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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8尤三姑奶奶

    贾政被贾赦劈头盖脸一通骂,也是气得够呛,怒哼哼地从北院出来,回荣禧堂路上正看到宝玉带着小厮从学里回来。从前宝玉专爱在女孩子堆里厮混,没半点作为心胸,妄想着守着姐姐妹妹们在大观园里过一辈子,直到当初在芦雪广里,贾琮跟他谈了一通,尤其是那句“至少守住林姐姐”给他的触动极大,之后读书做事也知道上进了。

    贾政看到儿子身材又抽高了一大截,而且这两年里积攒下许多沉稳气度,竟不能再当小孩子看了,因着刚才的事情,不禁又在心里感叹一番,儿孙渐长,自己已老,面上便显出长吁短叹的意味来。

    宝玉看见父亲,也不再像当初那样畏惧,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小厮茗烟,过来给贾政见礼:“父亲安好。”

    贾政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宝玉却有些不太适应,因自己这个父亲,他是了解的,每次见了自己必要考较一番功课,考校之后,必要寻着因由训斥一番,今天这般情景确实有些反常,便问贾政,如何愁闷叹息,贾政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说了一遍,宝玉笑道:“这有何难?琮兄弟虽然对咱们家有些怨愤,但对我还是客气的,我便发帖子请他,他是必来的,若是他不来,我便亲自到他府上请他,大不了代着咱们家给他赔些陈年旧欠,琮兄弟那人又不是蛮不讲理的,必能成的。”

    贾政听了露出笑颜:“如此甚好,琮小子学问又好,作为又大,是个有本事的,即便他仍不愿回府,你跟他常相往来,也是好的,只要把他的本事学来个十之一二,上能为国利民,下能够持家守业,我将来有那天的时候,闭眼时也能瞑目了!”说到这里,迎着秋风又是一阵感慨叹息。

    贾琮接到宝玉请帖的时候正跟七曦在花厅里演奏乐器,七曦在水池上的凉亭里抚筝,周围数百条锦鲤环绕,贾琮坐在假山的石头上面吹箫,两人合奏的曲子,就是笑傲江湖。贾琮原本就精通乐器,他在听雨轩的回音壁里就有好几十种乐器,甚至还有钢琴而七曦作为一个王府世子,也是从小就被培养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首曲子,贾琮只哼唱了一遍,他便完全记了下了,然后用古筝一音不差地演奏出来。

    两人萧高琴辅,不多时萧声开始回落,琴声变得高亢激烈,箫声婉转曲折,晴朗回环,在琴声之中穿插环绕,相辅相成,共同攀登上了一个新的高度,继而幽幽消逝,悄然无声。

    院子里一片寂静,过了好半天才有人带头鼓起掌来,继而一院子的丫鬟侍卫全都开始赞叹起来。

    贾琮看到桑永卓也在,便问什么事,桑永卓回道:“侯爷,荣国府打发管家来递帖子,说是那位衔玉的公子给您送来的。”

    七曦不满道:“他能有什么事?况且希鸣早就跟荣国府一刀两断,再无往来了,出去打发他们回去,就说希鸣不想见。”

    桑永卓点头答应着,脚下却不挪动,只是看着贾琮。

    贾琮跟七曦说道:“我虽然跟荣国府里没什么交情,但有几个的人情却在。”继而对桑永卓说,“去把单管家请到花厅里奉茶,我换件衣服就去见他。”

    单大良是荣国府里有名的四大管家之一,在赖大和林之孝之后,管理银库的吴新登之前,地位不低,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作为公爵府里的管家,地位也与别人不同,见了贾琮也只是躬身拱手:“见过小侯爷了。”

    贾琮点头笑道:“单管家发福了。”

    单大良也笑道:“托小侯爷的福。”

    从他手里结果帖子扫了几眼,贾琮便忍不住笑出来:“宝哥哥也终于长大了,竟然也开始晓得人情世故,往来应酬了,给我这帖子写的这般文绉绉的。”

    单大良随口道:“二爷自然是好的。”

    贾琮放下帖子:“你回去吧,告诉宝哥哥,就说不用他破费,也不必去荣国府里,他若是真想我了,就来我府里,我亲自下厨整治一桌酒席跟他吃,还有从西洋运来的上好的葡萄酒和夜光杯,正好一醉方休。”

    单大良来的时候早得了嘱咐:“侯爷这就是难为我了,您刚才也说了,我们二爷从来都是最厌烦这等交际应酬的,若说请哪个朋友入府饮宴,除了当初东府里的小秦相公就再没第二个了,况且那也是小时候顽童的笑闹,如今正式邀请的,您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无论如何还请侯爷赏下这个脸来,否则的话二爷必要怪我没用,再重新写了帖子,让林之孝送来呢。”

    贾琮沉吟了下:“那好吧,你回去告诉宝哥哥,到时候我肯定如约赴会,只是如今国孝在身,不能铺张浪费,最近我又跟南安王爷一起在做一桩善事,在佛前许愿要尽量吃斋的,你们最好多备些素饭,酒也不用你们的,到时候我带西洋来的葡萄酒过去,另外就是过几天我要盘点转运使衙门的货,可能要晚一点才能过去,让宝哥哥务要海涵。”

    贾政见到宝玉果然能够请得动贾琮,不禁大喜,亲自叫来厨房的管事,吩咐如何整治席面,闹得阖府尽知,一时间惊愕者有之,冷笑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嘲笑者有之,感慨者有之,上上下下一地鸡毛。

    到了正日子,太阳刚一落山,宝玉就又让茗烟去请,贾琮正在转运使衙门查账,看见茗烟过来,不禁笑道:“我这还没完呢,不是说了要晚一会才去的嘛,怎么我这吃饭的不着急,你们那请饭的倒急起来了?”

    茗烟也是个机灵会说的:“跟侯爷您说实在的吧,当初您在府里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我们但凡长了两个眼珠子的都是看得清楚的,后来您中了秀才,才得老爷太太们另眼相看,继而又蒙宫里头的娘娘恩典,住进了园子里。要说整个荣国府里,连那边的东府也算上,论起有才学的,只数你和咱们二爷呢,可惜咱们二爷只是不往这正经的经济学问上用心,又总像长不大的孩子似的,私底下咱们都议论着,将来贾家的顶梁柱恐怕还要靠侯爷您呢,可惜一转眼,您就出了府。咱们暗地里都惋惜不已,二爷又是个重情义的人,一想起您来就是长吁短叹,我知道他心里有股子痴劲,只想着跟小时候一样守着自己投缘的兄弟姐妹们,您既出了府,又做了侯爷,二爷只怕您跟他生分,前几天接到您的答复时候,几乎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着实把门好好支使了一番。今儿我已经把马车灯笼铺盖都准备好了,不管多晚都等着您,若是接不到您,我就睡在您家门口,哪怕熬到海枯石烂,到底也要把您这尊大佛请回去,全了二爷一番心思,以及和您的兄弟情义。”

    贾琮把手里的账本放下:“待会我要去问问宝哥哥,荣国府每月到底给你发多少利钱,竟然让你这么为他们说话,走吧,你们马车在前面走,我做我自己的车在后面跟着。”

    茗烟惊喜道:“您这就走了?”

    贾琮笑道:“不走还能怎样呢,你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说完把四个转运使和一个都转运使都叫过来,“你们继续在这里核对,做一份报表明天交给我,还有货物清单,何地、何时、进出,我要做到账、货、钱相互统一,不差一分一毫,账差渎职,货和钱若有差错,一律按贪墨论处,二十两革职,五十两入狱。本朝俸禄虽然不高,但是我额外给你们的奖金红包可是绝对能够对得起你们的,我希望你们也能对得起我。”五个转运使赶忙点头恭送。

    贾琮坐上自己的马车跟在茗烟后面来到荣国府,车架一近宁荣街,就有小厮飞跑回去传报,等到了荣国府之后,贾政和宝玉都已经在翘首等待了,贾琮下车,抢先给贾政见礼:“贾大人!”

    贾政本来要说些拉近关系的话,却被他这个同僚之间,年轻晚辈给长辈的礼节给顶了回去,只得还礼,还不等说话,又听贾琮说,“如今国孝在身,本不应该出来赴宴,只是一来咱们同朝为官,一起给陛下分忧,二来跟宝哥哥又是我的骨肉至交,因此不得不来叨扰。”一句话,就为今天的宴席定下了基调:大家只是同僚朋友之间的普通聚会,再不掺杂其他的东西,你要想说什么拉近关系,甚至是让我回府的话趁早打住。

    贾政硬着头皮应了几声,称呼也由原来准备叫的希鸣变成了侯爷。

    一路往荣禧堂而来,刚转过月亮门,就看到两个人影在假山后面晃荡,贾琮说道:“那不是环哥哥和兰儿么?”

    沉默了片刻,假山后面走出两个人来,果真便是贾环和贾兰。

    贾环带着贾兰,看着贾琮要给见礼:“侯爷……”

    贾琮伸手把他们拉住:“咱们兄弟,不必这样,我自从回京就琐事繁杂,也没来得及过来看你,况且现在不比当初,我也不好随便就过来,赵姨娘现在可还好么?”

    贾环点点头:“好的。”

    实际上自从贾琮把林岛海市从贾珍他们手里抢回来之后,裁撤驱逐贾家原来的人,因赵姨娘的兄弟除了醉酒赌钱什么都不会,便一并都给裁撤了,从那之后赵姨娘便天天在家里骂贾琮忘恩负义,不过贾环不能告诉贾琮,只能随口答应。

    贾琮又抱起贾兰:“这不是小兰儿么,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实际上两人差不了两岁,只是最近两年贾琮身材抽挑得厉害,涨高了一大截,又多在外面行走,身体强壮了许多,直接把贾兰抱起来逗他,贾兰霎时间便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叫了声:“琮叔叔。”挣扎着要下来。

    贾琮偏不放下他:“小兰儿,你告诉叔叔,自从叔叔走了之后,你有没有想过我?”

    贾兰认真想了想,然后点头。

    “乖!”贾琮这才把他放下来,解下腰间的荷包,让警卫员捧过金蟾瓮,打开一格,抓了一把梅兰菊桃的金银锞子都放在里面塞到贾兰的怀里,“叔叔给你的,以后自己看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就买下来。”

    贾兰捧着沉甸甸的荷包,低头脆生生地说道:“谢谢叔叔。”

    贾琮便拉着贾琮和贾兰也一起去吃饭,宝玉无可无不可,贾政倒是颇感欣慰。

    到了荣禧堂,菜已经都准备好了,共是三十二个菜,都是清素无肉,做得却一个赛着一个精致,贾琮拿出葡萄酒和配套的夜光杯,倒上了跟贾政、宝玉和贾环共饮,至于贾兰,只给他喝葡萄汁和苹果汁,几人边喝边聊,贾政只会清谈些经句典故,提了几次贾琮都不接口,只得做罢,宝玉又只会说些情感惋惜的话,贾琮也只陪着感叹了几句造物弄人之类,贾环因有父兄在侧,只是闷头喝酒苦吃,贾兰又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因此只听贾琮在说,把些西洋风情,海外精致,随便拿些出来,便让这爷四个听得目瞪口呆,天方夜谭也似,他们虽然是大家贵族,但贾琮说的很多东西,他们别说没见过听过,就连想都没想过!

    这顿饭就在这样看似热烈,实则不尴不尬的气氛之中度过去,眼看日进子时,贾琮提出告辞,并说日后一定回请,到时候把贾兰也要带上。

    葡萄酒初喝时酒味淡,仿佛果汁,后劲却是十足,出门时被风一吹,脚下便有些打晃,宝玉一再留他在府里过夜,贾琮只是不答应,让桑永卓扶着出门,看到门前警卫队里多了一个穿锦衣卫飞鱼服的,正是柳湘莲,便眯着眼睛笑:“你怎么来了?”

    柳湘莲躬身说道:“王爷估摸着侯爷您今晚要走夜路,特地让我来护送。”

    贾琮醉吃吃地笑:“你们王爷太瞧不起人了,我这些警卫员,个个都有枪呢。”

    柳湘莲说道:“侯爷的警卫员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很多江湖上的手段他们到底没有经历过,况且侯爷担忧您的安危,把我派过来守在您身边,他才放心些。”

    贾琮摆了摆手:“好吧好吧,你们王爷的好意我可领了。”他回过身来正要跟贾政和宝玉他们告辞,就听见胡同里传来一阵女人的泼辣的疯叫,而且越来越近:“我还真就不信了,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们贾家就敢横行到这般地步,打量着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哥两个拿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取乐!我告诉你们,那你们就打错了如意算盘!你们设计起来把我姐姐娶了做二房,这偷来的锣瞧不得,如今被他家那大房奶奶知道了,装成贤德淑良跑来哄我姐姐入府,一面又暗地里使诡计,打量着天底下人都是瞎子,看不得她那点狼心狗肺呢!我这就去会他那凤奶奶,看看她到底是长了几只脑袋几只手,不把你们一个个的牛黄狗宝掏出来,闹他个天翻地覆,老娘我就不叫尤三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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