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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Chapter30

    赵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脸上覆盖着一条柔软的毛巾,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眉目异常温润和雅的男子,赵枚见他衣袂翩翩,剑眉星目,疑心自己仍然在昏迷之中,否则,怎会见到一个如此古典的如同蜀山仙侠的人物?

    “你醒了?”

    “这里是哪里?”赵枚终于确定,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前面这个人,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我叫苏如春,目前在神外工作,今晚正好在急诊值班。”他笑了笑,依旧是气质绝佳的笑容,“你刚才晕倒了,急诊没有床位,暂时让你休息在这里,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呢?”

    纵使眼前男子给人感觉如何好,赵枚也没空花痴,她一心惦记着淡家儒。

    “你说淡先生?”

    “是,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苏如春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赵枚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苏医生,你告诉我,他怎么了?他是不是?”

    苏如春按住她的手,“赵枚,你不要激动,当然不是。淡先生很好,他现在在CCU,只是——”

    “你不用说了!”赵枚直接朝门口走去,“我现在去看他。”

    苏如春在后面叫,“赵枚——”

    赵枚却好像仍旧有无限力气,小跑着消失在走廊口。

    苏如春苦笑一声,只好跟上去。

    钱易等在病房门口,一脸严峻。

    赵枚走过去,透明的钢质玻璃,纯白的病床,纯白的窗帘,纯白的柜子,纯白的仪器设施。

    她只能痴痴地看着他,心里一片沉郁冗长的钝痛撕扯。

    钱易转过头,轻声说,“赵小姐,你来了。”

    “他——”

    “他的境况不好,这24小时禁止探视。血液样本送出去了,结果还没有出来。”

    “都怪我——”赵枚捂住鼻子,哭得像个孩子。

    “赵枚,你是学医的,实习了这么久,难道不该知道,心源性猝死最通常的情况就是事前没有任何症状!”苏如春气喘吁吁追上来,在她身后说。

    “不是的!”赵枚压低声音,然而声调扬高,尾音颤抖,“我该知道的,我该知道的。他一直都在低烧,而且伴有心悸,我还跟他一起出去,让他陪我……我真是疯了。”

    钱易冷笑,“赵小姐今时今日说这些话有何意义?”

    苏如春道,“先生你未免太过刻薄。心源性猝死,紧急抢救,从现场到医院她进行了40分钟!任何一个医生都不会说她做不够漂亮。”

    苏如春拍一拍赵枚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安抚,“赵枚,你毕业以后可以考虑去心外科。”

    赵枚怔怔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不会的。

    今天所做的,她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对别人做出了。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根本还不具有一个专业医生的资格。

    更别说保持着专业头脑,去对待一个紧急的病人。

    甚至想起当时的情境,她脑海中只能浮现出淡家儒的脸。

    英俊的脸孔白的几乎透明,诡异骇人的青紫唇色,眉心无力的浅淡皱纹,鬓角处汗湿的头发。

    那一刻的他,依旧拥有全天下最让她心动的一张俊秀异常的温雅秀硬的容颜。

    那是她这一生最为宝贵的一部分,是她心头最疼惜的血肉。

    钱易叹了口气,“对不起,对不起赵小姐。我是迁怒于你了。”

    “没关系,”赵枚诚心诚意地回答,她能够理解钱易的心情。

    除了雇主和员工的关系,他们大概还能算得上是重要的朋友。

    钱易仅仅只是迁怒赵枚一个人而已。

    天知道——淡家儒失去呼吸的瞬间,她几乎想要全世界都去陪葬。

    赵枚问,“老太太是否知道?”

    钱易摇了摇头,“我尽量向老太太隐瞒下来。赵小姐你知道,老太太自春节之后,身体越发衰弱,淡家下一代掌门人是谁,也快到要决断的时候了。”

    “二少最近越发肆无忌惮,在公开场合隐隐有自封为王的架势。他年初奉子成婚,迎娶奇峰广告蒋奇峰家的大小姐,现在蒋玉菡肚子大了,老太太一心一意想要抱重孙,家儒的情况并不乐观。”

    “那么——”赵枚担忧插话。

    “赵枚,”钱易换上亲切的语气,少见地推心置腹,“家儒并不愿意让你过深涉入淡家风云。”

    赵枚知道不该再追问什么了,她并不愿意让钱易为难。

    更不愿意——辜负淡家儒的一番心意。

    赵枚在外面的长椅上坐着,目光牵系在硬质玻璃的病房内的淡家儒。

    一直以来,赵枚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她一直骄傲,无凭无据的骄傲,宁承业邢未羽这样的高干子弟,淡家玄淡家礼那样的富家公子,她纵有千般感情,独没有一个怕字。

    她现在才知道她也是有怕的了,她怕淡家儒。

    她可以平安喜乐安逸欢欣在淡家过这么多年,她可以经历无数苦痛挫折仍旧笑出来,是因为她心中丰沛蓊郁,脚下所踏的土壤坚实丰厚。她的家儒就在那里,看不见摸不准,可是她知道,他就在那里,不是飘忽的云,而是方且厚的磐石,亘古不变一般。

    项羽背水一战之前要破釜沉舟,不留退路,是为求胜。

    可是她这个人,一下子被釜底抽薪,登时就变成了空中楼阁,摇摇摆摆,自己看着都觉得成了幻影。

    她的骄傲是有凭据的,但因为在她脚下踏着,她没有意识到,才觉得自己的骄傲无凭无据。

    赵枚一直在座位上等着,钱易中途出去一次,到傍晚回来,手里拎着塑料袋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粥。

    “赵小姐,吃一点。”

    “你可以叫我赵枚。”赵枚接过袋子,无意识地放在身旁。

    钱易在她身边坐下,“赵枚,你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家儒醒来看见我没照顾好你,我要小心小命。”

    赵枚一愣,钱易之前对她的态度说不上好,此时此刻却亲切地像邻家的大哥哥。

    “谢谢。”她最终轻轻道谢,拿着粥碗吃起来。

    逼迫着自己机械地做着机械的动作。

    淡家儒正在沉睡。

    他这样天生骄傲又强势的男人,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简直是老天爷的笑话。

    赵枚看着他,几乎目不转睛。

    他静静地,对她来说却像是一部流动的电影。

    远远的一段沉郁温雅的秀硬眉眼,白皙挺立的鼻梁,淡极的唇色,那样宛转矜贵的线条。

    钱易陪了她一会儿,赵枚让他先回去休息。

    晚上,苏如春来看她。

    赵枚自认为辜负他的盛情,“苏医生,你工作那么忙,不必过来看我。我身体健康,心灵强健,何须苏医生挂怀?”

    苏如春笑得温如春水,“你不用我挂怀那是最好,邢未羽早晨给我打电话,宁承业中午给我打电话,一定要让我照顾好你。这样的高压,我不照顾好你,岂不是对不起朋友?”

    苏如春拍一拍她的肩膀,“承业吵着要来看你,小羽劝他回去了。”

    “我有时间会好好谢谢邢未羽。”

    “怎么同样是关怀,承业的情你就不承?”

    赵枚皱起眉头,苏如春体谅地转移话题,“明天早晨你就可以进去看他了,今天晚上住我的休息室如何?帮你买了套换洗的衣物”

    赵枚在第二天早晨如愿以偿见到淡家儒。

    赵枚在他身旁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有护士进来帮他量体温,做物理检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地厉害,眼窝凹陷,下巴因为过瘦好似尖的能戳死人。

    她静静的看着他很久。

    淡家儒悠悠醒转,视线似乎模糊片刻,才露出一个虚浮清浅的笑容,“小玫瑰。”

    赵枚坐过去,在他的床边,小臂放在床上,握着他的手。

    手腕冰凉,手心有薄汗。

    赵枚柔声道,“我叫医生来看看好不好?”

    淡家儒轻轻合上眼皮,微微地摇了摇头。

    “心外科主任方医生专业功夫极好,一手心脏不停跳搭桥利落漂亮。我让他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不。”这次他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拒绝。

    眉头拧成麻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脾气特别坏。

    淡家儒倦倦地打量着赵枚,清亮的黑眸中闪现出钝痛之后的心疼,“傻孩子,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赵枚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红着眼眶不说话。

    淡家儒反握她的手,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却奇异地安抚了她,“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赵枚摇了摇头,脸颊在他的手背上蹭一蹭,像小动物一样乖巧柔顺,“没关系,我足够心脏强大。”

    淡家儒嘴角荡漾出温柔润泽的浅笑。

    赵枚站起来,去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递到嘴边。

    淡家儒勉励撑起身体,喝了两口,看着她摇摇头。

    赵枚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他干燥的嘴唇被水润过之后,颜色鲜艳了一些。

    赵枚心中一荡,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淡家儒静默地望着她,曾经眉染青山,眼透碧水的清俊温和的眉眼,竟然凋零如同秋日落叶一般的颓丧阴沉。

    他翻了个身,把赵枚的手拉在胸前,仍旧十分疲倦地样子,朦朦胧胧睡过去。

    赵枚在床边坐着,腰部酸麻,手腕也开始有针扎一样的麻痹感,心里却充满了情绪,安稳如同夕阳的和顺色调。

    淡家儒并没有睡多久,再翻了个身也就醒了。

    额头上又是一层汗,赵枚找柔软的毛巾帮他擦拭干净。

    淡家儒一直望着她做这些事情,神情异常专注。

    曾经宝光流转的一双黑眸,似乎是燃烧了最后的炙热温度,反倒变成了琉璃一般晶莹剔透的冰冷,“赵枚,你不必如此对我。”

    “你是自由的。”他勉力继续说。

    赵枚是真的生气,“我自己愿意画地为牢,何来自由可言?”

    淡家儒一怔,神情之中显现出几分哀戚绝望之色。

    赵枚看着他,怔怔地留下眼泪。

    “小玫瑰,小玫瑰?”淡家儒握着她的手,反复摇了摇,“别哭了,嗯?”

    赵枚扭转过头,背着他用手背抹眼泪。

    淡家儒伸出一只手臂,手指只够得她留在下巴处的眼泪,温柔地擦拭干净,衰弱的声音带着自嘲,“瞧我,总是惹你哭。”

    低低一叹,他的目光转向窗外苍郁辽阔的天空,“我不值得你这么多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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