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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5百鬼夜宴(九)

    白晓谷这厢犹在担心麻团儿安危,害麻团儿坠湖的始作俑者却一脸不以为然,道:“他是只蛤蟆,原本就会泅水,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白晓谷还想说些什么,杜重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倘若这回他又被什么鸟兽虫蛇吞了去,不是还有李县尉吗?何须你我费神?”

    白晓谷听罢,这才噤了声。

    杜重醒来不久,先前种种还不知晓,此刻获悉白晓谷被群妖奉为宴主,大为惊奇,但不久又满不是滋味道:“要不是当初变作现在这副德行,以老夫当年的威名,本届宴主非老夫莫属才是!”

    白晓谷同杜重朝夕相处的这一年间,他曾不止一次提过自己以往的传奇经历,虽然多少有些添油加醋,但每每教涉世不深的白晓谷听来,总是欣羡不已。此时又听这蠹虫精自吹自擂,他忽然心念一动,开口道:“什么是……宴主?”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去当宴主了吗?”杜重冲白晓谷翻了个白眼,瞧他一脸无辜,只得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宴主就是司仪,每届俱由德高望重的大妖怪担当……须替与席的每个妖怪奉酒,而相应的,到了鬼宴结束的时候,宴主能向每个妖怪要求一样物品或者一件力所能及的事。”说罢,杜重又瞅了一眼白晓谷,问道:“你可想好问众妖讨要什么了吗?”

    白晓谷无欲无求,茫然地摇起头来,惹得杜重又是一记长叹,嘴里嘟囔着“我就知道会这样”,正欲教训白晓谷,对方却先他一步唤道:“重重……”

    杜重挑了挑眉:“什么事儿?”

    “白先生……是谁?”

    杜重被这句问话噎了一下,装模作样地假咳了两声,尔后似是踌躇了片刻才道:“你忽然提白先生作什么?”

    白晓谷回道:“大家……把我当作……他……”

    言毕,杜重也重新打量了一番白晓谷,颔首道:“的确有几分肖似……不过白先生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你这傻东西又岂能同人家相提并论?”

    白晓谷抿了抿嘴,不甘心地又问及白先生种种,杜重却闪烁其词道:“老夫被封在骰子里整整十载,人间的事许多都记不太清楚了。”

    白晓谷不依不饶地追问,杜重不胜其烦,挥了挥手:“这些老夫怎会知晓?你同别人打听去!”

    在场众妖都当自己是“白先生”,又有何人能问?白晓谷委屈地瘪起嘴,忽而想到段珂,估摸那道人兴许知道些什么,忙回头去寻他,却不见段珂踪影。

    “那牛鼻子之前不是说要寻人吗?大概是混进人群中去了吧,莫要管他。”

    听杜重这般道,白晓谷颇感失落,再看群妖宴饮,固然热闹,自己却像是多余的。

    这般念道,他垂下头来,再去望那镜湖,也不知李岫现在身在那里?忽然好想他,好像立刻就回到他身边去!

    “镜湖的水面是非常脆弱的一道结界,若是碰了它,结界就会破碎,你会掉到另一边去的……”

    忆起麻团儿先前的警告,眸中灵火微微一窒,白晓谷身随意动,自行除了鞋袜,露出一对雪白的双足,尔后撩起下摆,坐到了圆盘边上。

    杜重见状一惊,问:“傻东西,你想作甚?”

    白晓□:“我想云生……我要回家。”

    说罢,不容杜重阻拦,缓缓将双足伸进了水里……

    ※

    李岫不谙水性,陡然被那金树的小枝拖拽到湖中,呛了好几口水,身子就像铅块一般,不受控制地缓缓往下沉去,旋即意识被渐渐抽离、消弭……李岫睁着双眼,却只能看到一团漆黑,仿佛自己正置身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吾命休矣……

    李岫脑中蓦地闪过一抹白色的影子,他想起家中的白晓谷,胸中登时涌起一丝不甘——

    倘若自己就这般葬身湖底,还有谁会照顾那个痴儿?

    这般念道,李岫拼命挣动了一记,忽然感觉四体恢复了一些知觉,他仰头朝上望去,只见深渊的上端有什么正发出淡淡的银辉,引导着自己游向那里。李岫奋力游得近了,方才发觉那原是两条雪白荧洁的小腿,纤细修长,宛若玉石雕琢的一般,此时正随着水流轻轻摇摆。

    一时也顾不上轻薄不轻薄,李岫一把抓住那不盈一握的足踝,就像攥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而小腿的主人似是被这突如而来的一记惊到,猛地缩了回去,就这样李岫顺势被拖出了水面!

    ※

    白晓谷刚把双腿探入水下,一样滑腻柔软的东西就顺着他的小腿爬了上来,白晓谷骇了一跳!

    原来麻团儿被李岫放了之后就重新潜进水里,想按来时之路回到镜湖的那一头,正苦无进入之法,恰在这时瞧见水面上伸下来一双白腿,便顺着那儿蹬了上来。

    待白晓谷看清那爬到膝上趴着的物事,原来是只喘着粗气的白蛤蟆,方才松了一口气,他唤了一记“麻先生”,麻团儿却惊魂未定,柔软圆胖的身子兀自在白晓谷的膝头瑟瑟发抖。

    见他这般怯懦,杜重少不得开口讥道:“瞧你也有数百年修行,怎么胆量比鼠辈还小?”

    麻团儿此时缓过劲儿来,刚想开口说话,可他才刚说了“老朽”二字,白晓谷只觉得沉在水面下的脚踝一紧,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拽住一般,白晓谷使劲缩回了双腿,可这一缩,却从水下带出来了一个人来!

    那人一袭青衫,披头散发,浑身被浇地透湿,一只手还紧紧握着白晓谷的脚踝,白晓谷吓得惊慌失措,就欲挣脱那人,不料对方手上劲道十足,竟似铁铸的一般。就在这时,灵火莫名一颤,白晓谷撩开那人的湿发,细瞧他的眉眼——不是旁人,正是李岫!

    “怎么会是李县尉!”一旁的杜重见状,失声叫出声来,白晓谷也呆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着脚边——怎么自己方才还在想他,他就真的从镜湖的另一端掉了进来?

    白晓谷回过神,再看李岫此时双目紧闭,一身狼狈,忙一把将其搂进怀中探了探鼻息,李岫气若游丝,面色青白,白晓谷无措地望向杜重,杜重也适时蹦到李岫面上,翻看了一阵,吁了一口气,道:“还好,他只是暂且晕厥过去,性命无虞。”尽管杜重这般道,白晓谷还是忧心李岫安危,附在李岫耳畔不住呼他姓名,可无论怎么叫唤,李岫始终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有人在这里!”

    “人……我嗅到了人的气味!”

    “吃了他……把人吃掉!”

    白晓谷正一颗心系在李岫身上,浑然不觉此时鬼宴正因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气氛陡变,直到群妖聚拢过来他才惊觉身后异动,蓦然回首,只见大伙儿正虎视眈眈瞪着自己身前的李岫。

    白晓谷还不明就里,杜重却一拍前额,低呼一声“糟糕!”

    白晓谷疑惑地看向杜重,小老头儿面色铁青道:“人类是不能进入鬼宴……倘若被发觉,会被吃掉的……”

    白晓谷闻言大吃一惊,忙将李岫护进怀中,问:“那……该怎么办?”

    杜重还未来得及作答,一只大脚凌空踩下,险险又将他踏扁,杜重慌忙躲开,连蹦带跳地跃进自己的地盘内。

    白晓谷顺着眼前一对大码的皂靴往上瞧,只见身前立着个豹头燕颈,身形魁伟的金毛壮汉,一开口,声似洪钟:“白先生,依照往年惯例,误闯鬼宴之人,众妖可以一道分食……”话还未说完,似是嗅到了李岫的气息,一道口涎竟顺着嘴角挂了下来。

    虽然不知金毛原身为何,可他这副狰狞模样唬地白晓谷立时浑身一僵,一边连连摇头。

    误解了白晓谷的这记动作,金毛后背弓起,头发倒竖,口气变得咄咄,道:“白先生是想独吞此人吗?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说罢,就欲冲上来夺人,白晓谷全无招架之力,只得死死抱紧李岫——就在这当口,忽然一人冲过来,挡在白晓谷身前,拦住了金毛去路。

    来人一身素衣,面上戴着黑色的面具,他倒提桃木剑,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潇洒——竟是方才失踪的道人段珂。

    “你是何人!”金毛不识段珂,气势汹汹地发问,段珂不为所动,只是嘴皮翻动,疾念了一道口诀,刹那便从袖中飞出一个纸人,粘到了金毛的前额,金毛怒吼了一声,人形立时打散,趴在地上化作一只吊睛白额虎。

    虎妖现了原形,缩着爪子怯怯地往后退却,而其他妖怪也呆在原地,少顷,只见段珂一抹面具,那丑怪滑稽的昆仑奴立时化作面目可怖的方相士,而桃木剑一挥,无数纸人便从双袖中涌了出来,前赴后继奔向众妖。只要被纸人一碰,不管是何妖怪,原形立现——一时间鬼宴之上鸡飞狗跳,虫蛇乱蹿!

    此刻众妖方才明白段珂的厉害,哄声乍起,争先恐后地四散逃开!

    白晓谷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直到眼前渐渐升起一团浓雾,忽然从雾中伸出一只手,将他怀里拥着的李岫一把拉起,白晓谷一惊,还欲去夺,一个男音附至耳边:“别慌,是我!”

    听得段珂的声音,白晓谷这才放下心来。

    段珂把面具摘了下来,信手抛进水中,尔后将李岫负到背上,白晓谷问他要做什么,段珂回道:“我所施展的俱是障眼之术,时辰一过便会自行失去效用……若不趁着现在将李云生救走,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白晓谷颔首,随着段珂在雾里走了一阵,来到圆盘边缘,段珂却瞪着水面咒骂了一句,白晓谷低头一瞧,只见圆盘正在渐渐分崩,化作原来的杯盘碗碟,而再往前走便没了下脚的地方。

    “白公子……白公子!”

    听到这声,白晓谷循声望去,只见一对枯瘦如柴的男女相携着走进雾中,看他俩的形貌,白晓谷记起麻团儿曾介绍过,是来自浐水的蝼蛄父女,而唤他的则是父亲卢钩。

    “白公子若不嫌弃,离开之时就用我们的船吧。”卢钩一脸诚挚,捧出一只没有灯芯的河灯。白晓谷接过,不解地去看段珂,年轻的道人朝镜湖努了努嘴,示意白晓谷将河灯搁在其上。

    白晓谷依言去做,河灯顿时化作一艘小船,段珂背着李岫上了船后,又冲白晓谷递出一只手,白晓谷却不急着上船,回头深深看了蝼蛄父女一眼,欠了欠身子。

    “李大人于我们有恩,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白公子无须多礼。”卢小姐微笑道。

    听得这话,白晓谷方才点了点头,由得段珂将自己扶上了船。

    作者有话要说:好事多磨……

    所以是下一章那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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