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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4地狱画师(十六完)

    <div class=readsmall style=color:#009900>作者有话要说:</br>大家中秋快乐!

    因为有柚子这个坏榜样,从此,小骨头亲人都是带咬的~

    这个暗黑向的单元故事终于告一段落了,某大出一口气\(^o^)/~

    本篇灵感来自芥川龙之介《地狱变》,引《酉阳杂俎》中吴道子雇凶杀人的故事,有兴趣的话大家可以找来看。

    下篇故事暂命名为《骷髅奇案》,短篇,轻松治愈向,这两天正在搜集资料,敬请期待。;-)<hr size=1 /></div>  初四刚过,曹县令协同家眷返京,得知自己不在时辖区内接连出了几桩大案,气得三尸神暴跳,怒叱下属“办事不力”、“酒囊饭袋”,衙门里一时鸡飞狗跳,李岫同匆匆自洛阳赶回的赵元为善后之事忙得焦头烂额,衣不解带过了数日,终是无果。

    而菩提寺失火不久,坊间流言:崔浩因不能按时完成《修罗变》,故而毁画出走,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宁王唯恐圣人怪罪,一直督促着京兆府彻查此案,只不过圣人最近大抵是有了太真娘子的陪伴,于是便将莅临菩提寺观画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又过了几日,宁王不再追究崔浩失踪,藏经阁被焚事件便这样不了了之了。

    这般诸事停当,不知不觉到了初九了,曹县令总算良心发现,给衙内众人放了一日旬休。

    归途路上李岫经过街角旮旯里的一间义庄,正有两个工人往里面运着尸体。李岫驻足,问起尸体的由来,工人回说这是在渠槽里发现的一具女尸,之前已经抬到衙门里给差官们验过了,长安天天都有冻死路边的流民,想她不过是其中一人,于是便送来厝房安置。

    听闻,李岫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掀开蒙在尸身上的草席验看,一阵恶臭扑面,李岫不禁掩鼻。看体貌此女颇为年轻,也不知死了多久,浑身显出尸斑,再细瞧那女尸的面孔,李岫不禁一呆:此女的脸已经开始朽烂,早已辨识不清原貌了,只是她死后双目未瞑,浑浊的琥珀色瞳仁向外凸着——竟是个胡姬!

    李岫陡然认出了她是何人,几乎要脱口而出之际,却见街上有个高壮的男子沿路缓缓走将过来,那熟悉的身形瞧得李岫心下一沉,他赶忙催促着教人把女尸抬进屋内,刚巧避过了男子的目光。

    同哥舒放错身而过之后,李岫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面露喜色,手按在腰间鼓囊囊的一个口袋上,似是刚赢了赌钱,正赶着回去把这份欢喜同哥舒玲一同分享。

    李岫有些不忍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无比惆怅:自己该如何对着这样一位兄长,告知他妹妹的死讯呢?

    光阴渐冉,正月十四。

    李岫同罗瑾一道去了一趟常乐坊西南的赵景公寺。(*赵景公即独孤信,侧帽风流。该寺乃前朝大业年间所建,起初在佛寺林立的长安并不出名,只是寺前有口八角井,井水十分甘美,传说安乐公主还曾有在此有过一段坠碗的奇闻。)

    “……啊呀,如果我也有崔画师那样的本事,早就画满一屋子的美女啦。”

    罗瑾口中喃喃着,打从李岫口中得知那晚藏经阁发生的事儿,他便一直重复着这一句,面上一派神往。

    李岫听闻,微微蹙眉,察觉到好友的不悦,罗瑾忙谄笑地挨近,扯着李岫的袖子道:“云生,我都答应你绝对不把此事声张出去了,难道现在连我想一下都不可以吗?”

    看着罗瑾那副委屈的模样,李岫默然无语,暗自庆幸未曾将白衣人之事告诉他,不然还不知道这位好友会大惊小怪到什么地步呢。

    二人迈进佛殿,罗瑾一边观摩着,忙不迭地赞叹“名不虚传”云云的话,而在李岫眼里,比起这吴道子和皇甫轸的这两幅《地狱变》,崔浩的《修罗变》不遑多让,只可惜如今已经付之一炬,后世之人无缘得见,一想到这里李岫不免有些感慨。

    他同罗瑾在壁前转完了一遭,正要离去,忽然瞧见西壁《地狱变》的角落里绘着一个不起眼的小人儿,李岫蹲身去看,只觉得那人物竟同崔浩有几分神似。

    “也不知这是他本人添置上去的,还是皇甫轸的原画?”李岫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一旁的罗瑾听闻,冷不丁冒出一句:

    “云生,你看这崔画师……会不会其实也是壁上脱出的人物所化?”

    李岫一怔,不假思索摇了摇头,他记得白衣人分明说过,崔浩并非异类。

    罗瑾则不以为然道:

    “我曾经听说,过去有一位叫赵颜的进士,他曾得到一面画屏,上绘一绝色佳人。赵颜对着这画中女子起了相思,朝思暮想……一日女子竟从画屏中走了下来,同赵颜一道饮了百日酒,甚至还结为了夫妇。三年后,赵颜得一子,十分欢喜,醉后向友人说起家中爱妻的身世来,友人听闻便说他的妻子乃是妖孽所化,还赠了一把宝剑给赵颜。赵颜犹犹豫豫,但还是提了剑回去,妻子在他刚踏进门时便说:‘妾身本是南岳仙子,形象被人绘在屏上,受夫君痴情所感故而从屏中走出,如今夫君竟然怀疑妾身,妾身只得离开了。’言毕,她便抱起儿子,赵颜还来不及阻拦,妻儿已经凭空消失,等他回过神来,只见妻子还像三年前那般立在画屏之上,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罗瑾说的这个故事,教李岫联想起了藏经阁中的那方画屏,第一眼看到它时李岫就觉得有些古怪,如今回想起来,他才意识到,原来那上面并非只绘着孔雀牡丹,还有个以哥舒玲为原形的胡姬舞伶。

    “其实画里画外,人或非人,亦真亦假,有几个能辨地清的?说不定崔浩就是皇甫轸留在画上的一抹残念,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罗瑾滔滔不绝地说着,而他臆测的距离真相到底有多远,至此已经无从得知。这么想着,李岫不免有几分怅然。

    “呐……云生,若是你也有落笔化物的本领,你会画些什么呢?”

    正月十五,上元节。

    长安依例不设宵禁,李岫旬休,想着过年的这几日都未曾在家好好陪过白晓谷,于是便决定趁着灯夕之夜,带着他外出好好逛一逛。为此,李岫还特意备了一张面具替白晓谷遮挡面目。

    这面具色如锅底,鼻头宽扁,形象虽有几分丑怪,但并不显眼,杜重见状自白晓谷的鬓间冒出,清了清嗓子又开始卖弄起自己的学识来:“这面具可大有来历呵,话说当年的大海盗王世杰去到南海……”

    外边风寒,李岫唯恐白晓谷冻着,出门之前又额外给他加了一件冬衣,另外再三叮咛:在外边不比在家里,要知体统、懂分寸,不要又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惹人侧目。白晓谷似懂非懂地颔首答应,他实在不明白,人间怎么就那么多麻烦的规矩?

    今晚,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出外赏灯,以致于长安城里人烟辏集,车马塞路,热闹非凡,时人有诗云: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替白晓谷戴上了面具,二人遂安步当车,行至东市。

    毕罗店生意兴隆,门前摆着一口大锅,沸水滚滚,白乎乎的糯米丸子正在里面上下翻腾着——丸子唤作“面蚕”,按照大唐民间习俗,乃是一味上元节必食的点心。

    李岫购了两碗,同白晓谷一道用完(面具上有口,也可以取下一半来吃),之后又领着他顺着人流沿着市内的长街踟蹰而行,灯轮、灯树、灯楼、灯牌坊毗街而立,各种款型的花灯巧夺天工,精美绝伦教人目不暇接。白晓谷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很快便被彩灯迷晃了眼。他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都想瞧个究竟,这般一路上走走停停,李岫也乐得陪他。

    街上热闹空前,人们彼此摩肩接踵,看着那么多生人的面孔,白晓谷不由地心中发怵,走了一阵,他又本能地想去拉李岫,可是手一伸却摸了个空,白晓谷楞了楞,停下脚步四下环顾,怎么都不见李岫的身影,白晓谷慌了神,急得在原地直打转儿,这下可苦了杜重,他被转地头昏眼花,只得扯着白晓谷的耳朵大叫:“别转了……别转了!再转老夫就要……呕……吐了!”

    “晓谷。”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白晓谷立刻回身,一瞧见李岫便急冲冲朝着他那边挤了过去。

    看到白晓谷发髻散乱的狼狈模样,李岫先是怔忡了一下,遂促狭道:

    “方才我只是遇到了一位熟人,同他寒暄了两句,莫非这一会儿功夫你就以为我把你弄丢了不成?”

    白晓谷有些委屈,他想伸手去牵李岫,可是念及出门前的嘱咐,手伸至半空忽又停了下来,怯怯地收了回去,这动作落在李岫眼里,心中顿时一片柔软,此刻他再也不顾旁人的眼光,一把捉过白晓谷藏起来的手,紧紧地握于自己掌心。

    白晓谷的发髻散了,李岫欲替他收拾一下,可是自怀里摸索一阵,却只摸出了一根银白的丝绦。

    这是那晚白衣人留下的,李岫曾经摆弄良久,终究再没有变化成那头神兽,似乎一开始这玩意儿就是一根普通的发带。可李岫将它贴身带着,睡时都不曾离身,仿佛这样做,就可以离那个人近一些。

    虽然曾不止一次暗笑过自己的自欺欺人,李岫终究舍不得将发带轻易丢弃,这般略略犹豫了一下,李岫还是用它替白晓谷绾上了青丝。

    大约又逛了一个时辰,李岫估摸白晓谷应是走乏了,便拉着他折返宣阳坊,行至空旷之处,瞧着四下无人,便道:“没人了,可以将面具取下来了。”

    白晓谷依言,缓缓地摘下昆仑奴的面具。

    月色皎皎,清辉落在白晓谷渐渐露出的脸孔上,仿佛在那儿镀上了一道柔和的银光——

    有一瞬,李岫几乎以为眼前的白晓谷就是那个教他魂牵梦萦的白衣人,心头一阵难抑的怦然,他情不自禁地一把搂过白晓谷,俯下身,在那两瓣柔软的唇上重重地吻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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