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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储君

    斛斗筹光陆离,衣香鬓影交错,酒香醇厚远逸,宾客即兴尽欢。众淑女贵妇无论姿容貌美或普通,一律胭脂粉面、朱唇黛眉、华服锦饰,至少由一位贵族骑士守护着盛装亮相,排一长列队伍,轮番向王座上的国主行礼问安。

    今日能来参加宴会的都是波兰格勒的显赫权贵,举止气派,仪容天度,就连穿梭于殿内的侍者,也是出身低阶神族的子弟而非人奴,至于排场则更不用说——银盘银叉银壶擦得呈亮;叠成金三角的白紫水晶高脚杯里斟满了月桂酒;天鹅绒缎织成的地毯一直铺到殿外;缂丝桌布的流苏百花结摇曳垂地,随便一脚就能踩出个黑印来。

    更有许多神族少女,将两指粗的纯金发箍箍在额头上,脖颈间不嫌重地再绕一圈鸽子蛋大的钻石,于是在水晶杯琉璃灯的映衬下,争取到‘艳光逼人三尺’的效果。

    是以伊琳甫一入场,便被这等奢华景象给震住了,但被震住的又岂只她一人。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伊琳,隔了好一会儿才传出窃窃私语声。

    伊琳忽觉头大,脑海里升起一种‘我是宠物,我被参观’的错觉。

    “别慌。”苏兰特看着伊琳,淡淡的笑容似有镇定心神的力量:“我陪着你。”

    伊琳微颔首,勾住了苏兰特伸来的臂膀,众人见状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让苏兰特护卫伊琳向大殿中心走去。

    “父王陛下。”王座阶下,苏兰特郑重行礼:“请容儿臣向您引见圣玫瑰公主。”

    波兰格勒国主,威尔士•波兰格勒•奥古斯都,有着一头波兰格勒神族王室标志性的闪亮银发,眉目敦良温厚,笑容和蔼可亲,虽已届中年,但仍能看出年轻时俊朗潇洒的风姿,与伊琳想象中得严肃凌厉的国王形象大相径庭。

    “大家都杵着干嘛呢,乐师,继续奏乐!”威尔士拍拍手,大声道:“各位爵士骑士、夫人小姐,难得大家齐聚一堂,总不会吝啬让我这个老头子一饱眼福吧?”

    众宾客哄笑,顿时琴乐铮鸣,歌舞升平,气氛又活跃起来。

    威尔士这才招手将伊琳唤到身边,看了她两眼,慈祥道:“孩子,你吃了不少苦吧。”

    如此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却让伊琳蓦地想起远方的父母亲人,不由心中一酸,忍着上涌的湿气,低声答:

    “还好。”

    “宫里住得惯么?”

    伊琳老实道:“住不惯。”

    威尔士些许惊讶:“你不喜欢波兰格勒?”

    “不大喜欢。”

    “你想走?”

    伊琳犹豫一下,点点头。

    “可爱的小姐,看来你对自己的使命还不很清楚。”威尔士和善微笑:“不过没关系,时间会揭示一切。”

    “可我并不想当什么圣玫瑰公主”,伊琳鼓起勇气,对威尔士说:“我、我想回家。”

    “好孩子,各人有各命呀。”威尔士轻轻道:“你信命么?”

    伊琳眨巴眼睛,两排纤长浓密如羽扇一般的睫毛笼罩着一双黝黑晶亮的眸子,煞是明媚可爱:

    “我信,但我也信人定胜天。”

    威尔士的目光泛起一丝嘉许:“那样才好。”

    不远处,传来众女子嬉笑的声音,威尔士抬眸一瞥,转过话题:“听说泽西很宠爱你,你喜欢他么?”

    周围原本嘈杂的音量瞬间降低八度,舞池中旋转的男女也放缓了脚步,只余乐曲依然飞扬。

    大伙儿或望这或望那儿,但耳朵都竖着,留神聆听伊琳的答案。至于泽西,自从进了正宫殿门便倚着一处圆桌边喝酒边与周围一群淑女贵妇谈笑风生,连眼角都不曾往伊琳这边瞟过一眼。直至威尔士问话一出,围绕泽西的淑女贵妇们面面相觑,一张张香脂粉黛掩在鹅绒扇后,都不约而同打量泽西的反应。

    伊琳直率归直率,人却还是机灵的,她的视线在众宾客头顶一晃,又留意一下泽西,只见他笑容不减,斟饮浅酌,翠绿眸子只盯白紫水晶高脚杯中的琼浆玉液,貌似一脸惬意,嘴角习惯性扬起,就像是戴了一张固定不变的面具,再看站在身侧的苏兰特,碧眸犹如一汪静湖平波无澜,笑意始终温和宽容。

    泽西与苏兰特不合,这一点闻都闻得出来,即便二人举杯畅欢、悦颜相对,但有些东西,比如锋芒、对峙,都可以掩藏在云淡风轻之下。伊琳虽不明就里,事实上也并不在乎原因为何,但她很聪明地选择中立,至少在她变得强大,足以自保以前,得罪其中任何一个都是有害无益:

    “王上,泽西大人路见不平、古道热肠,救我于危难险地,我对泽西大人的救命之恩深表感激。我家乡有句俗话: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怎奈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流之辈,也不知要待到猴年马月才能偿还泽西大人的恩情。”

    这短短几句话被伊琳陈述得慷慨激昂、荡气回肠、情真意切,众宾客听得一愣,先是觉得她似乎说了什么但又答非所问,而脑筋聪明的,比如威尔士、泽西、苏兰特,包括杵在一旁摇扇冷笑的蕊丽则很快明白过来——伊琳的言下之意,只当泽西是恩公,除却感激之情,毫无非分之念。

    苏兰特垂下眼帘,笑意几不可察。威尔士看看伊琳又看看泽西,神色很是稀奇,只因——

    泽西被女人拒绝,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蕊丽一脸幸灾乐祸地朝泽西举杯,泽西一饮而尽,跟着甩了酒杯,随手抓过身边一位贵妇覆唇吻上,将含着的一口月桂酒直接灌到了对方的嘴里。

    一干淑女低声惊呼,既羡且妒,包括遥遥相望的蕊丽,只有那被吻的贵妇一脸惊喜交集,险些站不住脚。

    须臾,泽西放开贵妇,淑女们立时成群涌上,七嘴八舌追问贵妇‘感受’如何,贵妇满脸得意洋洋,泽西却仿佛事不关己,转身走到落地窗前,打开其中一扇,抬首遥望明月星辰,背影潇洒挺拔如玉树,闪亮银发凭风飘拂,嘴角一抹魅惑缱绻的笑意惹得身后一帮淑女芳心跌宕不休。

    “这是我波兰格勒最负盛名的曲子。”苏兰特挡住伊琳望向泽西的视线,踏前一步,微微弯腰,挽起伊琳的胳膊,温柔道:“能否与我共舞一曲?”

    月上中天。

    银亮的柔美祥和的月光像极了那天晚上伊琳与琴斯在喷泉旁边翩翩起舞的场景,一切犹如梦幻重演,但伊琳的心情却没了当初那份喜悦激动,仅是配合着苏兰特的舞步,小心翼翼地旋转着,生怕一不当心错踩对方。

    殿内的乐声伴着微风徐徐飞扬到喷泉边,明澈净朗清幽袅袅。苏兰特和拍哼起曲调,音色纯正温润、低沉优雅,竟是比宫廷乐师弹奏的旋律还要动人三分。

    “跳舞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舞者应该始终看着舞伴而不是地下。”苏兰特忽然收臂一揽,将伊琳轻轻托起,让她的双脚踏在自己的靴面上。

    “你。。。”伊琳惊讶,抬头望见一双碧蓝眸子在星空下璀璨生光,涟漪微澜。

    “这曲子乃是我母妃生前所作。我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一位喜爱的姑娘共舞此曲。今夜梦想成真,我很开心。”

    苏兰特的款款凝视令伊琳心头一跳,不由低垂了头。

    “你正踩着我的脚,完全不用担心踏错步子。所以,伊琳,看着我好么。”

    听着那低雅温软的语调、曼妙优柔的歌声,伊琳紧绷的意识渐渐放松,抬首与苏兰特对视,甜甜一笑:

    “你母亲一定很美很有才华。”伊琳由衷赞道:“能够作出如此优美音律的人,我能想象她是何等的高贵美丽。”

    提起母亲,苏兰特的表情更显柔和,在溶溶月华之下犹如白鹭一般纯净无暇。

    “我母妃天生体弱多病,以她的体质不适合怀孕,但她仍选择生下我。我很幸运,因为她的坚强和坚持我才能来到这个世上。虽然之后没多久她就故世了,我并没有真正见过她的模样,但她在我心目中永远是世间最美丽、最伟大的母亲。”

    伊琳一怔,这才恍然大悟:“泽西与你,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

    果然,苏兰特摇头道:“他的母亲是魔族。”

    “魔族?”伊琳难掩诧异。

    “圣陆各种族之间向来泾渭分明,尤其贵族阶层,为维护血统纯正,几乎从不通婚。”苏兰特说到这里顿一顿:“我母妃是与父王指腹为婚的名臣之后,而泽西的母亲则是父王的初恋。”

    伊琳八卦兴起:“泽西的母亲究竟是谁呀?”

    “魔族首席女祭司,茱莉叶•罗德希尔。”

    “咦?”伊琳摸一摸鼻子:“那个亚连。。。好像也姓罗德希尔?”

    苏兰特颔首:“亚连是纯种魔族,罗德希尔氏的小王子,而泽西。。。他既非纯种神族也非纯种魔族,这就是为什么,他的眸色与众不同。”

    泽西的眸色,翠绿如玉,近看之下犹如猫眼石一般艳丽诡异。

    “这也正是为什么,他当不上神族储君吧?”苏兰特没说下去的话,伊琳隐约能猜的到。跨种族的泽西,身份暧昧隐晦,若非威尔士的宠爱,他如何能以不纯的血统在神族地界上独树一帜?“即便他出类拔萃,但对于重视血统的神族而言,他始终是个外人,他始终都不会有机会成为神族领袖,对么?”

    苏兰特停下旋转的舞步,深深望向伊琳,问出一句与威尔士相同的话:“你是不是喜欢泽西?”

    “怎么可能?他那样对我!”伊琳立马摇头如拨浪鼓:“我不过就是好奇,随便说说。”

    “今天父王将储君之位传予我,他心里定不高兴。”苏兰特伸手拂开伊琳鬓角被夜风吹散的碎发:“就因为血统不正,即便父王再怎么偏爱也不能将他立为储君,从而也使他失去了你。”

    伊琳一怔:“他当不当的了储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得到圣玫瑰公主的人将一统圣陆’。”苏兰特看住伊琳:“理所当然,只有储君才具备拥有圣玫瑰公主的资格。”

    伊琳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宴会上泽西始终未与她接近,甚至连眼神都不曾相交,原来失去储君之位的同时他已失去了对她的所有权!伊琳虽觉庆幸,但却无法雀跃起来,因为赶走泽西的同时,也意味着苏兰特将成为她的新主人。

    而此刻,苏兰特正柔情脉脉地望着她,湛蓝眼眸仿若碧空如洗又好似深海汪洋,在这样的注视下她的喉咙就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得难以喘息。

    “你累吧?我踩了你这么久。”伊琳打个哈哈,抬脚跳上石阶,哪知鞋跟太高,落地之际不慎一拐,脚腕处的鞋扣突然绷断,鞋子就飞了出去。

    苏兰特默不做声地替伊琳捡回鞋子,然后单膝跪在伊琳面前替她穿鞋。

    伊琳一脸尴尬,伸脚也不是不伸脚也不是,就这么和苏兰特僵持着,直到背后响起蕊丽的嘲讽:

    “苏兰特真是风雅骑士,无怪今天这么多淑女佳丽向王上递帖,恳求成为你的选妃之一。”

    苏兰特不慌不忙拾起伊琳光着的足裸,细细看了一圈才替她穿上鞋子,起身对蕊丽笑道:“堂妹,你怎么在这里,泽西王兄现在一定很需要你的陪伴。”

    “苏兰特,你以为你赢了?”蕊丽瞥一眼伊琳,哼道:“还有你,你以为你能逃出泽西的手掌心么?我告诉你们,只要是泽西看上的东西,就没有到不了手的。”

    “可惜我是人,不是什么东西。”伊琳并不待见蕊丽,插嘴:“我离开泽西,你应该高兴才对。”

    蕊丽上上下下打量伊琳,挑眉:“你真的不喜欢泽西?你真的对他一点都不动心?以泽西的条件,除却没能当上储君之外无可挑剔,我神族女子不知多少倾慕于他——”

    “我早就心有所属了!”伊琳这一句说得很大声,既是说给蕊丽听也是说给站在身后的苏兰特听:“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事实上我喜欢他很久了,虽然最近我身上发生了一些变故,虽然他现在不在我身边,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伊琳生怕表露不够,于是一手捂胸口,一手抹眼角,努力做出一副痴情略带一丝心痛状:“我不会在这里久留的,就算不为我自己也得为了他,我迟早都是要回去的。”说完,伊琳低垂了睫毛,时不时抽一记鼻子,心里却在窃喜,因为蕊丽和苏兰特,一个惊讶一个黯然,明显都信了她的剖白。

    这套剖白自是以琴斯为蓝本,但说实话,虽然只隔了几天功夫,但伊琳脑海里琴斯的影像已经有点单薄模糊,即使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以她的认知,她对琴斯的情愫是很坚贞的,却从未想过,那种坚贞乃是建立在追求一个不切实际的虚构设想的基础之上,是类似发烧追星一般盲目的,因为她对真实的琴斯,关于其真实生活中的性格、喜好、思想、人生观价值观,一点都并不了解。

    然而,蕊丽的表情却因伊琳一番话一扫先前阴霾,顿觉曙光虽遥远但依旧存在,于是走上前亲热地牵起伊琳的手,笑道:“你这鞋扣断了,穿着不好看,走,我给你换一双。”说着便拉伊琳往女更衣室走去。苏兰特犹豫一下,没跟上,留在花园里等。谁知蕊丽绕过墙角便朝更衣室反向而行,接着拐七拐八将伊琳带到一处陌生偏厅。

    “你不怕?”蕊丽转身看着乖乖跟在身后的伊琳,阴沉道:“我可以暗中杀了你。”

    伊琳一脸镇定自若:“作为曾经的手下败将,你未免也忒不谦虚了。”

    蕊丽嗤笑,伸指圈出一团光球:“论剑术我不是你的对手,但若论神术——”话未说完却已然变色,原来那只光球刹那转到了伊琳手中。

    “昨儿熬一整晚把那谱本练了个透,果然没白费功夫。”伊琳一兴奋脸颊就红扑扑得像烟霞一样绚丽多姿:“哈哈,以前我总觉得你们这神术真讨厌,现在倒愈来愈有兴趣了。”

    蕊丽闻言惊得倒退一步,背脊抵着墙壁不禁冷寒。她苦练十载方才能够凝聚神力,幻化出光球,而伊琳居然一夜之间就能融会贯通。。。绝不可能!

    自然,蕊丽并不知除却伊琳己身的特殊性之外,泽西与苏兰特将毕生练就的神力渡入伊琳体内的事,只道这是圣玫瑰公主的天赋力量,不由十分羡慕嫉妒恨之。她的表情落在伊琳眼中,伊琳不由一笑:

    “你放我走吧。”

    蕊丽瞪大眼:“你说什么?”

    “你不是讨厌我嘛,那你就放我走,让我离开这里,那我就再也不能跟你抢泽西啦!再说了,上次你败给了我,便得替我做一件事,这可是事先约定的。所以你放了我,我们就算两清了。”伊琳收了光球,双手叉腰,再施恩一般的追加一句:“我可以附赠保证将来绝不会主动出现在泽西面前。”

    蕊丽盯视伊琳:“我凭什么相信你?”

    伊琳摇一摇手指头,眯眼笑道:“就凭我有一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向往自由天空、鄙视强权压迫的心。”

    “你以为泽西是唯一一个想要得到你的强权者?你以为外面的世界会比这波兰格勒王宫更自由广阔?你以为你一旦戴上圣玫瑰公主的桂冠还能脱得下来?”蕊丽嗤之以鼻:“泽西和苏兰特怎会喜欢你这种傻帽女人。”

    “喂喂,你别总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好不好。”伊琳忿然:“我哪里傻帽了,我那是厚道。”

    “我不能放你走。”蕊丽斜睨伊琳:“虽然我很想你在我眼皮底下永远消失,但我还没那个胆子公然违抗泽西和苏兰特。”说完施施然绕到一扇门后,从门里提出一个人摔到伊琳面前:“把你的人奴还你,上次比试输你的债,就一笔勾销了。”

    伊琳一见那人奴立马眼睛一亮,喜出望外:

    “利雅!是你!你没事么?”伊琳急忙替利雅松绑,拉着他横看竖看,确定安然无恙方才松一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没事,伊琳。。。”利雅眼圈一红,哽咽道:“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

    “对不起,都怪我没用,是我害了你。。。”伊琳紧紧握住利雅的手:“他们后来把你怎样了?”

    “我和肖恩他们一起被那个叫亚连的带走,关了起来。”利雅看一眼蕊丽:“是她救了我。”

    “亚连本来打算拿他跟那些人一起去练魔咒,我看他长得还不错,就把他要过来服侍了。”蕊丽伸手捏一捏利雅的脸蛋:“小模样生得这般可爱迷人,就可惜是个贝缇。”

    “我警告你别碰他!”伊琳‘啪’一下格开蕊丽的手,只身挡在利雅面前就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严阵以待,喝道:“他可不是你或泽西那样随随便便的人!”

    蕊丽先是一呆,随即指着利雅笑得花枝乱颤:“哎哟哟,莫非你当他是处男。。。原来你还没尝过他的滋味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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