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2不祥
二月二十五,柳老太太接到固城大长公主的帖子，请她后日带上阖府女眷到平江侯府赏兰花。柳老太太接到帖子之后,思索良久，让柳路家的去传柳苒前来裕寿堂叙话。柳苒行礼、坐定之后，老太太对她说了固城公主的赏花帖,而后问道：“三丫头,后日你要不要去平江侯府？”
柳府与平江侯府素无交往,阖府女眷到平江侯府赏兰？柳苒心中警铃大作，便对老太太道：“祖母,请容孙女想一会再作回答。”
老太太看她面色有异,缓缓点头，柳苒便低了头沉思。
经由明灏转告，柳苒已经知道,欧阳景应该已经见过太后、言明放弃了婚事，可是宫里并没有来人收回给柳府的赐婚圣旨，更没有给柳、谢两府赐婚，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什么考量。
薛振义归案之后，供出了泰王的远房姨表兄，皇上连消带打，处理了好几批牵连之人。经此一事，柳府虽摘了出来，柳宗灿却也被圣上申斥“用人不察”，以一品官身份任职二品的礼部尚书，又罚了半年的俸禄。贪墨诬陷案之后，泰王党的气焰也被压了下去，如今与太子党势力相当，皇上朝政顺畅；然而风平浪静之下是暗涛汹涌，泰王党、太子党的争斗只是变得更加隐蔽而已。皇上今年刚三十五、正当盛年，绝对不会允许太子、泰王哪一方独大。因而，皇上需要考虑的，除了平衡，还是平衡。
如今边境不稳、内政待兴，皇上肯定希望把兵权、行政都牢牢握在手中，现下谢家领兵权，柳家率清流，如此形势下，皇上必是铁了心要把柳、谢两家绑到自己的船上。谢、柳两家本是姻亲，若再度联姻，则关系过密；若谢、柳不为皇上所用，日子长了，皇上必视为心腹大患。
本来，欧阳景娶柳府女儿，明华赐婚明灏，的确是皇上走得非常好的一步棋。如今欧阳景却决意退婚——自己不清楚为什么皇上会同意欧阳景的退婚要求，退婚之后，柳府便不再与皇家有牵连；太后秘而不宣已经解除欧阳府、柳府婚约的消息，很可能是皇上不想放弃联姻柳府的机会，若果真如此，那么，大概此时太后正在给自己另外物色合适的赐婚人选呢。
想到这里，柳苒眼前突然跳出连城面具下那张花如故的脸，接着又想起前段时间固城公主的解围、帮忙，心里隐隐约约似有答案，她虽不敢确定，但汗珠子却一粒粒冒出了后背。
柳苒又想了半刻，低头对老太太道：“祖母，依孙女看来，这一次皇上和太后是铁了心要柳家与皇家联姻了。平江侯府尚有、尚有未婚——公子，如今公主盛情邀请，恐怕是为着、为着相看——相看柳府女儿呢。”
老太太闻言，细细想了一回，而后道：“这倒说得通——对了，绿袖，宫里有消息吗？”
柳材家的低声道：“前几日，太后曾向身边的嬤嬤打听我们府上四公子的品性喜好，颇有些动心。”
老太太叹一口气，道：“索性这联姻是躲不过去了，嫁出去不如娶进来。明华公主身份尊贵、品性纯良，想来三太太也是万般愿意的。如此，你让红袖托红线多吹吹风吧。后日，我且好好会一会固城公主，三丫头，那日你也要好好打扮，竭力应对才是。”
柳苒应了，老太太又对她交代了一通固城公主的喜好、脾气，两人细细商定了后日的行事、说话方式，一个时辰之后方散了、各自歇息。
二月二十七一早，柳老太太携了大太太、二太太以及柳苒、柳蓉、柳菡三姐妹到平江侯府赏兰。进府之后不久，平江侯夫人便借口兰园狭窄，自己先行带了大太太、二太太和柳蓉、柳菡入园观赏，留了固城公主陪着柳老太太闲话，花如月、柳苒则站在一旁服侍。东拉西扯一刻钟之后，固城公主请柳老太太到梅园赏梅。
柳老太太上一次进平江侯府，还是十几年前固城公主驸马去世的时候，对侯府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如今被柳苒扶着，徜徉在侯府的后园的小山坡上，望着一树一树的晚梅花，依稀想起以前的岁月来，不由对一旁陪着的固城公主道：“记得公主当年最爱梅花，如今满京城里，怕再也找不出另一处比眼下之地更好的梅园了。”
固城公主扶着花如月的手臂，朗声大笑，而后道：“让老太君见笑了，我自小便是个粗人，只是听说梅花高洁，便种了沾些雅气；但有雅人上门，也能有个雅去处，如此而已。比如，你身旁的三小姐，可不就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配这梅林就刚刚好。”
老太君一笑，道：“公主是粗人，我们便是地里的虫子了。我这三丫头在家里看着还好，如今跟公主身边的花小姐一比，还真是不够看哪。”
这时一行人恰好走到一个小亭子边上，亭子里已经布置了茶水、糕点，固城公主便带了柳老太君进了亭子。公主坐定之后，招手把柳苒叫到跟前，让她与花如月站在一起，她上下打量一番两位少女之后，笑道：“老太君谦虚了，我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我家月儿有哪一点比你家三丫头强，老太君若嫌弃你家三小姐，便送与我家如何？”
柳苒心里“咯噔”一声：来了，来了！不由握紧了花如月的手。花如月以为柳苒害羞，便道：“祖母，我带柳家姐姐到那边看那株绿萼，一会就回来。”
固城公主挥挥手，道：“去吧，那绿萼的枝条繁茂，别忘了给你柳姐姐剪两枝带回去插瓶。”
固城公主待花如月和柳苒走远，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如何，老太君舍不得了吧？”
柳老太太微微蹙眉，轻笑道：“我家三丫头能得公主青眼，那是她的福分。非是臣妇不肯，实在是我家三丫头没福啊。”
固城公主道：“老太君这话可差了，我看三小姐的面相，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老太太低声道：“公主是个心慈、有福气的，有些事我也不怕说与公主知道。我家三丫头三岁之时，娘亲便因病去世；她娘亲去了之后，她自己在柳府养不好，我把她送到她外祖家养了五年，这才平安长大；前年她刚与谢家表哥议亲，表哥便在战场上下落不明；去岁八月，太后赐婚她与欧阳公子，今春欧阳驸马便歿了。公主，我琢磨着，我家三丫头，她，她似乎——不祥。如今，欧阳府不来下聘，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啊——”柳老太太说到后来，简直要哭出声来。
固城公主愣了一下，轻声道：“老太君勿要伤心，那些事都是巧合，怪不得三小姐。”
柳老太太红着眼睛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欧阳驸马一向康健，如今说歿就歿了，不由我不信。如今想起来，大约只有锦州那等苦寒之地，方适合我家三丫头。唉——要是我不把她接回来、让她外祖母做主她的亲事就好了。不过，说什么都晚了，她谢家表哥是大难不死回来了，可是她却已赐婚欧阳府，如今欧阳府又遭遇了驸马不幸，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对谢府、欧阳府都是满心愧疚啊……”
固城公主扶了老太太肩头，一边递了一张帕子给她，一边安抚道：“三小姐有老太君为她操劳，这一点就胜过他人很多，总也算个有福气的。老太君的一片慈爱之心，三小姐当也感受得到，必会加倍孝敬老太君。再有，儿孙自有儿孙福，三小姐这般形貌，肯定会有自己的造化，老太君但请放宽心。”
柳老太太止了泪，道：“臣妇失态，让公主见笑了。我家三丫头自小没了娘亲，我便多疼她一些，看她如今这般，委实心难安。不过，大家庭有大家庭的好，孙子、孙女都围在身边，有让我忧心的，也有让我开心的。比如，我那排行第四的孙子，是二房的嫡长，虽平日上进好学、稳重踏实，这一阵他看我神色郁郁，却也知道彩衣娱亲，倒是给了我不少开解……”
固城公主听着柳老太太絮絮叨叨，嘴角慢慢浮出笑容，道：“是啊，比如我的月儿就是我的开心果；而二小子，却是个磨人精……”
固城公主口中的磨人精，此时与自家妹妹偶遇之后，正站在绿萼梅下与她说笑。柳苒离花如月、花如故兄妹两人一丈之远、手握一枝梅花直站。刚才她看见花如故缓缓走近来，并不上前，只是微微一福权作见礼，花如故也只是抱拳一礼；而后，花如故便妹妹谈起绿萼梅今年与往年的不同来，柳苒则只是微笑聆听、并不插话。花如月记得哥哥与柳家姐姐在前年的踏春节上见过，算是熟人，看见他们两人如熟人一般见礼，也不以为意。
兄妹俩说了一会子话之后，花如月便要求哥哥：“给我把最上面的那一枝梅花剪下来。”
花如故接过剪刀，一个纵身便上了梅树，花如月转眼看着柳苒，满目显摆。柳苒弯起食指，在脸颊上一划，而后做了一个鬼脸，花如月便跑过来，作势要打她，柳苒一跑，两人便绕着梅树追逐起来，笑声清脆、传得很远。
花如故剪了梅枝跃下地，伸手一拉跑在后面的花如月，道：“三妹，最好的花枝已经给你剪下来了，你看看好是不好？”
花如月气喘吁吁接过梅枝，果真一个花苞、一个花苞的检视起来。柳苒顿住脚步，缓缓转身，一抬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她赶紧又低了头，慢慢踱到一旁，静静等着花如月。柳苒站在梅树旁，微风拂过，冷意森然，她不禁微微颤抖。春寒料峭，可是在花如故的目光之下，她却觉得今早的阳光很是灼人。
回到柳府、进了裕寿堂之后，柳苒待柳老太太坐定，急切问道：“祖母？”
柳老太太一笑，道：“公主即使不信鬼神，当也已经明白柳府、谢家的心意以及你和明灏的——情意，她向来知道轻重缓急，权衡利弊之下，大约会帮着我们劝服太后。”
柳苒退后两步，“噗通”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方道：“孙女不孝，让祖母操心了。”
柳老太太抬手示意她起来，道：“祖母这样操心，也不全是为了你。明华是太后的小女儿、皇上的亲妹妹，她若招了你四哥为驸马，柳府十年之内便无需站队；十年之后，你的哥哥、兄弟们羽翼已丰，太子、泰王的争斗也已经分出胜负，柳府便不会站错队。再则，柳府与皇家联姻，谢家再与柳府联姻，谢家便也成了皇党，这也是皇上所要达到的目的。三则，太后疼爱明华，明华喜欢你四哥，招你四哥为驸马，也全了太后爱女之心。最后，有公主作儿媳妇，你三婶也会非常满意这桩婚事。”
柳苒低声道：“四哥，四哥他……”
柳老太太默然片刻，道：“你四哥性子随你三叔，心智却随你父亲；公主娇生惯养，却并不跋扈，若婚事能成，他们，他们会好的。”
柳苒听出了老太太语气中的一丝不确定，心下恻然，过了一会之后，又慢慢想开了：庆逸是封建社会的士大夫，他适应这个社会的能力，比自己强得太多。四哥他，他会好的。
柳府与平江侯府素无交往,阖府女眷到平江侯府赏兰？柳苒心中警铃大作，便对老太太道：“祖母,请容孙女想一会再作回答。”
老太太看她面色有异,缓缓点头，柳苒便低了头沉思。
经由明灏转告，柳苒已经知道,欧阳景应该已经见过太后、言明放弃了婚事，可是宫里并没有来人收回给柳府的赐婚圣旨，更没有给柳、谢两府赐婚，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什么考量。
薛振义归案之后，供出了泰王的远房姨表兄，皇上连消带打，处理了好几批牵连之人。经此一事，柳府虽摘了出来，柳宗灿却也被圣上申斥“用人不察”，以一品官身份任职二品的礼部尚书，又罚了半年的俸禄。贪墨诬陷案之后，泰王党的气焰也被压了下去，如今与太子党势力相当，皇上朝政顺畅；然而风平浪静之下是暗涛汹涌，泰王党、太子党的争斗只是变得更加隐蔽而已。皇上今年刚三十五、正当盛年，绝对不会允许太子、泰王哪一方独大。因而，皇上需要考虑的，除了平衡，还是平衡。
如今边境不稳、内政待兴，皇上肯定希望把兵权、行政都牢牢握在手中，现下谢家领兵权，柳家率清流，如此形势下，皇上必是铁了心要把柳、谢两家绑到自己的船上。谢、柳两家本是姻亲，若再度联姻，则关系过密；若谢、柳不为皇上所用，日子长了，皇上必视为心腹大患。
本来，欧阳景娶柳府女儿，明华赐婚明灏，的确是皇上走得非常好的一步棋。如今欧阳景却决意退婚——自己不清楚为什么皇上会同意欧阳景的退婚要求，退婚之后，柳府便不再与皇家有牵连；太后秘而不宣已经解除欧阳府、柳府婚约的消息，很可能是皇上不想放弃联姻柳府的机会，若果真如此，那么，大概此时太后正在给自己另外物色合适的赐婚人选呢。
想到这里，柳苒眼前突然跳出连城面具下那张花如故的脸，接着又想起前段时间固城公主的解围、帮忙，心里隐隐约约似有答案，她虽不敢确定，但汗珠子却一粒粒冒出了后背。
柳苒又想了半刻，低头对老太太道：“祖母，依孙女看来，这一次皇上和太后是铁了心要柳家与皇家联姻了。平江侯府尚有、尚有未婚——公子，如今公主盛情邀请，恐怕是为着、为着相看——相看柳府女儿呢。”
老太太闻言，细细想了一回，而后道：“这倒说得通——对了，绿袖，宫里有消息吗？”
柳材家的低声道：“前几日，太后曾向身边的嬤嬤打听我们府上四公子的品性喜好，颇有些动心。”
老太太叹一口气，道：“索性这联姻是躲不过去了，嫁出去不如娶进来。明华公主身份尊贵、品性纯良，想来三太太也是万般愿意的。如此，你让红袖托红线多吹吹风吧。后日，我且好好会一会固城公主，三丫头，那日你也要好好打扮，竭力应对才是。”
柳苒应了，老太太又对她交代了一通固城公主的喜好、脾气，两人细细商定了后日的行事、说话方式，一个时辰之后方散了、各自歇息。
二月二十七一早，柳老太太携了大太太、二太太以及柳苒、柳蓉、柳菡三姐妹到平江侯府赏兰。进府之后不久，平江侯夫人便借口兰园狭窄，自己先行带了大太太、二太太和柳蓉、柳菡入园观赏，留了固城公主陪着柳老太太闲话，花如月、柳苒则站在一旁服侍。东拉西扯一刻钟之后，固城公主请柳老太太到梅园赏梅。
柳老太太上一次进平江侯府，还是十几年前固城公主驸马去世的时候，对侯府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如今被柳苒扶着，徜徉在侯府的后园的小山坡上，望着一树一树的晚梅花，依稀想起以前的岁月来，不由对一旁陪着的固城公主道：“记得公主当年最爱梅花，如今满京城里，怕再也找不出另一处比眼下之地更好的梅园了。”
固城公主扶着花如月的手臂，朗声大笑，而后道：“让老太君见笑了，我自小便是个粗人，只是听说梅花高洁，便种了沾些雅气；但有雅人上门，也能有个雅去处，如此而已。比如，你身旁的三小姐，可不就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配这梅林就刚刚好。”
老太君一笑，道：“公主是粗人，我们便是地里的虫子了。我这三丫头在家里看着还好，如今跟公主身边的花小姐一比，还真是不够看哪。”
这时一行人恰好走到一个小亭子边上，亭子里已经布置了茶水、糕点，固城公主便带了柳老太君进了亭子。公主坐定之后，招手把柳苒叫到跟前，让她与花如月站在一起，她上下打量一番两位少女之后，笑道：“老太君谦虚了，我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我家月儿有哪一点比你家三丫头强，老太君若嫌弃你家三小姐，便送与我家如何？”
柳苒心里“咯噔”一声：来了，来了！不由握紧了花如月的手。花如月以为柳苒害羞，便道：“祖母，我带柳家姐姐到那边看那株绿萼，一会就回来。”
固城公主挥挥手，道：“去吧，那绿萼的枝条繁茂，别忘了给你柳姐姐剪两枝带回去插瓶。”
固城公主待花如月和柳苒走远，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如何，老太君舍不得了吧？”
柳老太太微微蹙眉，轻笑道：“我家三丫头能得公主青眼，那是她的福分。非是臣妇不肯，实在是我家三丫头没福啊。”
固城公主道：“老太君这话可差了，我看三小姐的面相，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老太太低声道：“公主是个心慈、有福气的，有些事我也不怕说与公主知道。我家三丫头三岁之时，娘亲便因病去世；她娘亲去了之后，她自己在柳府养不好，我把她送到她外祖家养了五年，这才平安长大；前年她刚与谢家表哥议亲，表哥便在战场上下落不明；去岁八月，太后赐婚她与欧阳公子，今春欧阳驸马便歿了。公主，我琢磨着，我家三丫头，她，她似乎——不祥。如今，欧阳府不来下聘，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啊——”柳老太太说到后来，简直要哭出声来。
固城公主愣了一下，轻声道：“老太君勿要伤心，那些事都是巧合，怪不得三小姐。”
柳老太太红着眼睛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欧阳驸马一向康健，如今说歿就歿了，不由我不信。如今想起来，大约只有锦州那等苦寒之地，方适合我家三丫头。唉——要是我不把她接回来、让她外祖母做主她的亲事就好了。不过，说什么都晚了，她谢家表哥是大难不死回来了，可是她却已赐婚欧阳府，如今欧阳府又遭遇了驸马不幸，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对谢府、欧阳府都是满心愧疚啊……”
固城公主扶了老太太肩头，一边递了一张帕子给她，一边安抚道：“三小姐有老太君为她操劳，这一点就胜过他人很多，总也算个有福气的。老太君的一片慈爱之心，三小姐当也感受得到，必会加倍孝敬老太君。再有，儿孙自有儿孙福，三小姐这般形貌，肯定会有自己的造化，老太君但请放宽心。”
柳老太太止了泪，道：“臣妇失态，让公主见笑了。我家三丫头自小没了娘亲，我便多疼她一些，看她如今这般，委实心难安。不过，大家庭有大家庭的好，孙子、孙女都围在身边，有让我忧心的，也有让我开心的。比如，我那排行第四的孙子，是二房的嫡长，虽平日上进好学、稳重踏实，这一阵他看我神色郁郁，却也知道彩衣娱亲，倒是给了我不少开解……”
固城公主听着柳老太太絮絮叨叨，嘴角慢慢浮出笑容，道：“是啊，比如我的月儿就是我的开心果；而二小子，却是个磨人精……”
固城公主口中的磨人精，此时与自家妹妹偶遇之后，正站在绿萼梅下与她说笑。柳苒离花如月、花如故兄妹两人一丈之远、手握一枝梅花直站。刚才她看见花如故缓缓走近来，并不上前，只是微微一福权作见礼，花如故也只是抱拳一礼；而后，花如故便妹妹谈起绿萼梅今年与往年的不同来，柳苒则只是微笑聆听、并不插话。花如月记得哥哥与柳家姐姐在前年的踏春节上见过，算是熟人，看见他们两人如熟人一般见礼，也不以为意。
兄妹俩说了一会子话之后，花如月便要求哥哥：“给我把最上面的那一枝梅花剪下来。”
花如故接过剪刀，一个纵身便上了梅树，花如月转眼看着柳苒，满目显摆。柳苒弯起食指，在脸颊上一划，而后做了一个鬼脸，花如月便跑过来，作势要打她，柳苒一跑，两人便绕着梅树追逐起来，笑声清脆、传得很远。
花如故剪了梅枝跃下地，伸手一拉跑在后面的花如月，道：“三妹，最好的花枝已经给你剪下来了，你看看好是不好？”
花如月气喘吁吁接过梅枝，果真一个花苞、一个花苞的检视起来。柳苒顿住脚步，缓缓转身，一抬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她赶紧又低了头，慢慢踱到一旁，静静等着花如月。柳苒站在梅树旁，微风拂过，冷意森然，她不禁微微颤抖。春寒料峭，可是在花如故的目光之下，她却觉得今早的阳光很是灼人。
回到柳府、进了裕寿堂之后，柳苒待柳老太太坐定，急切问道：“祖母？”
柳老太太一笑，道：“公主即使不信鬼神，当也已经明白柳府、谢家的心意以及你和明灏的——情意，她向来知道轻重缓急，权衡利弊之下，大约会帮着我们劝服太后。”
柳苒退后两步，“噗通”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方道：“孙女不孝，让祖母操心了。”
柳老太太抬手示意她起来，道：“祖母这样操心，也不全是为了你。明华是太后的小女儿、皇上的亲妹妹，她若招了你四哥为驸马，柳府十年之内便无需站队；十年之后，你的哥哥、兄弟们羽翼已丰，太子、泰王的争斗也已经分出胜负，柳府便不会站错队。再则，柳府与皇家联姻，谢家再与柳府联姻，谢家便也成了皇党，这也是皇上所要达到的目的。三则，太后疼爱明华，明华喜欢你四哥，招你四哥为驸马，也全了太后爱女之心。最后，有公主作儿媳妇，你三婶也会非常满意这桩婚事。”
柳苒低声道：“四哥，四哥他……”
柳老太太默然片刻，道：“你四哥性子随你三叔，心智却随你父亲；公主娇生惯养，却并不跋扈，若婚事能成，他们，他们会好的。”
柳苒听出了老太太语气中的一丝不确定，心下恻然，过了一会之后，又慢慢想开了：庆逸是封建社会的士大夫，他适应这个社会的能力，比自己强得太多。四哥他，他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