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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0白骨情缘(十二)

    段柯此话一出,白晓谷陡然来了精神,可瞧段柯一脸狡黠,唯恐自己接下来还会遭他戏弄,于是惴惴地不敢靠近。

    段柯也不以为忤,麈尾一挥,那执着灯笼的少女似是得了令,转过身在一片漆黑的前路开道,白晓谷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跟上了段柯。

    行在前头的段柯也不开口说话,走了一阵,白晓谷按耐不住,试探般唤道:“段真人……”

    段柯回过头,道:“贫道先送白兄一程,到了地方再原物奉还。”

    他虽然态度谦恭平和,可语气却不容置喙,白晓谷只得顺从,亦步亦趋地尾随其后。

    “傻东西,你得多提防这牛鼻子,小心他又使坏……”杜重在白晓谷耳中嘀咕道,白晓谷没有应声,倒是前头走着的段柯这时扭过头来,骇地杜重浑身一缩,又往里头爬了几分。

    “白兄。”段柯轻呼,向一边挪了半身,示意白晓谷同他并肩而行,白晓谷踌躇了片刻,还是乖顺地走至他的身旁。

    前路漫漫,仿佛看不到尽头,惟有少女手中所提的灯笼能光照方寸境地。烛光摇曳,忽明忽灭,映在白晓谷的面上,愈发显得那儿苍白而妖异。

    “白兄面上的黥印如今已完全显露出来了。”段柯瞥了一眼,淡淡道,白晓谷闻言灵火一窒,本能地捂住狰狞的左脸,这记动作惹得段柯轻笑:“白兄怎么了?”

    白晓谷垂下眼,讷讷道:“我这样……吓到你了吗?”

    段柯微愕,回过神摸了摸鼻子,道:“这还真不像你会说的话呢。”顿了顿又道:“白兄的真身贫道都见识过,你又何须介怀?”

    白晓谷这般重又将手松开,段柯接道:“还记得鬼宴那日我曾说过,你戴面具的摸样教我想起一个人吗?”

    白晓谷点了点头,昂起头来眼巴巴地瞅着段柯:他当然不会忘记,就是那天段柯从他手里骗走了媚珠,迫使他和李岫同在长安,却终不得相见。

    “贫道之后回了一趟蜀中,于清修的道观中寻到一帧画卷……乃是家师所绘的人像。”段柯避开白晓谷的目光,足下未停,目光灼灼地望向漆黑的前方,“昔日家师在世时,往年曾有一位友人来访,他虽非出家人,家师却常赞这位客人是个超然物外的谪仙。”说道这儿,段柯抿了抿嘴似在回忆旧事,“贫道这‘裁纸化人’的本领也是经由他传授的。”

    白晓谷一脸茫然,不明白段柯忽然提起这个作甚,就在这时段柯轻吁了一口气,接道:“当年那人一袭白衣,总是戴着一张面具……就是适才贫道所说的那副绘像一般。”

    言毕,段柯若有似无地回眸看了白晓谷一眼,白晓谷再愚钝,也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不认得……令师。”白晓□。

    段柯颔首:“白兄自然从未见过家师,可白先生却是家师的座上宾……你们二人形容肖似,又同样以‘白’为姓,果真没有一点瓜葛么?”

    白晓谷沉默不语。虽然白先生曾在自己灵识之中说过他们两人本为一体,但白晓谷始终不明白,二人云泥有别,到底哪里像是同一人了?

    段柯见白晓谷也不搭话,也不追问,径自道:“这些先按下不提,你知不知道自己这面上黥印的来历?”

    白晓谷一怔,韩湛原本答应替他找寻消去这黑记的方法,可是至今未果,莫非眼前这刁滑的道人懂得祛除之法?

    段柯瞧他一脸期待,嗤嗤笑着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道:“只要你服下这枚狐丹,立即就能回复原貌……只是这保不得日久天长,终有一天,它还是会显现出来的。”

    白晓谷听罢,立刻伸手欲夺媚珠,怎奈段柯身手矫健,堪堪避了开来,将锦囊重新纳回兜里:“白兄又何须心急?不听贫道把话说完吗?”

    白晓谷缩回了手,满脸失落,杜重也在耳中嘀咕:“该死的牛鼻子,又想耍什么花招?”

    “白兄可知道这黥印的来历?”段柯又道,声音故意拉地老长,见白晓谷默不作声,他便接道:“想必白兄早就觉出这黑印的不同寻常。”

    白晓谷以指尖摩挲着面颊,轻轻点了点头。

    “那黥印本是一种厌胜之法,专用来致人死命。”段柯说地轻描淡写,却教杜重面上动容:“你说傻东西原本并非寿终正寝?”

    “单看白兄现下这形貌,也知他入土之时正值风华,又怎么可能是寿终正寝?况且大唐立国之前,兵燹旷日持久,人命贱如草芥,又有几人能得享天年?”

    段柯说地头头是道,杜重噤了声,继续听段柯说道:“只是依贫道看,白兄死地……应是咎由自取。”

    闻言,白晓谷略感诧异,困惑地侧过脸看身旁的道士,段柯含笑:“白兄休怪贫道直言,只是那咒术并非旁人施为,而是白兄自己所致。”

    “你是说……”

    “没错。”段柯敛容道,“厌胜之法若不成功便会反噬,这刻骨的黥印乃是遭术法反噬的痕迹。”

    杜重闻言,瞠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白晓谷:“瞧不出来,你生前还是个懂得施法落咒的巫师哩!”

    白晓谷从来不怀害人之心,不想自己竟是这般死于非命的,他惶惶无措间,段柯话锋又一转,道:“前身事,前世休……白兄既已身死,这些也无需追究,只是贫道想提醒你,日后莫要再步上前尘,不然……”话说至此,戛然而止,白晓谷一呆,正欲追问,前头执灯的少女却在这时停下了脚步。

    段柯抚掌,引路少女身形骤然缩小,化作三寸来长,原来她亦是段柯趋势的纸人所化——主人衣袖一震,她便自动跑回了他的掌心里。段柯“嗤嗤”笑出声来,将纸人纳好,尔后冲白晓谷拱手浅浅一揖,道:“贫道言尽于此,白兄善自珍重吧。”言毕,他将锦囊复又交与白晓谷手中,自己提了那盏牡丹灯笼,身形渐渐隐没在没有前路的虚空里……

    ※

    李岫自觉做了一场梦。

    他在返家的途中遇到了那暌违已久的白色身影,正欲将其揽入怀中,可转眼之间对方却化作薄薄一片,在他面前徐徐飘落。

    李岫将那事物拾了起来,原来是一张裁成人形的纸片,背面龙飞凤舞书了几个模糊的字形,约摸是术法幻化而成。

    李岫也不再想追求究竟是何人成心戏他,他愁肠百结,无限落寞地回到小宅中。

    坐在老榆之下,抬头望着满天星斗,李岫忆起过往同白晓谷的点点滴滴,隔世之感油然而生。

    未几,倦意袭来,李岫迷迷糊糊阖了眼,也不知睡了多久,待他再度醒来忽觉有些异样,李岫睁开惺忪睡眼,瞧见一人正伏在自己身前。

    那人黑发如瀑,脑后松松挽了一根银白的发带,虽然他的面孔正埋在自己胸前看不清楚,但这身形如此熟悉,李岫一阵发懵,呼吸也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那人似有所觉,缓缓自李岫胸前昂起头来,下一瞬便同李岫四目相对!

    李岫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不敢置信地望向怀中人,他伸出双臂就要将他抱紧,却唯恐若真的这样做,对方又会像先前那般,化作没有生命的纸人……

    “云生?”怀中人轻呼,探出一双纤细白皙的胳膊主动揽上李岫的颈项,他容颜未改,面上纯真依旧,就如李岫最初所见无二。

    这记呼唤真真切切,听得李岫浑身一震,他猛地收紧臂弯,将来人锁在那儿,一边胡乱亲着他的眉梢鬓边,一边低呼他的名儿:“晓谷……晓谷……真的是你?”

    李岫每唤一声,白晓谷就轻轻答应一句,直到李岫不再做声,大力拥他几乎要揉进了怀里,白晓谷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云生……云生……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单元拖太久了。。。下一节就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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