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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3宫花

    果不其然,之后的事情正如巫行云所言那般,自此以后荣国府里头的嫌隙又多了不少。只说不久后的送宫花一事便又是一阵闹腾。

    话说这送宫花的秩序怎么也不该是徐嘉慧排在最后,只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周瑞家的送至徐嘉慧处的时候已经唯有两朵,且全是喜庆的颜色,这使得徐嘉慧当即脸色一变,心里更是有些子不快,但她仍强笑着说道:“倒是累得姐姐跑这一趟了,只是我还想多嘴问上一句,这花儿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所有姐妹全都有呢?”

    周瑞家的许是也知晓自己这事做得有些不地道,当即眼神便微不可查地闪了闪。但她素来是为王夫人所倚重的陪房,情分自是不一般,因此此时也仗着主子家的势力,很是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且她心里更是觉得这徐嘉慧不过是个寄居贾府的孤女,无权无势的,又不得太太喜欢,她大可不必顾忌。如此一想,周瑞家的便只是轻笑一声,心内不知如何做想,但那面上却仍是恭谨有加,着实让人挑不出错来:“其余各位全都有了,这两枝都是姑娘的了。”

    徐嘉慧心内一阵又是冷笑。可她到底不是原书中那个自小被父母娇宠着长大的林黛玉,她幼时虽有贾敏的倾心相护,但自从贾敏过身之后,徐嘉慧知晓的世事便也比旁人少不了多少,“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道理她更是深有体会,知晓得一清二楚。如今她是个没了娘的,父亲对她不过是面子情,并没多少真心疼爱,且莫说她今后轻易回不了徐家,便是回了也不见得会比住在这里好。因此,她心下自然思索着自己万不能轻易得罪这荣国府掌权人身边的心腹去。这么一想,她只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素色帕子,脸上却是笑得如沐春风:“如此,便多谢周姐姐了。只是我如今尚在孝期,使不得这般颜色的东西。”说着,她还将那花儿拿在手中细细瞧了瞧,见这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低垂着的眼眸划过一丝不屑。先不说她母亲留给她的那些个珠钗是如何精致漂亮,便是贾母在她来后时不时地使人送来的精巧物事亦是让她的眼界高了许多,对眼前的东西她自是觉得万般入不得自己的眼。

    周瑞家的听罢,只轻拍排着自己脸颊,嘴上不住地告饶:“哎哟,我这竟没顾虑周全,着实该打。”旁的,她是一句也未曾多说。

    徐嘉慧心内一阵膈应,但也只能表示自己不介意。之后,她又将这两枝宫花放回方才那方匣子中,动作轻缓,神情也甚是严肃,像这保存的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物事一般:“周姐姐快莫这样,若是你伤了何处,倒是嘉慧的不是了。只是我如今孝期未过,这宫花送与我也只能白白放着,倒真真是可惜了。”不论如何,徐嘉慧心里的感激之意已经传到了。她又朝一旁的紫鹃使了个眼色,紫鹃会意,拿了个绣着荷花样子的荷包出来,悄然放到周瑞家的手中后,才又退回自己原来站的位置。

    周瑞家将荷包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脸上顿时显出几分喜意来,连话语间的恭敬也比刚才多了几分,也自然了几分:“徐姑娘是个孝顺的,这满府上下谁不赞一声好?”

    “你们在赞谁好?”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突然冲外面传了进来,来人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不是贾宝玉又是谁?“周姐姐,你今日怎会有空来这边?”

    周瑞家的见来人是贾宝玉,赶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笑道:“姨太太着我送这花儿与徐姑娘来了。”

    贾宝玉一听说是花,顿时来了兴致,忙问道:“什么花儿?拿来与我瞧瞧。”说着也不等她回答,便自行去取了匣子打开。朝内一看,他顿时有些失望,“我还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呀,不过这花做得倒也算是精巧,只可惜不是素色,要不然徐妹妹现在也能簪上了。”

    周瑞家的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强撑着着笑脸说道:“瞧着这天色也不早了,我还得赶去姨太太那边复命呢,便不多呆了,我先告辞。”说着,她便转身朝外走,只是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周瑞家的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过头来对贾宝玉说道:“听说宝姑娘今日身子不大好,索性现在得闲,宝玉不如去看看吧,毕竟……这也是一家人哩。”

    徐嘉慧脸色微变,手中的帕子都快被绞得不成样儿。她心下想着,这算什么?警告?下马威?还是自己是洪水猛兽,宝玉才刚来便要将他拉到旁处去?且这一家人又是何意?

    宝玉虽是个惜花之人,但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因而他先在桌下拉了拉徐嘉慧的衣袖,示意她安心,之后才又对丫环们说道:“你们谁去姨太太那处瞧瞧去,只说代我与徐姑娘向姨太太请安,再问问宝姐姐身子如何,得的是什么病,吃的又是何种药,若姨太太问起我怎么不亲自过去看看,你们便说我才从外面回来,身子有些乏了,又着了凉,这会子甚是不爽利,改日再去拜访,让她莫要见怪。”

    不需他再多作嘱咐,便有丫环领了命,领了命去了梨香院那儿。

    周瑞家的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几欲开口,最后却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径直出了门子,往王夫人处去了。

    而这边徐嘉慧心里的那点子不快,因着贾宝玉的一席话,全都消散了。她那似蹙非蹙的罥烟眉扬着个好看的幅度,只听她笑嗔道:“偏你是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也不怕周姐姐说与太太听。若是过后太太问起,这倒又成了我的不是了。”

    贾宝玉仍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是信手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太太是个菩萨性子,素来讲究慈悲为怀,断不会为这点子事难于你,你只管放心便是,若她果然因此怪罪,你只管推到我身上便是。”

    听罢,徐嘉慧心内不喜反忧——这贾宝玉仍像个未长大的孩子,想事情太过简单。在一个母亲眼里,自家孩子无论怎样也都是个好的,而不好的自然就成了别家的,只是此次她徐嘉慧自然便成了那引着贾宝玉不学好的狐媚子,试想王夫人又怎么对她喜欢得起来?而今周瑞家的既然会对贾宝玉如此说,那十有□是王夫人的主意,这其中意味自然是不言而喻——王夫人心中的媳妇人选不是她徐嘉慧,而是薛宝钗。想到这里,徐嘉慧心里便是一阵气闷。

    这并不是说徐嘉慧有多喜欢贾宝玉,而是打从贾母想将她与宝玉一同留住在碧纱橱开始,她便知晓这老太太存了要撮合他们俩的心思。虽然她当时推拒了,但到底没将话说得太死,想来徐嘉慧自己也知道,若是不嫁进贾家,她的婚事自然得回徐家、由她父亲操心,那今后等着她的还不知晓是怎样的命运。而这荣国府的嫡长子贾珠身子已是不中用,说句不大吉利的,这指不定哪天他就撒手西去了,这爵位自然会落在更得长辈喜爱的贾宝玉手中,到时即便他不喜仕途经济,视官宦为禄蠹,但好歹有了个爵位傍身。而徐嘉慧若是嫁予他,便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贾家,再也不用回徐家那个腌臜地了。更何况……她心内幽幽一叹,纵使贾宝玉有千般不好,万般不佳,但对她总还是不错的。再者说了,除了他,她还能嫁给谁?她早在身处局外的时候便看得分明,贾母对她虽然疼爱有加,这其中是有几分因为血缘关系,但更多的是建立在她听话乖巧且不会伤害贾家利益的基础上。她想着,若是自己有一天她违了贾母的意思,只怕这份宠爱便会大打折扣……

    “徐妹妹,”贾宝玉用手在徐嘉慧眼前晃了晃,又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你怎么发起呆来了?可是有何心事?你且说说看,看我能否帮得上你。”

    徐嘉慧依然只是笑,可那笑容明显比往常更温柔小意了些:“倒也不是有何心事,只是想着,你这次明明呆在我这儿,却推病不去看宝姐姐,若是太太知道了,因此不喜欢我了怎么办?”也许早在一开始就不喜欢了,她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是一丝不露。

    贾宝玉依然只是悠闲地品着茶,脸上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几分不以为然来:“我方才是刚来你这里,哪有马上就走的道理?更何况就算是去看宝姐姐也很不必急于这一时,我改日再去也不迟。”

    徐嘉慧摇头失笑。对这宝玉她还真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若说他聪明,可他连那周瑞家的话里的意思也没辨明白;若说他蠢笨,但他又是个心思通透的,对女儿家的心事总能猜到一二。只是他既然不知道,她也不会好心地却解释,因而她当即便岔开话题,聊起两人感兴趣的诗词歌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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