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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离恨天 8181多. 绵延多年的恨

    烛映帘珑,灯火明灭,陆云轩看到杯中茶尽时,才恍然想起,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可那些支离破碎的模糊的记忆里,尚且还有着他们的影子,只是那时的傅千秋,是冷峻而倔强的,并非遇到时梦帘那时的温润如玉。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原来以前的他,是这个样子......”时梦帘沉吟,“我从来不知道,那个一直在他心中挥散不去的女子是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红玉师姐已经离开很久了,久到门派里几乎已经没有人再提起她。”陆云轩叹道。

    时梦帘幽幽道:“这几年来的修佛,使我懂了不少从前不懂的东西。刚刚遇到千秋时的我,几乎从来没有出过家门,没有任何见识,不懂江湖冷暖,一旦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便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只想着一直有他相伴,便是幸福。而现在纵使不能够与他在一起,只要他一切安好,我便心中释然。”

    夜凉,如水,心灯,若茶,而真正能够做到释然者,又有几何。

    看着夜已深,时梦帘起身告辞,回到自己房中。次日清晨,踏着昆仑山独有的清爽晨风,一行人向着山顶昆仑派进发。

    一路无话,当到了昆仑派山门时,来来往往的弟子立刻热情地上来招呼。时梦帘看着陆云轩微笑着向他们问好,师兄弟打成一片的热忱,丝毫没有像他回忆中对待傅千秋那般冷漠与敌视。难道说,越是修仙之人,对于与妖魔相关的一切就越仇视么?她不懂,她只是一介凡人,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那些神仙人鬼与江湖恩怨,她都不懂,她只是带着自己的思念,来到这里。

    当陆云轩、秦莫承、雪涯、沈明漪、时梦帘、陌言这一行人走向昆仑正殿时,负责接引他们的弟子才收回刚才的笑容,面色黯然地低声对陆云轩道:“陆师兄,门派里出事了。”

    “怎么了?”陆云轩一惊,眉头微皱。

    那弟子看了看一边的秦莫承等人,然后压低声音道:“前日有人来下战书,声称声讨昆仑派,并且,已害死了几名师兄。”他说话时故意把声音放低,不想让秦莫承等人听见,无故被敌人来犯,这毕竟是有损昆仑派颜面的事。

    “什么人干的?”陆云轩立刻追问。

    那弟子微微摇头,为难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来人非常厉害,那几名师兄明明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了,实在是太吓人,大家都战战兢兢,生怕敌人下一个就对自己下手。师傅和长老们似乎也相当慎重,已经秘密商议了好几次,却一个字也不让我们知道,结果大家更是恐慌。”

    到了昆仑大殿,等候弟子进门通报传讯的功夫,陆云轩转头看了秦莫承一眼,那意思是一会对你细说,秦莫承会意,他们两人的相处已经极为默契,很多时候一个眼神便已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待得进入大殿,只见殿前站着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位身着蓝色道袍的老者,老者须发均已花白,然而就那样静静伫立着,却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凝重。

    “师傅。”陆云轩首相上前一步,先行向那老者回头,原来,这便是昆仑派的掌门人云沧真人。

    云沧真人转过头来,眉目间除了和善之余尚且带着几分凝重与威严。秦莫承不解,这样一板一眼严肃正经的人竟然也能与自己那诙谐幽默的师傅成为至交好友?正思索着,陆云轩已将大家介绍给云沧真人。

    “原来,你也是许老弟的徒弟啊。”云沧真人带着慈善的微笑看着秦莫承。

    秦莫承思索着,为什么他这句话中要带个“也”字?

    各人均施礼见过了云沧真人并说明来意后,陆云轩便问道:“师傅,弟子适才上山时听说门中有人寻衅,还杀伤了几位师兄?”

    似乎云沧真人先前没有打算此时让陆云轩知道,然而既然已提到此,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嘱咐了那些孩子们莫要乱说以免引起其他弟子们的不安,就是不听话,唉。”

    “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云轩立刻道。

    云沧真人又长叹了一声,并没有说话,而是来到桌案旁,将压在砚台底下的一张纸拿出来,递给陆云轩。

    陆云轩将纸拿在手里,盯着看了一会,站在他身后的秦莫承很想凑过去看,不过介于明目张胆地窥看人家门派内部之事总是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只好静静地在他身边站着没有动,不过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在那之上飘过一圈。

    由于站的角度的关系,秦莫承看不到纸上面的大部分内容,而就在他这一瞟之下,却清清楚楚地只看到了信中落款署名的三个字:傅千秋。

    与此同时,陆云轩也以看完了信笺,将其还给云沧真人,然后不由得蹙眉问:“是他?他回来了?”

    云沧真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陆云轩想了想道:“信中提到的那几位师兄的名字,就是这次遇害的?”

    “不错。”云沧真人沉声道。

    陆云轩思索了一会,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虽然我对那时的印象有些模糊,但我记得,那几位师兄从前都是欺负过他的。”

    “如此看来,他是要回来报复了。”云沧真人轻叹。

    “我只是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能够活着走出降魔古境?没有任何一个人甚至妖魔能够从那里面活着走出的。纵使他身上有着半分魔族魂魄也不可能。”陆云轩道。

    云沧真人点头,“虽然有些功力高深的神魔并不畏惧这区区仙法幻化的降魔古境,但他身上只余半分魔族魂魄,降魔古境无论如何也不该对他无效。”

    “师傅,我们现下可否该全力备战?”陆云轩请示道。

    云沧真人点点头,吩咐着:“云轩,你先好生安顿这几位朋友,陪这位华山的小兄弟在山上转转。眼前昆仑派危机四伏,尤其不能让客人的安全出了差错,御敌的事我会再安排其他弟子设防。”

    “是。”陆云轩领命。

    几乎是头一次,他没有被任命为带领其他兄弟们抗敌的主力打手。虽然看起来,对他而言这是一项十分轻松的安排,然而身体上的轻松不代表心里的轻松,昆仑派是多事之秋,而却在此时师傅他老人家却让自己只陪着秦莫承,难道说,师傅已决定对傅千秋不再顾念旧情了?毕竟秦莫承也是华山弟子,师傅他老人家是不想让秦莫承也参与其中吧,陆云轩揣测着,然后带领秦莫承一行人来到弟子房安排住处。

    虽然表面上不大说话的秦莫承其实脑子转得飞快,他自然知道返回昆仑山挑衅的是傅千秋,也清楚掌门云沧真人的意思。不过他最为肯定的是,陆云轩一定会把这乱七八糟的事整理好讲给自己听。既然云沧真人不愿意让自己插手这件事,那么自己表面上只好装出并不关心的样子。于是看着陆云轩将陌言、雪涯、沈明漪、时梦帘安顿好了处,然后一笑道:“云轩哥,带我四处逛逛吧,时间还早呢,我不想回房呆在。”

    “好。”陆云轩也微微笑了笑,知道只有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时,才有机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他。

    傍晚,赶了半天路又逛了半天了秦莫承终于在陆云轩的强拉下回房休息了。由于昆仑山地理位置的缘故,其环境自然比不得中原富庶,房屋数量也相对有限,于是秦莫承便与陆云轩同住一室。劳累了一天的他连晚饭也顾不得上吃便沉沉睡去。陆云轩也知道他累了,尽管有着高超的内功实际上这小子的身体底子却比自己差了很多,从这么长时间的旅途相伴便可以看出来。于是只好无奈地摇头笑笑,将被子给他盖好,然后自己走出门去和其他兄弟们商议抵御来敌。

    当秦莫承醒来时,已是夜深,睡了一觉让他觉得恢复了不少,身边却没有陆云轩的影子,许是依旧在筹划对敌之策吧,然而这却让他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于是穿衣起身,想起自己原定的计划,那便是在战斗之前先找到傅千秋。

    当秦莫承推开房门时,却意外的发现沈明漪竟然抱膝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倚靠在门边,已经睡着。

    “明漪!你怎么在这?”秦莫承一惊将她摇醒。

    “啊,莫承哥哥,我是来找你。”沈明漪起身,立刻道。

    “怎么不进来?”看她睡在这的样子,秦莫承不由得有些心疼。

    沈明漪道:“云轩哥说你睡了,我不想打扰你,他说你夜里可能会醒来,于是我便在这等你了。”

    “好明漪,什么事这么急?”秦莫承不由得问道。

    “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我不说出来心里总惦记着睡不着。”沈明漪低头幽幽道:“莫承哥哥,其实我早已猜出,将侍剑山庄灭门的就是点苍派带来的高手傅千秋,对么?还有现在打上昆仑派的也是他。我知道你和雪涯姐姐,还有云轩哥都不愿意告诉我,是怕我对华山派......明漪确实要报仇,但是仇人是谁并不重要,无论他是哪一门派的弟子,他就是他,他和莫承哥哥没有关系,明漪不会因为他是华山弟子而对华山派有着敌意的。”

    “明漪,我......”听她这么说,秦莫承心里反倒有些愧疚了,他承认自己不愿意让沈明漪知道仇人是自己的师兄,这是有着私心的。虽然他并未对沈明漪存着关系更进一步的想法,但毕竟也是这么长时间来相伴的好友,他不希望沈明漪与华山反目成仇。可是不说归不说,她迟早会知道,逃避并不是解决的办法。

    “明漪,这件事交给我好么,我不会让侍剑山庄数百条人命的血白流的。”秦莫承说着,便要向院外走去。

    “莫承哥哥,你去哪?”沈明漪立刻追上叫住。

    秦莫承停步,道:“明漪,我听云轩哥说,千秋师兄与部分点苍派的高手近日已藏身在这昆仑山脉之中,昨日我便想要找他出来。我想问他,既然是来报复昆仑派,那么又为何要助纣为虐帮助点苍派杀害侍剑山庄的那么多人。”

    “不,不行!”沈明漪立刻着急的摇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连侍剑山庄几百条人命都杀了,他不会顾念同门之情的,你去找他太危险了。况且,昆仑派对他有授艺之恩,他只凭借从前弟子们对他的不友善,就将昆仑派视为仇敌,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旧情而言。”

    秦莫承摇头,“不仅仅是这样的,云轩哥说,他与昆仑派之间有着更深的恩怨纠葛,只是现在我还不明白。我一定要去弄清楚。”言罢转身便大步走开。

    “莫承哥哥!”沈明漪一把将其拖住,“莫承哥哥,你不要去好不好?明漪求你。那个人好可怕,明漪已经失去了父亲和家园,不能再没有莫承哥哥。”

    “明漪,不用担心我。”秦莫承叹了口气,企图说服她。

    沈明漪流泪道:“莫承哥哥,明漪知道父亲在世是擅自做主与许掌门定下明漪与......与华山派的亲事让你不高兴,现在父亲已然不在,那桩亲事也......也已做不得数了吧,明漪已不再奢求能够这一生能够陪在你身边,只希望你能好好地,平平安安地,让明漪能偶尔看到你,就已足够了。不论明漪到底能不能为父亲和家人们报仇,都不希望你来亲自涉险。”

    “明漪......”秦莫承很不会拒绝别人,尤其是女孩子,蓦然间,似乎觉得头有点晕,不晓得是还没睡够还是心里很乱,于是就那样定定地站着,任由她从身后拥着自己,不动不语。

    而就在夜色弥漫的另一边,却有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正悄悄地看着。

    雪涯,不知从何时起,她已养成了一种喜好,便是偷偷看着秦莫承与沈明漪之间暧昧不清的一面。她很喜欢看,就好似抓住什么证据似的,来告诉自己,那个男人,不属于自己。只有这样让自己心里清晰明确的痛着,才能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不会与他相交,而他,也从来不曾给过自己什么明确的承诺。她很想与他大吵一架,就像抓住了自己的心上人与其他女子之间的不当关系一般,可是她却知道自己没有理由与他吵,因为他根本不是自己的什么人。他只是他,一个寻常的江湖侠客,他心里有谁,她不知道,她从来都不懂这凡间形形色色的人们,更加不懂男人。

    此时,她唯一知道的是,寻找傅千秋这件事,可以自己去做,并且她也想去见见傅千秋。

    那个处处受人排挤正邪难分的人,应该和自己很像吧?

    于是再望一眼月夜下那相拥的一对男女,然后她便转身向着山岭之下的方向跑去。

    茫茫昆仑山,夜风中夹杂着飞雪如絮,并不寒冷,却苍凉彻骨。

    无痕的朔月清光挥洒在苍茫一片的满山雪岭,一时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凄冷夜色中的昆仑山脉上,任风雪吹动白色衣裙。

    “傅千秋!你在吗?”走得实在没有方向了,雪涯干脆就在这一望无际的山岭落雪上坐下,然后想着茫然无痕的苍空之上喊道。

    “傅千秋!你出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地发泄过自己。

    “我与你一样,我的身上流着魔的血,你都不愿意见见我么?”

    “无论在哪里,都只是异类,那些美好的事物永远不属于你我,对么?”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心里的矛盾永远也不会停止,可是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非但不会拉你一把,反而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将你往魔道上推,是不是这样的?”

    “心里从来不会清楚想要得到什么,可当失去时,确实彻底的挽留不及。”

    “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傅千秋,你到底在哪里?”仿佛是在对那个叫做傅千秋的人说,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冥冥之中似乎自由一种惺惺相惜之意,说的累了,便不由得坐在原地静静地发呆。

    他,应该不会出来的吧,她原本没指望他能听见。

    然而就在她呆坐在这无垠雪原上是,身后似乎有着轻微的脚步声踏雪而来,紧接着是一个略显低沉却很好听的男子嗓音轻轻地道:“你,是来找我么?”

    雪涯猛然回头,站起身来,但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一身淡黄色长衫的男子,身材很高挑很俊逸,就如同时梦帘诉说的那般,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润如玉的气质,然而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的眼中像是燃烧着火焰,将这无痕雪原燃尽的火焰,那火焰让人惊恐,让人寒冷彻骨。

    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恨啊,绵延多年,终将一切焚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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