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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5甄家

    水湛年纪已经不小,早已到了成亲的年纪,这婚事还是早些操办起来为妙,因而水湛和林如海两方都盘算得极好,只待不久后寻得个黄道吉日,便联袂进宫去想皇上求旨。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还没待得水湛病体安康,忽听得宫中传出消息,说是一个老太妃昨日夜间薨了。水湛林如海两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无奈和苦笑之色,彼此更是暗道天不遂人愿,这婚事便又得往后延上一年了。但不论心中如何做想,两人也只得按下先前的心思,准备期奠仪来。

    之后,林如海听得音宁早已命人将大门口的大红灯笼全都糊上一层白布,又细细地将府中归置一番,将一些个不合规矩的器物全都收箱入库,如此一来,府内便是一点鲜艳的颜色也瞧不见了。之后,林家上下又急匆匆地将刚刚才着人赶制出来的丧服接过手,一一穿戴齐整,身负官职活诰命的更是纷纷踏上马车,去了皇宫为之守灵。

    这殡天的老太妃乃是小门小户出身,但好在她是个知晓自己斤两的,便是圣眷正浓之时,亦是谨小慎微,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寝宫里,轻易不肯迈出宫殿一步,唯恐不经意间便得罪了人去。且她无子嗣傍身,又是个与人为善的,这么一来,便与其余人没有什么利益之争,倒也在宫中活得安安稳稳的。等到新帝继位,宣晨帝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孝顺,更是直接越过太嫔,将她晋封为太妃,封号为安。这样一来,安太妃在宫中的日子也更好过了。哪知,便是这么个走一步脑中都得思索三圈的人,也没落得个寿终正寝。原本合该享福的好时光,却被初春的一场倒春寒害得得了风寒,之后虽是不计药材地将养着,但仍是缠绵病榻,久不见好。虽然眼见着她日渐衰弱,身子一天比一天不中用,但也没人料到她竟会就这么离世……水湛微眯着眸子,偷眼看着那方雕着松柏挺立,仙鹤振翅的棺材,心中微微一叹,先前对她误了自己亲事而产生的些许迁怒也散得一干二净,余下的唯有叹惋,终究是个可怜人。

    但水湛到底不是个愁绪繁多的,且他与这老太妃也不过在每年的皇家宴会上间或见过几面,彼此本就不熟,如此一声叹息已是极致,若要再多的伤感,却是不会再有的。只是一眨眼,他便又是那个风姿卓越、飘飘如谪仙下凡的果恭郡王水湛了。

    终究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人,且又是自己宠过的,太上皇对她自然不会吝啬。心中思索一番,他便将安太妃的谥号定为纯安皇贵妃,灵柩葬于妃园寝,更是位列于诸妃之上——如此,这场葬礼才算是完了。

    又过了些日子,许是觉得自己羽翼已丰,谋略更是万无一失,该是铲除那些个心思不纯、对其不忠的世家之时了,宣晨帝这才不疾不徐、面色淡然地命人将满满一筐奏折抬至金銮殿上,里面所装的,全是弹劾大皇子和废太子及其两派党羽的奏折,真真叫罪名累累,简直是罄竹难书——贪赃枉法,纵奴行凶,交通外官,包揽诉讼,草菅人命之事不一而足。而这首当其冲的,便是那接驾四次、将银子当做土泥般使的甄家。

    要说这甄家实乃百年望族,家世显贵,赀产充积,不知内情的人一瞧,皆是想着这般好人家自该永续长存。奈何人在高位上呆久了,或多或少便会生出些不该有的腌臜心思。虽然当年甄家及时抽身而退,但太上皇与宣晨帝心中都知晓,那谋反逼宫一事有他们家的影子在内,若不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又顾及甄家在江南一带权大势大,不好轻易办了,只怕如今的甄家早已被抄家流放、发配边疆了。但也正是那时,太上皇昏庸了许多年的眼睛终于打开,放到了他原本不曾注意到的地方,也意识到,世家这柄掌中利剑已是尾大不掉,隐隐有了制衡他的趋势。而这次惩治世家一事,便是这父子俩无言的协议、难得的联手。

    宣晨帝命人将那些个奏折一一传阅下去,待得朝堂上响起小声议论的声音时,他也不过是抬了抬眼睑,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便又合起双眸,垂首沉默不语。

    未几,朝堂上的议论声又大了些,便是宝座之上的宣晨帝,也能从这些嘈杂声中分辨德出几个尖锐的声音出来,“甄家怎会如此行事?莫不是有人攀诬?”、“甄家是个富而好礼之家,断不会骄横跋扈、结党妄行”、“这该不会是造谣的吧”……如此种种,只听得宣晨帝那双清亮的眼眸中充斥着讽刺与嘲弄,心中更是冷笑不已——这起子下作小人,还真是觉得他是个软柿子,好拿捏不成?还是说,莫不是他们以为他不知晓他们勾勾搭搭的那点子龌龊事?

    许是看够了好戏,宣晨帝终于开口,极薄的嘴唇微微张开,眼中是不容错辨的冷凝:“众位爱卿,可是觉得朕撒了个弥天大谎,逗弄你们不曾?”双瞳之中,满是危险的意味。

    众位大臣听罢,这才住了嘴,一时间,朝堂上的声音顿时为之一滞。而众人也才回过神来,那金灿灿的椅子上坐着的,可不是个什么好性儿的。一想起五公主殡天之时宣晨帝的手段狠绝,寡情少义,先前叫喊得最欢的几个大臣皆是冷汗涔涔,成片成片地跪下称罪。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宣晨帝知晓这些人之所以为甄家说话,为了不过是自己的利益。但心中知道也并不代表他愿意容忍,好在他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惩治这班国之蛀虫。这么想着,他刚涌上心头的怒意又被硬生生地压下去,脸上浮现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来“朕自继位以来,可曾滥杀无辜?可曾祸害忠良?可曾残暴凶戾?”

    众位朝臣自是低伏拜首,连称皇上仁德,乃当世明君。这得暴君做的事情,自然未曾做过。

    宣晨帝靠着椅背,斜瞥着下面,不动神色地将一干人等眼底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更是冷笑连连。看着往日里许多自诩君子、傲骨天成的官员纷纷俯首贴耳,一副“忠君之心,天地可鉴”的模样,他的心中便是一阵不耐,这真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不过是一句诘问,便能让他们将自己撇个干净,好似只要他一句话,他们便会立马冲出门去,将甄氏一族押解进京,送至菜市场斩首示众。“尔等果然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朕心甚欢。但尔等需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切莫行那等‘依恃党恶,紊乱国政’之事,否则即便是朕眷念旧臣,曲为优容,也是断断容不得的这等下作事的,今日的甄家便是再好也没有的佐证。“说着,他像是突闻听之信之的臣子欺君擅权,肆意横行一般,脸上哀恸之色显而易见。

    众臣又是跪倒在地,一时间,“皇上圣明,简在帝心,乾纲独断”不觉于耳——不得不说,这些人不做戏子当真是屈才了。

    忽的,宣晨帝竟是缓了脸色,唇角边更是显现出一个浅之又浅、似有似无的笑容来,“甄家获罪,实属罪有应得,朕自是不会迁罪尔等。朕视尔等为耳目股肱,向来宠信有加,还望众卿勤勉不懈,长此以往,加官进爵指日可待。”打一棍子给颗枣,宣晨帝可谓是深谙此理,做起来亦是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那些个官员再次叩首,不论心中如何做想,面上皆是感激涕零状,“恩出自上,断在宸中”充斥其间,众人唯恐自己声音小了,错过这次表忠心的机会。

    宣晨帝见好就收,便向齐总管扬了扬眉,齐腾会意,拂尘一甩,忙尖声喊道:“退朝——”

    接下来的日子里,本与甄家有隙的、见风使舵的、落井下石的全都跳了出来,神色皆厉地指责着、抨击着,以致于弹劾甄氏一族的奏折如雪花般的纷纷扬扬,越积越多,且其中的罪责亦是一条重过一条,只恨不得将甄家拨皮抽筋,挫骨扬灰,这也充分地向宣晨帝显示了何谓“墙倒众人推”,何谓“树倒猕猴散”。直至最后,朝中竟有人总结出了甄家三十大罪状,其中当属“贪揽事权、欺君擅权”、“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顽于铁石”、“欺上瞒下,以权谋私,排挤忠良”以及金陵之地“人皆伺甄氏之爱恶,而不知朝廷之恩威”最为诛心,便是宣晨帝这知晓内情的看了,也是忍不住犯了嘀咕:莫不是,这甄家还有何事是他尚未察觉到的?

    于是,在这一轮的揭发之下,又有不少与甄家相交甚好的人家获罪,或罢官免职,或抄没家产,或发配流放,最为严重者,更是被抄家灭族,以儆效尤。一时间,许多朝中大臣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唯恐牵连到自己身上。这下,弹劾甄家等世家的折子便更全更足了。

    有人在这场杀人不见血的战争中落败,锒铛入狱;也有人获得晋升,当即便是弹冠相庆,只恨不得当堂浮一大白。而像四王八公这等勋贵人家,却是不上不下,这倒让他们将悬至嗓子眼的心又渐渐放回胸膛,又鲜活而有力地跳动起来。此后,他们仍旧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逍遥日子,只恨不得长醉不复醒才好。

    而原本最为瞩目的甄氏一族的判决,却是出乎众人的意料,直至最后才下达。“……逆恶种种,所犯重大,原该满门抄斩。但念在甄家先祖也曾有功于社稷,特此决定着从轻处罚……革去其祖宗世职,查抄甄家家资,子孙押解入京质审……”当即,甄家一干男子就被押送至京,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女眷亦是押进狱神庙候审,便是原本几个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人家,也都不敢再冒头相帮,端的是境况不佳,怎一个惨字了得。

    “甄家,这便算是完了?”林如海听得甄家之事,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当年他任初任巡盐御史,因政见不合,与甄家常有些嫌隙,为此,甄家没少给他下绊子,令得他在政事上颇为制肘。但当如今猛然间见得甄家这么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地,他的心中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似是想起了什么,林如海忽地转头头来,看向悠闲自在地看着话本子的水湛,心中颇为惊涛拍岸,思绪万千“这甄家之事,莫不是与王爷你先前所说的‘两只秋后的蚂蚱,掀不起什么风浪’有关?”那两只蚂蚱不用想也知道指的是大皇子和废太子这两人。

    水湛抬起他那双狭长耀目的丹凤眼,极为真诚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这甄家早些年便游离于大皇兄和二皇兄之间,希冀着左右逢源,到时不论他们那个上位,甄家都能从中得到足够的好处。而且便是现在,那一家子也未曾放弃对从龙之功的垂涎。”这甄家当真是被那泼天的富贵迷了眼。他们也不想想,若有朝一日大皇子或者废太子真能登基上位,觉得第一个碍着眼的,只怕便是甄家。皇家之人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骄傲,又怎会容得下他们这般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便往哪边倒的行为?届时,甄家的结局不见得比现在好,等着他们的,十之八九便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林海状似恍悟,心中亦是了然。若无例外,这甄家的富贵已是到了顶峰,若要再进一步,少不得剑走偏锋、铤而走险。却不曾想原本十拿九稳之事却出了宣晨帝这么个变数,不但使他们的算计付诸东流,一切筹谋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是原本的富贵荣华也化作了泡影。但此刻,林如海操心的却不是甄家之事,而是在想着,水湛年纪尚未及冠,便能令甄家的势力土崩瓦解,果真叫其智近妖,但他女儿林璐却是个天真烂漫、不理世事的,这以后嫁予他,当真合适么?

    像是看出了林如海的心思,水湛当即便是洒然一笑,“林大人,您大可放心,本王对令千金的心思日月可鉴,必不会委屈了她。”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又怎会再让这场婚事横生枝节?

    林如海也知道,此时反悔已是不能,便也只得点了点头,算是相信了他的话,只是心下却是一阵狠厉,若是日后水湛胆敢算计他女儿,便是他将王爷身份抬出来,自己也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王爷一诺千金,答应的事情自然不会轻易违背,只是下官这做父亲的,因着心疼自己的女儿,难免想得多一些,也操心得多一些。”林如海面上依旧温润如玉,一丝心思也未曾露出。

    “那是自然,”水湛遥遥地朝他举了举手中那绘着缠枝花纹的茶杯,以茶代酒,郑重地敬了他一杯,“我是三生有幸,才得以遇见她,自然会珍之爱之。”

    珍之爱之么?林如海唇角一勾,自斟了一杯茶,也朝他回敬过去,才端至唇边一饮而尽,“如此,我便也能心安了。”这下,便连“下官”这个自称也不用了,想来是水湛的回答深得他心,才会不再与他只作虚伪的客套——也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看得出来,骄傲如水湛,自然不屑于对他撒谎,这般作答,皆是出自他本心,已实属难得。

    其后,;林如海便又另挑了个话题,说起朝堂之事来——水湛与林璐的婚事尚未定下,此时不宜多提,且这些多有林家女眷操心,让他们两个大男子谈及这些,着实是有些抹不开面。“王爷,你先前说甄家之事一了,你便寻个闲差,悠闲度日,不知是真是假?”林如海问得虽然随意,但他那时眼睛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水湛的面庞,唯恐错过一个细节。

    “这话当然是真的,”水湛双目微眯,隔着茶壶中飘摇而上的蒸腾的雾气,竟让林如海看不清其中的神色,“子以母贵,幼时,我的母妃并不受宠,连带的,我也不被一些个捧高踩低的奴才们放在眼里。那时候我就在想,有朝一日,我定要做出番模样,让那起子下贱种子跪下来求我。后来我遇上了三皇兄,才得到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而我也因着这份知遇之恩尊他敬他,更希望能帮他,所以我拼命地学习我能学到的一切,为他打压一个个对手,那种滋味真是妙不可言,”他舔了舔下唇,似是陷在美好的回忆中拔不出来,“可后来,我便倦了——在我母妃骤然离世之后,那时候我便在想,我之所以想往上爬,是为了让我母妃活得更好,可最后竟是我的野心害惨了我的母妃,我这般做,到底是孝顺还是不孝顺?”午夜梦回之时,他常常思索这个问题,可怎么也没有个确切的答案,便是皇兄的劝慰,亦未能解了他的心结。

    “孝顺也好,不孝顺也罢,这些终究已经过去,再多想也无济于事。现今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想怎么过?”林如海边说着边又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茶,话语竟是少有的凉薄。

    无济于事?水湛笑得有些苦涩,人死如灯灭,他再多想,他的母妃也回不来了,而他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林大人,我,终究是有些倦了……”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宣之于口,但林如海却能领会他的意思。

    瞬时,屋内又静了下来,唯有火炉子上的茶水仍在咕噜咕噜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甄家的罪名是鳌拜和严嵩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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