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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活下去(一)

    “对不起,我的公主,我来迟了。。。”

    “我发过誓要保护你。。。我、我怎能像他们那样对你。。。你。。。快把、把衣服穿好。。。”

    “圣花玫瑰,坚忍不拔,葳蕤生光。无论前路如何黑暗迷茫,永不退缩,永不气馁,勇往直前,披荆斩棘,坚定不移,坚忍不拔,坚强不息。”

    “我知道你的痛苦。。。你可以悲伤,但你不能倒下,在这片圣陆土地上,适者生存,强者生存,如果你想得到平和快乐,你就一定要变得强大。”

    “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而不是什么圣玫瑰公主。。。如果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终有一日,你一定会真心喜欢上我,不仅仅因为‘血之羁绊’,而是怀着真心实意的爱恋,嫁给我,做我琉黎•巫伦尤克的妻子。。。”

    “对于吸血鬼这种亘古不变的生物而言,一次改变,即是永恒。我看见了你,只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你,而后的千万个日夜我都在星空下想象着你的模样。。。虽然很傻,但很开心。”

    “我等了一千年才等到了你,但你自始至终都从来没有说过你喜欢我。你可知道,我多怕。。。我怕你会离开我。”

    “别走。别离开我,我心爱的公主。”

    一幕幕往事、一句句呢喃像流光回转般从伊琳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呆呆地望着对面悬崖巅那一袭皎若云月的衣衫,眼睁睁地看着猩红狰狞的血将温柔的洁白染成了寒梅,在呼啸狂风中,摇摇欲坠。

    他痴痴凝望着她的眼,手指颤抖地抬起,伸向她的方向。

    “不。。。不!”伊琳蓦然震醒,刹那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她心底深处升起,像是有谁将她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将她八路经脉错位挪乱、在她身上生生剜掉一块肉——那曾经认为固若金汤、亘古不变的钢筋铁甲瞬间瓦解,她忽然毫无遮蔽,毫无防御,毫无保护地再度面临刀枪剑棍四面楚歌,重见埋藏在心底的那一抹脆弱无助、忐忑惶惑的灵魂。

    她不觉得痛,她只觉得怕,这种害怕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她浑然忘记了肉体的伤痛,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一脚踢开伏在她身上跋扈肆虐的泽西,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一般拼了命地往崖边奔狂而去,心里眼里,就只有那个悬在半空、衣袂猎猎纷飞如蛹化蝶的月白身影:

    “琉黎!琉黎!”

    伴随伊琳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一簇簇青色火焰从银白剑光里迸射开来,贯穿了琉黎胸膛。

    暗红的血流,潺潺如暖泉,自琉黎的胸口飘然陨落,在轻盈如梦、皎洁无暇的月色掩映中仿若玫瑰盛放,一片又一片晶莹剔透的羽瓣悄悄滑向深渊,那是凄婉的华美、艳丽的咏叹。

    亚连出现在琉黎身后,军服残破,形容狼狈地立在崖巅,颈项血肉模糊,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按住琉黎肩头,附耳缓缓道:“虽说各族力量天性互斥,我无法汲取你的‘血之魂’,但看着这千年宝血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也觉着份外可惜。”一边说一边抹去溅上脸的热液,顿时满掌鲜红,他抬首朝伊琳的方向望了一眼,眼色蓦地一沉,阴测测道:“据闻你生来便是不死之身,我倒要看看,你琉黎•巫伦尤克是否当真,如此金刚不坏。”话毕,伸手猛地一推。

    狂风卷起琉黎的浓密金发,犹如金色朝阳一般在漆黑夜幕中闪闪放光,溶溶月华笼罩之中,那已是血气尽失的苍白脸庞上并未露出丝毫胆怯畏惧,反而慢慢绽开一抹轻柔的微笑。

    琉黎遥望伊琳,努力维持着笑意,即便,更多的血从他的嘴角蜿蜒淌下,更多的血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但他依旧一如既往,仍是那个永远笑若芳草、生如夏花的琉黎•巫伦尤克,即便,曾经的温柔似水、风华绝代此时此刻单薄得仿佛一片树叶就能压垮,羸弱得仿佛一泓小溪就能卷走,无助得犹如被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押解着迈向奈何桥的死魂,纵有再多不甘不愿、舍不去放不下,都不得不面对那一碗焚魂灭魄的孟婆汤。

    “琉黎。。。”伊琳不顾身后袭来泽西的钢臂铁箍,惊痛万分地嘶喊:“不要死!你答应过我,绝不会死!”

    悬崖边,吹起漫天遍野的狂风,琉黎被裹在飞沙走石之中缓缓沉没,鲜血流尽,感官消逝,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觉,连带胸口上碗大的空洞,那被青龙剑刺穿的窟窿里不断烧灼肺腑的钻心剜骨的折磨也逐渐变得麻木不仁:

    “伊。。。琳。。。”

    纵然他已经快要连视觉也失去,纵然他那世间独一无二金银妖瞳里倒影的倩影终于模糊一片再不能辨,他依然坚决地仰着头,痴痴地定定地望着她,那个杵在悬边,明明自由被禁锢却拼命想要扑向他的纤丽身影。

    “对不起。。。”他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着两片雪一般的唇瓣,一张一合,一合一张。

    衣袂翩翩,如雨蝶纷舞,如云燕翻飞,如幻彩流星划过朗朗夜幕,继而坠入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渊。

    染血的月白衣衫被崖下的黑暗吞噬的刹那,伊琳只觉血气急剧上涌,顿时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脑袋里嗡嗡作响,不能思考、也无法思考,此时此刻,她除了满心的愤怒和悲伤,就只有一个念头——

    也许,她至今仍未分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她亦分不清知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究竟算不算爱,但在她最迷茫、最惶然的时候,是他疼他、怜她、照顾她,是他全心全意相待让她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然而,她对他的回报,却是给他招来死亡。

    ——跳下去。

    看着他坠入黑暗的一刻,她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跳下去,和这个男人,死在一起!

    “你做什么?!”泽西的怒喝惊醒了伊琳,她蓦然发现自己正腾空吊在崖边,下面是无底深渊,上面则是拉住了她脱臼臂膀的泽西。“居然要与他一起死。。。你莫非疯了不成?!”泽西一手拉着她,一手抓着悬崖边一块岩角,与她一般悬于半空,而要命的是那岩角裂缝丛生,并不坚固,一旦吃重,碎石渣滓就从头顶断断续续地落下。泽西五指为爪,奋力插入岩壁,指腹抓出深深血痕,怎奈一角岩石显然支撑不了两人的重量,随时随地可能崩塌,形势可谓十分险峻。

    正在这时,对面崖上一道金芒一闪,朝着琉黎坠落的方向笔直跃下。

    是鲁卡。

    那瘦小的背脊坚毅而决绝,与琉黎一般金灿灿的短发迎风飘拂,在死神呼啸的寒风黑夜,宛如绝地缝隙里死志挣扎的一朵彼岸花。

    伊琳见鲁卡陪琉黎赴死,眼眶渐渐湿润,忍着胳膊的痛,冲泽西厉声道:“不想掉下去就放开我!就算是死,我也不要和你死在一起!”

    泽西起初见伊琳跟着琉黎跳崖,心中既是震惊又是愤怒,冲动之余甚至想把她杀掉算数,然此刻再见她脸上泪痕斑驳,泪花汹涌,乌漆双眸充斥着悲伤痛楚,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自心底深处奔腾而起,狠狠将他的心房撞得好似凹了进去。

    这种情绪,就叫做嫉妒。

    泽西•波兰格勒生来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他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因这种名叫嫉妒的情绪随着伊琳欲摆脱他掌控的挣扎举动而愈发强烈,强烈到清楚明白地叫他看见,她满含厌恶的眼眶里,全是他的影像。

    “你想要跟他死在一起?没那么容易。”泽西心中分明五味杂陈,各种心绪排山倒海,面上却只见狠厉冷酷:“我告诉你,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泽西驱动神力,刹那万丈光芒包裹住伊琳,此时岩石崩裂,泽西一声清啸,抱紧伊琳的同时腾步纵工,竟是踏着陨落的岩石一路往上飞驰,他的雪色披风在狂风中犹如大鹏展翅,银发的弧线在半空兜了一个完美的圆,画上句点的瞬间攀上了山崖,两人齐齐摔倒在地,泽西以身护住伊琳,肘子落地,只闻咔嚓一声,折断臂骨。

    伊琳并未注意泽西脸上一晃而过的苍白,方才攀崖之际被泽西一拉一拽,意外接回了脱臼的两臂,此刻一落地,她立即拔地而起,往鬼冢的方向掠去。

    “还想逃?”背后传来泽西的低哼:“白费功夫!”

    伊琳一边飞掠一边不停抹脸,努力把眼睛睁地大大的,仿佛这样泪水就流不出来了。

    冲天的火光仍在燃烧,夜风里弥漫着血族被焚烧的腐朽气味,伴着夜风,灌进伊琳的喉咙,令她几欲作呕。

    一路上的尸体,堆叠成一座座小山,有风族的、有神族的,死状恐怖,血族战斗方式沿袭古老传统,不是吸干对方的血,便是将对方大卸八块,手段原始而残忍,因而这地下的尸首也是一块块一条条,大都难以凑成一副完整的尸首,有些,甚至眼珠子就在旁边的一滩脑浆里滚来滚去,有些,腹部被截断,肠子像米线一样拖得老长,最后绕在另一具尸体的脖子上。

    这里经过一场恶战,已是犹如人间炼狱,而在这样的人间炼狱中穿梭前行,是伊琳前所未有的经历。

    她以为她会摔倒,但她没有,她以为她会撑不下去,但她还是成功逃入了鬼冢。

    因为她一直想着琉黎,想着琉黎最后一刻,对她无言的要求。

    “答应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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