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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2爱归(十)

    没人进过皇帝的寝殿。

    沈昀是个有些怪僻的皇上。

    登基四年来,竟没有几个人能说清皇上到底长什么样。

    煌煌大殿之上,那森冷的寒意让匍匐在地的大臣感到窒息,从没有人敢抬头冒犯天颜;批阅奏折时,那高高的案牍之后,总是一个挺拔的消瘦身影,包括那些内侍都绝不许靠近前去;一个人独处,便总是孤零零的站在相对阴暗的角落里,仿佛他本身,和这幽深清冷的大殿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王女和王子包括皇后都是锦衣玉食,过着这世界上最奢华的日子;而堂堂大华开国帝皇却过着最为简朴的生活,甚至,可以说,四年来,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过的却是连宫中最低等的仆役都不如!

    这么多年了,摆在帝皇面前的饭食不过白饭一碗,咸菜若干,甚至,很多时候,早上端上去的饭,晚上又完好无损的端出来;仍然是帝王尺寸的宽大龙床,无论冬夏,床上却从无半点棉絮。曾有内侍揣测圣意,自作主张铺了锦被上去,很快,皇宫之中便再也没见到那自作聪明的内侍的影子••••••

    明明是享有无上权力的至高帝皇,俯瞰大地的上天之子,却活的如同茫茫大地上最卑微的一粒尘土••••••

    单手托着怀里瘦弱的人儿,另一手接过内侍递上的一床轻软的云被,小心的裹住昏迷的紫涵。

    “涵儿,别怕,猫儿在,别怕——”

    整整四年了,涵儿终于回来了!

    落凤坡崖顶,清醒过来,灵晔却告诉他,那个他倾尽生命来爱的涵儿死了,就葬身在那悬崖绝地无情的碧波之下!而他,就是那个逼死涵儿的凶手!任那个疯了一样的灵晔一刀刀捅在自己的身体之上,沈昀只是奇怪的看着胸前那冒出的血花,怎么,一点,也不疼呢,怎么就是不会死呢!

    微笑的抓住灵晔的手,帮着他把匕首对准了那颗肮脏的心,却被那个多管闲事的大长老给打晕了过去。

    最爱的涵儿,却是死在自己的手里。

    原来啊,人世间不过是一个炙烤生命的炼狱••••••

    那以后,猫儿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了白天!

    “涵儿,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不管要去那里,都带着猫儿。”

    嘴里喃喃着,抱着怀中的人儿坐倒在宽大的龙床上,却止不住喉头一热,竟是呕了一口鲜血在蓝袍之上。

    “皇上!”

    几乎是被人丢进来的太医连鞋子都掉了一只,几乎是面如土色的爬跪到沈昀脚边。

    “快,看看,涵儿伤的,伤的,怎样?”压下喉头的腥甜,沈昀定了定神。

    太医抬起头来,这才看清皇上怀里还如珍如宝般抱着个头发蓬乱的女子。

    而皇上的脸色却竟然比他怀中昏晕不醒的女子脸色更难看!

    太医不敢再看,小心的取了女子的手诊脉,半晌,轻轻松开。

    “怎么?”盯着太医的脸,尖利的指甲刺穿了掌心,有殷红的血丝顺着拳头缓缓淌下,沈昀却浑然未觉。

    “这位小姐应该是染了风寒,又加上,哀恸过甚,淤积于心,才会这样昏晕不醒。”

    “那这额头之上——”猫儿的手指颤颤的拂过那斑驳的血迹,只觉浑身冰冷,这是自己的涵儿啊,却一个人流落在外,伤病缠身!

    “那个不过是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太医小心翼翼的说,“倒是皇上——”

    “下去吧。”清冷的声音吓得太医哆嗦了一下。

    拿了软布,浸在温热的水里,一点点的拭去紫涵脸上的血渍,哆嗦的手却弄湿了身上的半幅衣袍。

    涵儿,流了这么多血吗!我的涵儿,该有多痛!

    痴痴的看着擦干净后乱发下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庞,深幽的翠眸转为如血的殷红,死命扣着床沿才不至于倒下,自己真的不是做梦啊,躺在自己怀里的女子,真的,是涵儿啊!

    “唔——”紫涵身体微微扭动了下,抬了抬右臂,却又无力垂下。

    “涵儿,怎么了?”猫儿忙俯□子,正对上紫涵缓缓睁开的星眸。

    “猫儿,哥哥?”那声音嘶哑难听。

    “是,是我,是涵儿的猫儿。”猫儿的身子已是抖做一团,凄苦的侧过脸,自己毁了涵儿的家国,涵儿,恐怕再不愿见到自己了吧?!

    “我,死了吗?”自己来到了阴间吗,要不怎么会见到猫儿哥哥呢?!

    “涵儿,没有,没有••••••”悄悄抹去嘴角鲜红的血迹,那个“死”字却哽在咽喉中,如同一个梦魇,竟是怎么也无法吐出口。

    “猫儿,哥哥。”紫涵虚弱的伸出手,拽了拽猫儿的领口,沈昀顺着紫涵的手势,听话的慢慢俯□子。

    一只冰凉的小手抚上了那一别经年竟憔悴如斯的脸颊,“涵儿,好,开心。死了之后,还能见到猫儿哥哥,真是,真是太好了。”

    “唔——”猫儿只觉心头一股热浪,直冲进眼底,终于化成眼中的汩汩热泪簌簌而下。

    涵儿,猫儿是什么东西!怎么值得你这样惦记!猫儿不配,不配呀!

    颤抖着握住那只手,放在唇边,为了自己,涵儿,失去了右臂,没了家国,跌落悬崖,受尽苦楚••••••

    紫涵缓缓的从猫儿的手里抽出右手,又艰难的伸出左手,轻轻的环上猫儿的脖颈,把那痛苦纠结的脸庞慢慢拉进自己的怀里:“猫儿,哥哥,不要,不要,愧疚,涵儿,没事了,涵儿的右臂,又,又长出来了,不要,不要,怪自己••••••以后,我们一定,都会,会好好的••••••”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手也无力的垂在猫儿的肩上。

    “涵儿,涵儿——”沈昀半伏半跪在紫涵的身上,死命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才不至于痛哭出声。

    “皇上!”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阵“咚咚”的磕头声。

    “不好了!靖安公打出西陵旗号——”

    殿内忽然一股劲风击出,正打在来人的哑穴之上,那人的嘴巴继续一张一合,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顿时骇的面如土色。

    沈昀慢慢的把紫涵身下的被褥一点点的抻平,捉住紫涵的手放在唇边眷恋的亲了一口,把锦被拉到紫涵的颈下盖好,赤脚下了龙床,深深的凝视着那如九天净莲一样美好的容颜,弯下腰,在那紧闭的眼睑上吻了两下,猛然转身,慢慢的朝殿门走去,只是所行之处,自掌心而下,却滴落了一路殷红的血花••••••

    行至殿外,冲着空中坐了个手势,一个一脸呆板的人突然出现。

    “从今后,躺着朕龙床上的女子就是你们以命效忠的主人!死守朕的寝殿,除了皇后等人,余者一个不许进来,若有违者,杀无赦。”

    “皇上!”又有内侍惊惶失措的跑过来,“皇后硬闯寝殿,还伤了拦截的侍卫!”

    灵晔,已经赶来了吗?也就是说,自己,该走了!

    回首凝视着涵儿安睡的寝殿,沈昀身子晃了晃,涵儿,好好睡一觉,猫儿给你,拿回失去的一切!

    “让开!”灵晔头上的凤冠早在奔跑中不知滑落何处,身上的凤袍也被横斜的枝桠刮了几道口子。

    那个皇宫中最高傲冷淡的一国之后,此时却如地狱的煞星让人不寒而栗。

    “皇后,请回。实在是,皇——”

    话音未落,灵晔手中宝剑已经毫不留情的刺了过去,那人啊的惨叫一声,捂着脸滚到了一旁。

    同一时刻,紫帆伸出两只手捂住了小小和妞妞惊恐的眼睛。

    “皇后饶命——”

    “唰”的一声,却是灵晔又一剑刺了出去,那人短促的呀了一声,忙滚到一旁,才避过那把钢剑。

    “皇后!”一旁的副统领声音中带了怒气,“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去,若皇后不听劝解,休怪奴才冒犯。”

    “本宫倒要看看,你要怎样冒犯!”灵晔照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狠狠的刺出一剑,竟是去势急如惊雷。

    副统领吓了一跳,这才想起,面前的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虽然现在被皇上囚在这深宫之中,却毕竟曾是灵柯能文能武的一代女皇!

    忙要举起剑来迎战。

    “住手!”一个内侍急匆匆跑来,“皇上有旨,让皇后等入内殿伺候。”

    紫帆一手抱了两个孩子,一手扯着灵晔,脚步不停的往内殿走去。

    大婚四年来,这是灵晔第一次踏入沈昀的寝殿。虽然眼睛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殿中异于他处的凄冷,脚下不由有些犹豫。

    紫帆却在迈进殿门的第一刻便如泥雕木塑一样呆在了那里。

    “紫帆哥哥,没有,吗?”灵晔颤了颤,软软的坐倒地上,声音嘶哑干涩。

    仍然不过是自己等人的一厢情愿吗?

    “呵呵呵——”灵晔干干的傻笑着,自己魔障了吧,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娘亲的孩儿,怎么会认得紫儿姐姐?!

    “爹爹,你怎么了?”妞妞吓了一跳,拼命的想要拽起灵晔。

    “唔——娘亲——”小小突然呜咽起来,快速的扭动着两条小腿向那宽大的龙床冲了过去。

    灵晔震惊的抬头,刚才,小小在喊,娘亲吗?!

    “紫帆哥哥——”灵晔一把揪住了身边已经完全傻掉的紫帆,“小小在喊谁,告诉我,小小,在喊谁!”

    “晔儿,小小,小小,”攥着灵晔的手却抖颤着说不成句,想要把灵晔给扶起来,自己却也跌坐在地。

    “到底,是谁?”灵晔颤颤的问道。

    “涵儿,涵儿,真的,是我们的涵儿呀——”半晌,紫帆终于大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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