蓝，下午放学等我好吗，我有事和你说。”佟彤用胳膊肘捅了捅洛蓝的胳膊说。
这一刻洛蓝真的感觉有些厌恶佟彤，就像先把自己无情地抛弃，大步流星地走向另一个人，然后再装出一副温柔的样子来轻抚自己的脸，说些安慰的话。她并不清楚佟彤一直喜欢着她，并没有和林清旋在一起。她更不知道那天晚上佟彤当着林清旋的面说他喜欢的人正是洛蓝。
洛蓝迅速地往旁边挪了挪，她感觉自己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的脸。她低着头盯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注释，并无多大意思。
“洛蓝，好吗？”佟彤仍旧不死心，还是接着追问。他的表情很严肃，甚至有些冰冷。
洛蓝把眼睛闭上，尽量不去想他的话，希望能把对他的回忆通通忘掉。可是作为同桌，还是要保持最基本的礼貌。洛蓝猛地合上书，一些尘土扬起，在阳光中浮动着。她抬起头，把头发捋到耳朵后面，露出白皙漂亮的眼睛和侧脸。她修长的手指放在桌子上不安地搓动着。
怎么办？如果直接说不行的话太没有礼貌了，怎么说？洛蓝心里这样想。
“那个，我要和叶子健一起走。”洛蓝说，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就是今天早上的那个男生吗？你们……”佟彤无法再说下去，他低着头，如一个失败者。他的心瞬间冰凉下去，最后变成一堆粉末。
“我们在交往。”洛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略带些复仇的意思。她把佟彤不敢说出的话这样直接地说出，这几个字强光般刺眼，似乎能晃瞎别人的眼睛。
花大妈在黑板上不停地写着板书，底下的同学都紧握着笔杆在认真地记录。耳边传来花大妈一遍又一遍纠正古文读音的声音，抑扬顿挫。
佟彤的眼皮垂下去，什么也没有说，他抓起桌子上的一杆笔开始不停地旋转起来。洛蓝甚至有些得意，但瞬间她觉得，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佟彤这样失落自己竟然也跟着莫名地伤感起来。她微微转过头，看着佟彤脸上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落魄得像是一个讨食者。
夏天确实到了。这一次是踏实了脚步，让每一个人都看得见。半天的课上下来，衣服便湿透了。强烈的阳光烘烤着教室，越积越多的水汽吸收着温度，最后都释放给了教室内的人。只是觉得闷，洛蓝坐在座位上久久不能平静。即使有风扇吹着，也抵不过热浪。她感觉肩膀在不断膨胀，汗止不住地流。
中午的时候气温更是达到了新高。洛蓝地理课上学过正午12点的时候是太阳高度角最大的时候，她透过玻璃向外看去，光亮的圆球高高地挂在天上。玻璃并没有擦得透亮，天的颜色在抹布留下的灰色印记中也暗下去。
洛蓝索性把头转过来，轻声叹着气。空气中还弥漫着中午盒饭的味道。各种菜混合起来的味道，并不好闻，像是用塑料布捂上三四天所散发出的热气。陈
浩抱着一摞厚厚的讲义走进班的时候，原本几乎沸腾的聊天气氛渐渐压抑下去。他熟练地把胸前隐满公式和习题的白纸放在讲台上，然后弯下腰开始分卷子，这几乎成了他每日必做的工作。
“班长，我们可不可以不拿这些？”一个女生嬉皮笑脸地问到，明显玩笑的语气。
“不行，一定要认真做完，老师特意叮嘱过。”陈浩抬起头，他脸上写满了严肃与认真，仿佛这是他全部的使命。他的前胸和后背全部湿透，头帘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地悬在额头前。
洛蓝抬起头的时候，感觉脖颈处有些酸麻。佟彤在擦黑板，手臂优雅地挥动，是他一贯的风格。洛蓝这样看着，却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好远，不只是一个教室的距离。突然，林清旋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她朝佟彤走过去，然后一只手猛地搭在他的肩上。
洛蓝的心里紧了一下，她把目光往旁边挪了下，假装在看课程表，但并没有移开很远。刘灵童的后脑勺在她的视线中不停晃动，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空间。她没有把每个动作都看仔细，只是清楚地望见林清旋满脸气愤地几乎奔出了教室，而佟彤又继续擦那半边的黑板。因为是背着身子，洛蓝并不知道佟彤是怎样的表情。
“洛蓝，洛蓝，你怎么了？”刘灵童又转过身问她。
“没事。”洛蓝说，她用湿纸巾把桌面上残留的油渍擦干净，闻到淡淡的香味。
“根据最新的可靠小道消息，有人看到就在“麦九屉”着火前的几分钟，有名男子曾经从“麦九屉”的后门进入！“刘灵童说着推了推她厚重的眼镜，一改往日的顽皮，多了几分慎重。
洛蓝的手顿了一下，像失去知觉似的，纸巾滑落到地面上。她的身体感觉到一股凉意，汗毛竖起，感觉周围空旷得可怕，似乎被遗忘在荒野中。
“你……你这消息准确吗？”洛蓝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表情凝重，眉毛都皱在一起。
刘灵童缓慢地站起身，因为她臃肿的身材不允许她做过快的动作。
“连你都不相信我啦？有什么消息能逃过我‘小灵通’的耳朵？绝对属实啊。”她越说越激动，不断拍击着洛蓝的桌子。洛蓝本来就不怎么新的桌子又多了几条裂痕。
那还是高一开学的时候，教室里只有这一张桌子和其他的不一样，不仅明显旧了许多，而且表面十分斑驳破旧，各种刻痕和笔印几乎覆盖了整个桌面。当时没有一个人愿意用这张桌子，洛蓝来了以后，她很自觉地走向桌子，并用到现在，就好像这是她熟识多年的一位老友。
刘灵童后来又向她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学校里的各种八卦新闻，其中也有不少叶子健的，但洛蓝同之前一样，都无心再听，因为她有预感，这次刘叔的失踪和“麦九屉”的失火并不是个偶然，也许是有人故意，但这个人是谁呢？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她突然意识到不能再想下去了，因为这好像是一个无限循环播放的恐怖电影。总之，这件事有些蹊跷。洛蓝想和佟彤说，但又不知怎样开口，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下午本是有课的，但学校特意对上次运动会表现出色的同学举办了正式的颁奖仪式，因此中午刚过广播就传出召集大家去操场的声音，伴着喇叭的杂音像老式唱片机发出的沧桑声音。
整个学校都被喜悦与激动笼罩，似乎能够不上课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一样。学生们纷纷冲出教室，欢庆着这样一个时刻。楼道口堆满了人，互相推挤着，场面很是壮观。
洛蓝相比起来就平静不少，她不紧不慢地把笔都收进笔袋里，然后轻轻拉上拉锁。她看见刘灵童和一群女生往门外奔跑的开心表情，有些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往热的地方跑，她似乎已经被热气蒸熟，再也承受不了过高的温度。
待大家都走散以后，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佟彤和洛蓝。洛蓝向外走的时候，被佟彤叫住了。她看着教室里东倒西歪的桌椅，自己喃喃自语地说着些类似“怎么这么乱”之类的话，并没有理会佟彤。最后，佟彤挡在她的前面，表情有些无奈。
“你怎么了？为什么自从我出院以后你就怪怪的？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请和我说好吗？”
“你还是去问林清旋吧，她比我清楚多了。”洛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意识到佟彤这样聪明的人，一定会听出这句话的玄机。
“林清旋？”佟彤疑惑了一下，接着果然恍然大悟地说，“我们，我们并没有什么啊。”
洛蓝第一次看到佟彤慌张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天气热的原因，佟彤的汗顺着脖子留下来，清晰可见。
教室里的灯都还没有关。洛蓝也不明白为什么大白天要开这么多的灯，花大妈硬是说太暗的光线对同学们的眼睛不好。洛蓝绕过了佟彤，去关灯和电扇。
“洛蓝，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佟彤转过身，眼神里都是温柔。
心里某个角落一直藏着的一句话和那种感觉毫无预兆地袭来，使洛蓝的头有些眩晕。她原本温热的手渐渐冰凉，眼睛似乎不会眨动。是真的吗？洛蓝没有问出口，而是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风扇的转速逐渐缓慢，一圈一圈都能数得清。它不断切割着画面，把时间分成一块一块。体育老师开始整队，他手持麦克风，把混音开得极大，声音从操场的喇叭传出，像是被无数的人用力拉长一般。
洛蓝把头转向窗外，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但她还是说：“快走吧，体育老师整队了。”似乎那声音是可以被看见的一样。
佟彤没有让她走远，他用双手按住了洛蓝的肩膀。这动作很轻，却令洛蓝无法动弹。她没有抬头，因此只能看见佟彤的胸部。
“你不要走，我是认真的。”佟彤突然降下音量，像说悄悄话一样的温柔语气。
洛蓝的汗在流，她不知该怎么办。心中有一种力量鼓动着她说些什么，但她始终不明白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力量，说出后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佟彤的脸就在自己的上方，洛蓝明白，如果她抬起头，会看到怎样的一张令自己过目不忘的脸，所以她不能抬头。
“你误会我和林清旋了，我们只是朋友。”佟彤补充道。
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体育老师正在以极大的音量催促还在楼上的同学下楼，伴着同学们各种嘈杂的聊天声从玻璃渗进来。滴水般地进入，模模糊糊，在耳边晕开。佟彤放在洛蓝肩膀上的手越发地热起来，如两团火焰。洛蓝想逃，但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双脚像陷入泥潭般，越陷越深。
“放开她，你要干什么！”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知比窗外的声音大了多少。地面似乎都在颤动，愤怒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它落在本子上，落在黑板上，甚至落在每一粒小小的白色粉笔尘上。叶子健愤怒地站在门口，眼睛盯着佟彤的手。他的胸口剧烈地收缩着，胀大的时候像是一个充满气的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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