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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投资

    紫竹收了缰绳,下了车就要张口喊舅老爷出来,唐云暖却抬手制止了他,学着小厮的样子先请唐风和先走,唐风和见她表情恭谨,不觉失笑,却仍旧顺着她的意大步迈进了福满楼。

    紫竹也会了唐云暖不想惊动舅爷的意,招呼了一声:“可有人在?”

    睡觉的小二听见有人声,还不赶紧醒了,白毛巾在肩上一搭,走过来先做了个全礼:“公子想用点什么?”

    唐风和才刚吃过早饭,此刻也没什么意思再吃,何况他素来不在外面吃小摊贩的东西。既然唐云暖的意思仿佛是不想惊动舅舅,先来试试菜,便道:“捡你们后厨拿手的上四个小菜上来尝尝。”

    小二应声而去,唐风和就低声问唐云暖:“你这是要做什么古怪。”

    唐云暖一笑:“既是将来要仰赖舅舅在外看管买卖,咱们也得知己知彼不是,我看这福满楼的经营如此冷清,想来大有问题,若是提前让他知道是咱们来的,必定是好酒好菜,小二们的伺候也周到。可是若是不惊动舅舅,就能冷眼看到这酒楼为何经营不善,到后来也可解决啊。”

    唐风和知道妹妹自五岁大病后变得有主意起来,几年来行事越发精灵古怪,颇有些主意,也不深问,只听隔壁书院传来朗朗读书声。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官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唐风和最爱这诗写的精妙,遂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却见唐云暖也抬眉侧耳,像对诗词颇有兴趣,遂要借她几本诗集读读,又问她喜欢杜工部还是李义山,唐云暖却偏过头吩咐紫竹:

    “去打听一下,这书院有多少学子就读。”

    唐风和奇了,待紫竹走远才问:“你一个姑娘家,扫听人家书院有多少学子,可害不害臊?”

    唐云暖笑笑:“妹妹自有主张。”

    菜一道一道上来,唐云暖原本有些得意的面容却皱紧了眉。

    中餐讲究色香味俱全,舅舅这福满楼的菜根本不用去尝,光是闻空气里的味道就知道不合格。唐云暖的前世有个做特级大厨的爸爸,鼻子对饮食的灵敏度足可以达到六楼在剁饺子馅,她从一楼经过就能闻出做肉馅的是猪肉还是牛肉,此刻她稍稍闻空气里的菜味,眉毛拧得仿佛下棋时遭遇了唐风和步步紧逼的棋一般。

    福满楼的餐具是清一色的白碟子白碗,都是路边十文钱一个的粗瓷货色,看着并不赏心悦目。筷子也只是小摊上摆卖的青竹筷,夹起菜来又笨重,又没有卖相。

    青椒肉丝里的青椒切得一点也不纤细,活像个杨妃般丰腴。空气里的味道不麻也不甜,不用尝就知道做法不是很地道。

    麻婆豆腐里的豆腐不是麻将块,支离破碎地仿佛是被鸡爪刨过的,也闻不到油锅爆山椒的香味,唯有这辣气直冲鼻子,熏得人眼睛疼。

    另两个菜唐云暖干脆就不看了,连炒肉跟豆腐都做不好的馆子,还能有什么精彩的菜式?唐云暖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声气,绣花写诗她全不会,唯有借着前世的一些记忆能做几个好菜,想着舅舅正好有间饭馆能让她施展一下,看来形势比她想得要严峻得多。

    唐风和对饮食不通,也甚少吃街边馆子的饮食,因此并不动筷子。小二见客官对菜式连连摇头,遂劝道:

    “这位爷您别看咱们的菜卖相不好,味道可是好吃得紧,这吃饭就像娶娘子,不能光看长相,须知眉眼即便不好,或者娶回家贤惠呢。”

    紫竹这时正好打听完书院人数从门外进来,对着小二就是一通骂:“胡说什么呢,什么娘子不娘子的,咱们爷还没订亲呢。也不打听打听眼前的爷是什么名号就敢浑说,咱们爷可是廪生,得罪了,有你受的。”

    小二忙点头作揖,满脸的低气:“是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只是这位爷这样年轻就是廪生,真是难得,要说也巧,咱们福满楼老板的外甥也是廪生,跟咱们这位爷一样年纪不大,听说也是这样的好模样呢。”

    唐云暖听小二说起这话,就想到将来势必是要见舅舅舅娘的,若是过后小二说自家亲戚点了菜却一筷子都没动,舅舅还好说,若舅娘是不明事理的,恐会生分了亲戚间的情谊,联合开店的事就更不用提了。

    想到了这一点,唐云暖便动筷尝了一口青椒肉丝,青椒麻辣,肉丝细软,虽然刀工不好,但选料跟火候倒也算及格,只是味道不算丰满,一尝菜就知道是家常手艺。这手艺放在百姓家吃吃也算不错,开饭庄就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了。

    再尝麻婆豆腐,豆腐是用过了盐水焯过的,难得的是豆腐汤用的高汤,汤里的肉馅肥瘦均匀,味道也挺鲜美,倒算得上是真材实料,只是这样做来,必是挣不多少利润的。

    唐云暖放下筷子,心里已经有数。唐风和知道妹妹从来嘴叼,也不多说,只听唐云暖问向紫竹:“可打听明白了?”

    紫竹马上殷勤回道:“回姑……爷的话,打听明白了。这不释书院是整个永平府最有名气的书院,只因这书院是前国子监博士薛恕薛夫子开的。薛夫子卸任后就住在书院的后宅,书院已经开了有两年,只是他脾气很怪,每年只收五十个弟子,所以这书院现在共有学子一百整,并不都是他亲教,资质一般的只是往日的门生在教管。唯有十几个出挑的在他门下,去年还有一个中了探花。因这书院的名声响亮,附近又开了三家,人数具体的没问清楚,但少说也有两百。”

    唐云暖心生纳罕,感情这就是个教学集中区啊,看来有这薛夫子的确是声名在外,永平府不大也算不得富裕,寒门子弟大多务农,统共能有多少学子,想来都集中在这里了。怨不得书声朗朗,墨韵浓厚。

    再看这紫竹回完话小心翼翼瞄着兄长的模样。唐云暖就在心里笑,这紫竹一紧张倒说出来什么回姑爷的话,想来是他经过上次暖炉门的敲打,越发学得胆小谨慎,可见日后是生不了什么事的了。

    忽然街面上喧哗起来,原来是不释书院放了课。书院的黑木门一开,数十学子出了书院的门朝后巷走去,另有十几二十个小厮打扮的人,端着各色木制的食盒子往书院里送。正是午饭时分,想来是殷实的人家派了人来送饭。

    唐风和就感叹:“所谓寒窗苦读,倒不因家世而有异,当日我在六艺书院,虽紫竹也来送饭,但这样的天气,走几步路饭就凉了,吃到肚里时而翻腾,一下午都读不好书。”

    紫竹闻言大骇,赶紧跪下:“是小的不是,少爷可别撵了小的走,小的将来快走几步,必不让少爷您吃冷饭。”

    唐风和并没有想撵走紫竹,遂让他起来:“不是责你,何苦跪下,不过是感叹十年寒窗,这样家里养小厮的尚且这样辛苦,想来刚才一窝蜂出来的,都是贫苦人家的学生了。”

    店小二忙回话:“可不是,那些都是家境一般的,薛夫子这里一年的束修要五十两银子,谁家不是紧勒着裤腰带才供出一个童生的。他们这是去后巷的烧饼铺买午饭,一个烧饼五文钱,一碗豆腐花十文钱,就是一天连个肉星都见不着,三顿饭下来还得小半贯钱呢。您算算,这一年得花费多少饭食钱,偏这些学子许多是附近州县慕名而来,都住在书院里,这饭钱是必花的。”

    本朝的银钱是百文为一贯,十贯一两银。书院后巷的这烧饼跟豆腐花算得上是便宜,可是长久这样吃下来,学子们的胃里不淡出鸟来?紫竹果然是朱门大户的小厮,不知天高地厚地开口问了一句:

    “既然小厮们冬日里送来的饭都冷了,后巷的豆腐卤里连一星半点的肉末都没有,何故那些学子不来你们福满楼来吃?”

    小二便苦笑道:“这位小爷真是说笑,您吃的这一碟青椒肉丝就是半贯钱,再加米饭十文,跟穷人家的学子比,咱们一顿饭的所费比他们一天的饭费都多。那富家的吗,不瞒您说,人家宁愿吃冷燕窝,也不愿吃热豆腐啊。”

    唐云暖心里不禁郁闷,既然连小二都懂这道理,为何舅舅还守着这饭庄不懂改良?转念一想,就是舅舅有心要改,听说之前的大厨已经另立山头,现在后厨掌勺的想必就是舅母本人,按这手艺,想来是吸引不来学子们的。

    就听紫竹又问:“那你们就也炖些燕窝,总比两个小二守着一个点,一天连苍蝇都不光顾几只要好。”

    小二的表情更扭曲了:“小爷是给我拉生意,这个小的明白。可燕窝是寻常买卖能置办得起吗,一小包白燕就要五贯钱,不瞒您说,咱们都有三天没开张了,老板家的少爷明年的束修恐怕都攒不出来了,还卖燕窝?”

    唐云暖是隐约记得舅舅家也有一个表哥,年纪同风和一边大,只是很少相见。印象中跟唐风和长相颇似,这也对,外甥多像舅,人家的亲子自然也像父亲。所以这一对表兄弟在一起倒更像是亲兄弟。

    表哥不比亲哥,唐云暖如今大了,是不能常见的,反正这次也看清了福满楼所面临的困境以及需要改善的问题,舅舅跟舅娘又的是时间相见,她毕竟是冒着风险出府的,还是赶紧回去要紧。

    付了钱,紫竹便套上了车,兄妹二人复坐回黑油大车往乔府后宅去了。

    车里,唐风和问向妹妹:“你可有了主意?”

    唐云暖笑笑:“主意倒是有的,只是不知舅舅舅母愿不愿意跟咱们家一同经营。”

    “上次舅舅接我过来,就顺嘴提过,说这福满楼的门市本是租来的,三年期满,如今已是第二年了,若过了年还是这样的境况,恐怕就要出兑给人了。我想着,反正饭庄已是穷途末路,你若有些好点子,不如咱们家接手过来,仍旧让舅舅舅母在外打理,不过就是赚到的银子平分罢了。”

    唐云暖笑笑,她早知道哥哥能放心带她前来,这事就十有□能成,可见兄妹连心不是假的,哥哥敢于放手带妹妹出来就定是知道母亲手里有银子能用,而妹妹敢于乔装摸一下酒楼的情况,就是知道哥哥跟舅舅已经刺过舅舅的口风。

    唐家一门上下都是人精,在外开店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以免横生枝节,唯有外祖父家的人还可以依靠罢了。舅舅这个人饭庄就在书院一条街的对过,若能吸引来学子们的饭钱,别说翻身,就是大赚一笔也是有可为的。

    只是学子们从来脾气古怪,要求也多,福满楼的菜式跟装潢必是要改的,另还要想些噱头才可吸引注意,唐云暖满心搜索,一路上倒也有了主意。

    黑油车驶进了后宅的小门,紫竹经历数次敲打恐吓,已经满心都唯恐兄妹两人在大宅行走有闪失,还不赶紧跳下了车左右查看。小门看门的婆子是早就贿赂过酒钱的,唐云暖刚要下车,却听见远远传来了打骂声,仿佛是祖母身边年妈妈的声音:

    “说,姑娘到底在不在里面。”

    唐云暖心中一惊,难不成自己乔装出门的事已经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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