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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5伏魔法师(四)

    翌日,罗瑾又在温柔乡里喝得酩酊大醉,女伶们都晓得万年府的李县尉同他亲睦,便遣了婢子去衙门找他。

    罗瑾素行放荡,只是近来不知为何愈加变本加厉,李岫心中无奈,却也不好将他弃之不顾。将醉地不省人事的罗瑾扶上马背之后,便循着长街,朝东行去。

    夜色将晚,衙鼓鼕鼕。李岫牵着马,刚出了平康里,迎面就看到个缁衣僧手提锡杖朝着自己徐徐走来。

    宵禁将至,瞧这和尚一副行脚僧打扮,似是个长安新客,现下正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李岫好心想劝他赶紧找间逆旅住下,只是唤了句“长老”,那僧人却置若罔闻,撇下李岫径直朝前走去。李岫略有些尴尬,只是刚要作罢,忽觉耳后生风——

    “檀越。”

    耳畔幽幽响起这一句,李岫只觉一阵寒意自背后升起,他回首,诧异地瞧见那无礼的僧人不知为何去而复返,此刻就立在自己跟前。

    适才隔得有些远,李岫不曾看得真切,此时凑得近了,才发觉和尚不过二旬年纪,眉清目秀,面上却一派冷峻,似是不容生人亲近,他眉间有粒红豆大小的朱砂痣,倒生的别致,教李岫不禁多瞅了两眼。

    少年僧人也不颂佛号,只是双掌合十微微颔首,而后便仰起脸来直视李岫的面庞,道:“贫僧法号如真。”

    李岫还施一礼,也报上自己的名讳,说罢,如真便接道:“福薄灾生,檀越阳气不足,阴气沉重,应是极易招惹邪祟的……敢问檀越,府上亲人是否健在?”

    李岫有些莫名,见这比丘忽然摆弄起玄学相术来,直觉有些荒唐,但还是据实说道:“考妣已丧,孑然一身。”

    如真又道:“这般……贫僧观檀越面相,印堂发黑,近日必有灾祸临门。”

    李岫心道和尚只是套话吓唬自己,哪知就在这时,原本伏在马背上半醉半醒的罗瑾忽然开口道:“喂,秃驴!你倒敢在道爷面前班门弄斧!那你说……说,云生会遇到天灾?还是人祸?”

    如真睨了罗瑾一眼,回:“既非天灾,亦非人祸。”

    “两者皆非,那又是什么?”

    如真答:“妖祸。”

    李岫一怔,还未说话,罗瑾却“哈哈”大笑起来,尔后以一副调笑的口气道:“呐……云生,这和尚倒有几分本领,知道你家里藏着个妖精哩……”

    “子良,休要胡说!”李岫打断罗瑾的话,回头但见如真一脸警惕,忙解释说:“这只是友人酒后戏言,长老莫要当真。”

    如真不语,默默自怀中摸出几张纸递了过来,道:“檀越,留下这几帖符咒,将来自有用处。”

    李岫迟疑着不肯去接,如真硬是塞到他手里,李岫还欲推拒,如真忽然瞠目骂道:“糊涂!贫僧劝你爱惜性命,你怎可这般不辨是非!”

    李岫被他骇了一跳,正有些无措,如真复又敛容,吟了记“阿弥陀佛”,悠悠道:“符咒保命,望檀越好自为之。”说罢锡杖一顿,扬长而去。

    李岫立在原地有些怔忡,直到听得青骢马的嘶鸣声方才回魂,他心中微愠,便冲着罗瑾抱怨:“都是你胡言乱语……”还没说完,闻得粗重的鼾声,回头再看,罗瑾复又伏于马背之上,睡梦深沉。

    李岫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

    这厢李氏小宅之中。

    因为杜重至今未归,白晓谷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只要庭院里稍有点风吹草动,或是蜘蛛上墙,或者蚂蚁搬家,他都忍不住要去窥探一番……小石头见状,只道他独自在家无所事事,并不以为然。

    入夜,李岫回家,主仆三人一道用过饭食后,李岫便在东厢燃了灯,命小石头搬来炭鉴生火,自己研磨抄写白天没有完成的案录。

    奋笔疾书了一阵,无意间一抬首,瞥见白晓谷正趴在案头上,歪着脑袋,神游天外。

    愈看愈觉得可爱,李岫忍不住凑近轻轻啄了啄他的面颊,白晓谷骇了一跳,身子一斜,跌坐在席上。

    李岫扶白晓谷起来,见他心神不宁,便问:“可有什么心事?”

    白晓谷挂心那小老头儿,又不能告予李岫,于是摇了摇头,偎到李岫胸前。

    李岫任白晓谷这般,心里颇为受用,正想将他拥紧一些,忽觉怀里一僵,不知为何白晓谷忽然将他推开。

    “怎么了?”李岫奇道,但见白晓谷神情古怪,直直盯着自己前襟,仿佛那儿匿着什么妖魔鬼怪,李岫困惑地伸手在自己胸口摸了一把,这才想起什么,自那儿掏出几张纸片来。

    原来是归来半途遇到的和尚硬塞给他的符咒,当时并未丢弃,信手揣进了怀里,回到家中竟一时忘记了这事。李岫原本就对如真所言不以为然,此时笑曰:“傍晚遇到个行脚僧人,唬我说家中有妖精作怪,送我这些纸符驱邪。”

    听了这话,白晓谷无措起来,今早应声虫前来通风报讯,说的果真属实,只是自己未曾料到那不速之客竟那么快就找上李岫。白晓谷明白,世上的法师道士并不全像段珂一般,会见容自己这样的异类留存人间的,届时,若是同他遭遇,那……

    “这物事留着无用,你且替我丢了吧。”白晓谷正出神,李岫这般道,白晓谷一愕,低头去瞧被丢于案上的符纸,眸中灵火一窒——

    方才同李岫相拥,就算隔着布料白晓谷仍觉得灵识被符咒压迫,凡人如李岫自然是不懂它的厉害的,白晓谷思忖,倘若自己空手去碰,保不准下一刻便会化作原形!

    白晓谷正迟疑见,符纸似是被风吹动,飘飘扬扬地落进了炭鉴之中,火光中顿时蹦出几颗火星,符纸瞬间化作了几片飞灰。

    白晓谷暗自舒了口气,就在这时,手背一暖,他看到一只大掌正覆在那儿,昂首,看到李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眸中储满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晓谷……”李岫启口唤道。

    白晓谷唯恐李岫看出了什么,心里惴惴,李岫却欲言又止,只是静静握着白晓谷的手。

    良久。

    ※

    杜重已逾两日没有还家,白晓谷胸中牵挂,又不能擅自出门打听他的行踪,这日待李岫去了衙门,他便在屋内壁角置了些饴糖碎屑,不多时,便有蚍蜉被引了过来。

    白晓谷捉了一只在手心,询问它可曾知道小老头儿的下落,小蚍蜉摇了摇头,白晓谷便将它放回地上,它绕了两圈,搬起糖屑钻回了墙缝。

    过了半刻,墙角里又钻出黑压压的一群,朝白晓谷这边聚拢过来。

    白晓谷以为它们都是来讨糖吃的,又掰了一些丢在地上,蚍蜉们却不去拾,一个个比手划脚,似乎想告诉他什么。

    众蚍蜉瞧出白晓谷不懂虫语,于是聚拢一道“窸窸窣窣”商量起来,不一会儿,它们各自分散,在地上排成一个字型。

    白晓谷识字不多,却认得这是个“杜”字。

    “你们知道重重在哪里?”

    蚍蜉纷纷点头,接着再度散开,排成个箭头的形状,直指东南方向。

    白晓谷见状心下稍安,遂展颜欣然道:“多谢。”

    蚍蜉们将糖屑搬地干干净净,白晓谷也跟着回转主屋,只是他刚迈进明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接着只听得“咚”地一记,似有什么食物堕到地上,他扭头去瞧,却发觉眼前景物倒置,原来不是别的,正是他自己摔在了地上!

    白晓谷挣扎着想爬起来,无奈四体无力,动弹不得。须臾,听到动静的小石头跑进来,见到白晓谷这般狼狈,惊呼了一声,忙上前搀扶,可白晓谷浑身依旧像一团棉絮,瘫软在地,灵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着,虽不至于立刻显现原形,却还是教他辛苦万分。

    怎么回事?

    白晓谷费劲气力昂起头来,猛地瞧见壁上贴了一张咒符,同昨晚李岫带回来的一模一样。

    不是已经尽数焚毁了吗?怎么还有?

    是谁将这贴在屋内的?莫非……

    想起昨晚李岫看自己那陌生的眼神,胸中容纳狐丹的所在莫名一抽,白晓谷原本是不知疼痛为何物,现在却隐隐觉得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小石头吓坏了,以为白晓谷是得了什么急症,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白晓谷颤巍巍指着墙上咒符,示意他将其取下来,小石头却不明所以,只顾在案上、橱柜里翻找,徒劳无功,最后他带着哭音道:“白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呀?”

    白晓谷面白如纸,眸中灵火摇摇欲灭,这时他本能地唤了记“云生”,小石头听闻,立刻跳起来叫道:“俺这就去找李大人回来!”说罢,飞奔出去。

    白晓谷口不能言,无法拦阻,只得伏在地上眼睁睁地看他离开,想着再过一会儿就会被李岫看到自己的原身,不由得万念俱灰。

    正这么想着,只听耳畔响起一句“啧啧,你这妖孽,真不教人省心。”

    这嗓音十分熟悉,却也暌违许久——白晓谷听得心惊,不消说,已燃辩出来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月更到周更,算不算有点进步?

    从便秘状态解禁了,下文终于想好怎么写了……orz,这半年憋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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