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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错爱

    清冷佛堂里,一星火炭也无,那冷风嗖嗖嗖地在耳边刮着,唯有大肚弥勒佛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似笑,却更似警醒世人。

    二奶奶田有蝶为太太寿宴精心梳就的飞仙髻已经散乱了,指甲大的红宝五翅凤尾歪在发髻上也来不及扶,嫣红撒金绣着蝶穿牡丹的夹袄也皱巴了,四美八幅裙在挣扎中沾上了泥水。

    她一个人歪在地上还没闹明白到底一切是怎样发生的,自己就被婆子们推推搡搡桑进了佛堂,那些婆子们都曾几吊钱几吊钱地领过她的赏。

    柳黄已经被拉出去卖了,即便是她婆婆柳姨娘也在众人面前挨了太太一个耳刮子,儿子唐时雨是一早睡下了,就是没睡下他才这样小的年纪,如何懂得去太太那里撒娇来救自己。

    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像唐云暖那样人小心多的,她即便再落魄再冷,那个一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庶子相公又能怎么样呢,此刻又会有谁来管她?

    所以当佛堂的门嘎吱一声响了,恍惚还以为是风声,直到看到黑暗里闪出一个人影进来,方相信是真有人进了佛堂。

    那人点着小巧的鸳鸯风灯,足音很轻,一身粉嫩的荷叶连天碧的绣花衣裳,外披着油色水亮的大毛披风,没施胭脂却越发显得眸色清亮,只是容色偏冷了些。

    来人正是一手将她推进此地的唐云暖,田有蝶也是今日才恍然发现,这丫头的表情是否太沉着了点,并不像个这样大的姑娘。

    田有蝶连动都不动,不过轻哼一声:“云姑娘,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唐云暖将风灯立在一侧的桐木桌子上,微微坐下,凝视着田有蝶,将一条染了朱色的长毛绒毯扔给她,冷冷道:

    “我是来替我二叔为你送毯子的。”

    田有蝶早在佛堂里冻透了的,此刻还不赶紧围上,脸上却是一点感激之意都没有。

    “想不到,这时候唯有我这相公还惦记着我,却用不着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唐云暖饶有趣味地看着田二奶奶,忽然正色道:“二婶,不管你如何对我娘亲如何对我,太太一日没让我二叔休了你,你就一日是我二婶。我二叔待我从来都是好的,看在他的情面上,我劝二婶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田二奶奶忽然笑出声来:“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苦?你可知道一个商户女,即便家财万贯,人生也并不比你娘亲那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幸福多少。你可知道作为一个庶子正妻,许多时候并没有做一个官家的妾来得体面。你可知道我田有蝶……”

    “从来都是喜欢我爹的,对不?”

    眼见田有蝶越说越激动,唐云暖淡淡道了一句,灯影里她的表情田二奶奶看不真切,却只觉周身寒凉,有一种衣服突然被扒光了的感觉。

    秘密被窥视从来都是不好受的,如果此刻有人揭发出唐云暖并不属于本朝本代,想必她也会是田有蝶此刻脸上的那种瞠目结舌的表情。

    “二奶奶,你闺名真的是有蝶吗?那为何二婶你嫡亲的妹妹唤作田丝罗呢?二婶你娘亲姓罗对吧,你父亲当年本来不过是个贩卖生丝的小贩,后来倒插门进了罗家,却不愿让子女姓罗,你外祖父家却也好说话,只是你家所有孩子名字都犯一个罗字,你们生意又都跟丝绸有关,遂给姐妹两个起了这个名字。后来你父亲一笔生意做发达了,你们田家便富贵了起来。十几年前田老爷曾有心跟咱们唐家结亲,田老爷也真是知情知趣的一个人,明知道商户女嫁到书香门第是做不了正妻的,遂朝太太递了一张八字帖子,言明是要给我爹做妾室的,上写着他女儿田绮罗的生辰,”

    田二奶奶的一张脸都白了,恨恨地望向了唐云暖:“我说你房里的红豆为何那日朝太太告假告得那样急,只说是老子娘在京中有事要她回去照应,原来你早在那日便派她去查探部署了。”

    唐云暖瞥了瞥二奶□上的凤簪,又将目光移向二奶奶的脸:

    “是又怎么样?你难道还要狡辩你不是田绮罗吗?我是打听清楚了的,田家正妻就只有两个女儿,田丝罗今年才不过十六,生辰相符的就只有你一个。田老爷费尽心机将你的八字名帖送到唐府,为的就是将你聘进来给我爹做妾。那时节我爹年少中举,正是风光无两。可你们万没想到我父亲早结识了我娘亲,已经跟太太吵翻了天,不仅非我娘亲不娶,连妾并着通房,也是一概不要的。”

    田二奶奶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想不到你竟真有些本事,连这些往事都打探得清楚了,想来你早在唐家上下布下了耳目了?”

    唐云暖冷笑一声:“二婶你娘家势大,若云暖再不警醒些,只怕今日你我处境会调一个个子了。”

    田有蝶不屑道:“你说的所有一切,我都不否认,只是我想不通,那一日大爷中了举人自我家门前过,高头大马上她明明是望向我家店铺的,他那样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若不是中意我,为何那一眼那样深情。我并不奢望能嫁进唐家做正妻,只是一个妾,却连我八字都不看一眼就退了回来。你娘亲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贫民女子,竟能嫁进唐家做长房正妻,我呸。”

    唐云暖长叹一声,几乎可以想象那个画面。少年得志的父亲中了举,鸣锣开道,万人瞩目地走过京城闹市,偏赶上仍待字闺中的二奶奶百年不遇地去自家绸缎庄巡视。

    他父亲那样的气度不凡,走过路过任是哪家姑娘看到了都会心动,更何况是名门之后,书香世家出身的举人,未来的官爷。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偏无情。

    唐云暖虽不忍心,但为了让唐有蝶死心,仍是道清了事情的原委:

    “二婶,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想,我父亲那时候看的,想必是你们家绸缎庄里哪一件绣品。你是知道我娘的,即便是现在仍旧喜欢绣些东西,当日我外祖父的家计就是靠她的巧手帮补的。我爹中举前已经认识我娘了,只等着中举来迎娶。而我娘也说过,为了置办嫁妆曾接了许多绣屏来做,想必,他那日深深凝望着的就是出自我娘手里的大大的绣屏了。我爹对我娘情根深种,自然远远也能认得出她的手笔。”

    田二奶奶眼中的所有光彩忽然黯淡了下来,仿佛回忆起当时店中的摆设,不甘心道:“不会的,不会的,那一日我穿着锦缎烟霞红的提花套裙,外罩着烟笼粉闪银的透纱,头上还插着那样醒目的点翠花枝凤尾簪,那样明艳照人,如何就比不过一副白猫滚绣球的绣屏。”

    唐云暖瞥了瞥田有蝶,不可否认,她的巴掌小脸、出挑凤眼、高直的鼻梁以及通身的气派,即便是儿子唐时雨已经七岁她也仍旧算得上一代美人,只可惜她的气势太过凌厉,眼风太过犀利,同许蕙娘的温柔似水比起来,唐有棋显然更欣赏后者。

    唐云暖是以了结这一段无谓的相思为目的的,既然话已至此,就不必多说了,转身要走,忽听得田二奶奶出奇地吟了一句诗,吟得异常苦涩。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唐云暖忽然觉得有必要再说说清楚:

    “二婶,你已经嫁给了我二叔,还对我父亲多有流连,这样不守妇道幸而还是发乎情止于礼,若真惹恼了太太,难道你不怕浸猪笼吗?你是长辈,我也不便说你什么,可我爹娘真心相爱,共结连理,如何我娘就成了沟渠了?”

    唐有蝶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冲过来摇晃着唐云暖的身子:“什么真心,这世间女子择婿无非就是两样,要么看出身,要么看家财。我至少,是看重了你爹的气度的。你娘呢,她处心积虑嫁入唐家,难道不是为了享福吗?”

    唐云暖忽然发现田二奶奶这人倔强起来还真是拿她没辙,遂推开她,冷冷道:

    “你知道我爹跟我娘是怎么相识的吗?”

    田有蝶轻声冷笑:“愿闻其详。”

    唐云暖一股脑地将从舅舅那里打听来的往事都讲了出来。

    “那一日我爹去赶考,途中遇到强盗抢了盘缠跟马,还掳走跟着我爹的小厮,若不是我外祖父押军粮路过,想来我父亲也要受伤。我外祖父并不知道我爹是唐家长子,我爹也唯恐再遇坏人又要生事,遂只说自己是一介穷书生,要去赶考。我外祖父将我爹带回家里,还是我娘亲烧水煮饭招待了我爹一顿。夜里我爹受惊发起了高烧,是我娘守了三夜,我外祖父变卖了家中的牲口才救活了他。你对我爹动情时候,他是高高在上的举人、是唐家大爷。可我娘对我爹伸出援手,只当他是一个落魄书生。她本来就在前结识我爹,又是两情相悦,你又有何话说?”

    田二奶奶整个身子塌了下来:“十几年来,十几年来我无数次回忆起那个下午,竟然是我表错了情?”

    唐云暖不禁想起前世临死前所见的那一片星空,所听到那杀害自己的情人的一声冷笑,不由得红了眼圈:

    “二婶,不论你当不当我是你侄女,我还是那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为一个对你毫无情意的人频频出手,以致于你落到如斯田地,何苦呢?”

    眼见田二奶奶若有所思,唐云暖心知,这一段公案算是了了,举起风灯正要迈步出门,忽听得身后田有蝶冷哼一声:

    “唐云暖,你以为我跟你娘之间的事会就此了结吗?即便没有夺夫之恨,我堂堂二奶奶被一个小丫头跟寒门女斗垮,我决计会报复的。”

    唐云暖长叹一声,她早该料到,田二奶奶为人这样执着,能为一个眼神记挂十几年,当然不会草草收手,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遂也不回头,只道一句:“那云暖就恭候二奶奶出手了,只请二奶奶记住,第一最好不宅斗。老祖宗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木门嘎吱一声又掩上了,佛堂的夜又恢复了静跟冷,仿佛唐云暖从来没来过,仿佛那些回忆从来没有被勾起。

    唯有田二奶奶心里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紧紧将自己裹在唐二爷送来的棉被里。

    冬至后便是小寒,经过角门仓库的火宅后,太太对教导唐云暖管账理家的心便渐渐淡了下来,即便是太太自己也有些意识到,让一个小丫头管理家中大小事宜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唐云暖再能干,终究只是一个姑娘,若要服众且是要历练几年的。

    唐云暖是一早就想辞了管家一事的,只是太太素来是个多心的人,并不敢直接说,只是故意放纵几次丫鬟婆子们的阳奉阴违,令太太自己的心先淡了下来,太太又想起那一日许蕙娘迎头给二奶奶一个耳光的威风,暗自觉得这个大儿媳在那一瞬间颇有自己年轻时的风范。

    渐渐地,管事的丫鬟婆子们仍旧往斗春院里回事,却不是去唐云暖的抱厦,反而是往大奶奶的正房里去得多些。这些奴才的心里都很明白,二奶奶这一遭是再也爬不起来了,太太是迟早要老的动不得了,还是大奶奶的大腿得紧紧抱住。

    唐云暖唯恐太太将她调、教成当家主母的材料送往豪门里嫁了,才想出放火一事自然而然地将家事丢开手来,眼见母亲渐渐掌权,怎能不在旁左右协调。许蕙娘本就识字,又是一个有心人,在唐云暖的辅助下恩威并施,遂也有些当家主母的意思了。

    过了大寒便要准备一年的尾牙、祭灶跟置办年货。唐云暖眼见着娘亲持家有道,心里满是安慰,却不知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正在朝着斗春院缓缓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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