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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1说势

    两日后,便是林瑜假期告罄之日,亦是他封官之时,与他一同的,还有其余立功的军中将士。

    青朝自有规定,官阶不到四品的官员,无资格上朝听政。而林瑜虽有爵位,但却没有官职傍身,尚无资格站居朝堂之上,因而他只得与其他人一并,在他处跪迎听旨。谕旨开头自是一番文邹邹的话语,这让已经习惯了与直来直去的军中汉子打交道的林瑜直听得头昏脑胀,心里满是不耐,眉间已是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但他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恭敬肃穆地听着:“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尔等忠勇有加,威振外夷,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之后便是对这些个立功的士兵们好一顿夸耀,文采虽是斐然,但却又长又乏味,甚是无趣,听得人昏昏欲睡。

    林瑜低垂着眉目,模模糊糊地听到“贼首领其凶众,欲相拒抗,既见军威,便即奔退,兵不血刃,贼徒瓦解。如此称捷,国家盛事”之类的,只差没将他们夸成是天神下凡,如有神助了。

    直至“钦此”二字一出,他才反应过来那传旨的太监已经念完了,而他则被授予了郎中一职,掌职方清吏司。听罢,他在脑海中细细思索了一遍,隐约记得父亲曾说过,这兵部郎中一职的地位次于郎中,为正五品,而他今后作为掌职方清吏司的负责人,掌武职官的舆图、叙功、核过、赏罚、抚恤及军旅之简阅、考验等事,并管关禁与海禁。如此一来,他已然是实权在握——即便是他此次功劳不小,那也不过是好运的撞破了一次罗刹国的离间之计,外加时不时地立了几个小军功,还没有到能让他刚入朝堂便得此重用的地步,那么为何皇上今日为何会对他毫不吝啬地大加封赏?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便暂时放下不提,只待回家之后再仔细向父亲问询一番。也因此,当所有升官之人一同出去庆贺一番之时,林瑜心中反倒没了喜意,只心不在焉了和几个相识好友饮了几盅之后,便借口身体不适,匆匆回了家门。

    却不想回到家,他才刚一开口,便看到林海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也隐隐往上翘着:“你可知晓兵部有几个郎中?”他比了个“八”的手势,“加上你共有八个,只说与你一同掌管职方清吏司的,便还有一人,我早就打听过,那人名唤龚世杰,乃寒门子弟出身,他能在朝中无任何人脉的情况之下,从一个地方县令一步步爬升到如今的位置,且地位不说牢不可破,但也是游刃有余,其人手段计谋可想而知。你扪心自问,你与之相比,如何?”

    林瑜羞愧得双颊生红,像晕开的胭脂一般鲜艳,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先前他心中虽有忧虑,但不可否认那更多的却是欢喜——如今他尚不及弱冠,便能官至五品,他又怎能不喜、怎能不得意?但如今林海的一席话,宛如一盆凉水从天而降,直愣愣地浇在他心上,顿时将那股刚升上来的火热灭得个干干净净——他知晓父亲的意思,那龚世杰久居郎中,其人际关系远不是他这个宦海新手所能比,可就是他这么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一入官场便能与对方官职相等,换作是他,他也不会心甘。林瑜自问在武功身手上不输于人,但在与人争权夺利这一方面,便只能自叹弗如,甘拜下风——看来他的仕途之路还有的是艰难与坎坷。

    林海见他那往上翘的尾巴终于被打压下来,心下满意地点了点头。轻抚着下颌胡须,林海依旧用那不紧不慢的语调说着:“至于你所说的初次封官便是五品一事,那也不过是你应得的。圣上如今的处境微妙至极,一边是鲜花着锦,权势日益集中到他手中,那些个重要官职也尽在他手;另一边则是烈火烹油,政权虽日渐安稳,但军权尚不在他手中,若是长此以往,难免发生动乱,到时只怕他稍有不慎便会落入颓势,权力又会在一次回到太上皇手中。而他需要几个契机掌握军队的话语权,这次叛乱便是个机会。所以你们这一次完胜,能为他在军中添势,他自然舍得下血本对你们大肆封赏。而咱们林家虽说从一开始便表面只忠于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但因着五公主的关系,投入当今一方早已是秘而不宣的事。而今你在军中稍有建树,他有何理由不重用忠于他的人?”

    林瑜之听得目瞪口呆。在他记忆里,奶奶虽一直对皇帝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但自幼读圣贤书长大的父亲却是对皇权既恭敬又敬畏,断没有这般语风犀利地对皇家之事直言不讳的时候。忽而他又想起了三日前的辗转反侧,顿时瞪圆了眼:“父亲,你既然早就知道皇上不会冷落于我,又为何直到今日才告知?”

    为何?林海笑得好不欢畅。当初,林瑜一声不吭便去从了军,只杀得全家措手不及,更使得全家人都暗暗心忧,如今他不好好看看林瑜的笑话,又怎会“对得起”他当初的先斩后奏?不得不说,林家的男人在某些方面都有些小心眼。“我不说,你自己便不会问吗?再者说了,你若是事事依赖于我,又何时才能独当一面?”说到最后,林海的眼神渐渐严厉起来,宛如一柄柄利剑,直直地扎进瑜心底。

    听到此处,林瑜顿时心中一颤,他慌乱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直视林海的眼睛,也失了理直气壮质问的勇气。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足够独立,却不想在有事之时,第一反应仍是希望家人出手相助,这一发现着实使他有些难堪。

    “好了,”突地,听够了墙角的巫行云推开门来,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出现在两人面前,“林如海,你当初便是恼他有事不懂得想家人寻求帮助,如今却又嫌他依赖你,你莫要忘了,他如今才十几岁,年纪尚小,你怎能事事苛责?”直接称呼林海的名讳,看来她的护短性子又犯了。

    面对巫行云,林海永远都没有脾气,或者说是不敢有脾气。因而她才一开口,林海的气势便先泄了几分,就连脊梁也弯下少许,但他嘴上仍在解释着:“母亲,我这也是为他好。这林家日后不还是得靠他们两兄弟么?若他不能早早地将自己的担子挑起来,那他日后又怎能成事?又谈何振兴林家?”这林家终归是下一代的天下,将来的路总得由他们自己走,而他总会先于他们老去,不能帮扶他们一辈子。

    巫行云亦是想到了这些,眼神不由得黯淡了些,她的面貌虽然保持着二十来岁时的年轻,只能靠着她那神乎其神的化妆技巧才能将自己装扮成年老体迈的模样,但又有谁保证,有一天她不会真的老去、先他们而去?她深深地叹息一声:“左右我们还能撑那么二十来年,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成长,你又何必这般着急?”

    林海却只是但笑不语,依旧负手而立,又恢复成以往那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不知怎的,巫行云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儿,心里反而酸涩得厉害。她多希望自己还能像他儿时那样,时时刻刻为他遮风挡雨,可现实却是他站在她身前,为她抵挡霜雪。“海儿,你很不必这般着急……”

    “母亲,”林海笑着截住她的话头,“您还是操心瑜儿的婚事吧。”

    “那不是有他娘么,”听她这意思,便是不愿她再多说什么,因而她也只得撇撇嘴,侧着头斜瞥着林瑜,配合地将话转至别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这奶奶轻易插手的道理?”

    林瑜倒是想发对,可奈何长辈说话,断没有他这小辈插嘴的余地,他也只能攒着劲儿瞪圆了双眼,希望那两人看到他眼中的反对之意。但他却不知,他这个挤眉弄眼的滑稽表情着实愉悦了巫行云和林海,让他们心里早已笑得不行,可面上还是得装得一副一本正经,差点没将两人憋出内伤。

    “无碍,”林海心内笑得直打滚,眼神也直往林瑜处瞟去,“长辈有令,晚辈莫敢不从。”他犹自想着,怪道母亲这么喜欢逗弄小辈,原来竟是这般生趣。

    “罢了罢了,”巫行云见玩够了,便见好就收,“瑜儿封官,算是我们林家的喜事,我们虽然不喜大操大办,但别的人家都是如此,我们也不能不办起来,我便去与音宁商量一番,以确定席面的事。”说着她便转过身,走了。

    林瑜见此,眼珠一转,急急忙忙地冲林海道了别,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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