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8第九十八章 道高魔高，成王败寇今如是
天灰蒙蒙的。
细雨纷纷扬扬从天空坠落,扑在路面上，好半天时间，也只稍稍浸润灰色的水泥地面。
贺海楼走在贺南山的背后，面前年过六十的老人并没有要人撑伞,自己拄着拐杖在山道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道路两侧的树木在细雨的梳洗下绿得浓艳，婉转的鸟叫声长长短短远远近近传来，张目远眺，还能看见山脚下大湖的一角，像嵌在深林中的一块镜子，明亮引人注目。
正德园中，贺南山和郁水峰的住所相隔得并不远,十五分钟的路程，两人已经来到郁水峰的家里。
这是贺海楼回京的第五天,也是贺海楼第一次起意，主动要求跟贺南山出去别人家做客——美中不足的大概是这个‘别人家’，指向太过明确了。
“南山，小贺，快坐。”
贺南山和贺海楼到郁水峰家里的时候，郁水峰正坐在客厅看报纸。在自己的家里，他只穿一身老式唐装，头发也不像电视里那样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看见贺海楼的时候，还很和善地说：
“南山，你家的小子长得好，再精神点就更棒了。”
这几年还没有人会对贺南山说贺海楼长得不好，当然除了长得好这一点切合事实之外，涉及其他内容的夸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了。
贺海楼这边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主席”，贺南山就一摇头说：“不成器的东西，每次看到他我就头疼。”
“孩子大了就好了，元沛小时候不也是皮实得叫人头疼？男孩子就是要有点活力。”郁水峰笑道。
自己家的孩子自己家知道，贺南山心道郁水峰拿郁元沛跟贺海楼比，这两者可真不在一个重量级——郁元沛是郁水峰的大儿子，今年刚到四十，已经是一地副省长一方政治要员了，一路走上来，郁家当然有出力，但郁元沛本身也是一个非常有见地的人，从科级到局级到厅级到部级，立下的政绩不甚枚举，要不然就算郁家扶持，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副省级。
当然郁元沛现在到了这个级别，也算差不多到顶了。郁水峰在上面一日，郁元沛就不会再往京调，甚至连把前头的副字去掉，短期内就算有空位，都不可能让他上去。
说话间，隔着一个小茶几，贺南山已经坐到郁水峰旁边。
郁水峰让家政人员把郁元沛前两天寄过来的新茶拿出来泡，又让去叫楼上的郁志杰下来。之后才跟贺南山说：
“大会马上就要到了，你要做一些准备，我看上面是有意思给顾部长加一加担子。”
贺海楼目光一闪，他今天主动跟过来，目的就是为了近距离看一看郁水峰……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在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毫不在意地直接把局势说透：给顾部长加一加担子的意思当然就是把顾新军的位置权利都给提一提，联系到汪博源的倒台和顾新军本身的职位，再上，就是加政|治|局常委这个党职了。
全国九个，其中一个。
贺海楼忍不住看向贺南山——虽然在乐州的事情上，不管是对直面的顾沉舟还是背后的郁水峰，他都没有还手能力，但不代表连这点显而易见的事情也看不透——贺南山针对顾新军，其目的就是□常委这个位置，只有有了这个位置，贺南山才有可能再进一步，争取五年之后的竞选总理。
这就是对方一直以来的目的。
贺南山微微颔首，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像他早就料到了这件事一样：“我看顾部长挺合适的。”
一句带过了这个话题，贺南山又说：“养老金入市的批准已经下去了，主席的意思是？”
“既然下去了，倒不妨试一试。”郁水峰说，“乐州的经济一直不错，如果能在那边试点成功，对当地的人民来说也是一桩好事。”思索一会，又摆了摆手说，“但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该发展的发展，该稳定的稳定，目前最关键的，还是养老金的全国统一，我们南北差异大，城乡差距大，这些都是要一一克服、尽早克服的问题。”
一句话都没有提到汪博源，甚至不忌讳对方的政治主张。
家政人员把茶端了上来，贺海楼拿起来喝了一口，掩饰自己脸上的异样。
从乐州回来的这几天，李建国的案子一直飞快进展着，除了经济案之外，又涉及了两宗时间在三年前的人命案。贺南山是郁水峰手下的核心干将，贺海楼又有参与过这件事——虽然结果不太美妙——但跳出来之后，还是很快就看清楚了整件事情的里外：
直接导致李建国被捕的经济案，就是李建国亏欠银行2.5亿贷款。而随后调查出来的两宗人命案，一个是他和顾沉舟都查到的Rose，也就是在庆春一家叫做金色时光的娱乐城坐台的女人，真名何芳。而另一宗人命案的受害者叫做林燕燕，三年前在庆春市做实习记者。
这两宗案件的被害人死亡时间和死亡地点完全一致，但在他和顾沉舟调查的时候，前者和李建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后者却一点痕迹都不露，只等李建国被逮捕被调查之后，才倏然揭露出来。
是他和顾沉舟调查中的缺失？
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回京前一个晚上，派人对李建国的公司进行审计，在抓住李建国巨额债务的同时，也惊动了李建国，导致李建国连夜跑路。
但就像顾沉舟曾经疑惑地那样：有汪博源当靠山，别说2.5个亿，就是再翻一倍，只要汪博源不倒，李建国跑什么路？
这恐怕就是因为三年前，李建国嫖|娼致人死亡案中，他找了自己的表姐、汪博源的妻子叶秀英帮他掩盖——这也是李建国对警方的招供：当时玩得太厉害，清醒过来之后发现人已经死了，就找表姐帮忙掩盖。
但是同样时间被他扼死的林燕燕，李建国却坚称自己不知道不认识。
面对同样的证据，李建国为什么做出两种不同的回答？
说谎掩饰？
没有必要，杀一个人是死刑，杀两个人还是死刑。
但如果这件事，从一开头就是一个局，那就容易理解了：李建国从一开始就被人下了迷幻药，在性|交的时候失手杀死两个女人，但等他清醒过来后，林燕燕的尸体已经被人暗中带走，只留下何芳的尸体。
这个时候，李建国慌乱无比，打电话找来自己的表姐救命，叶秀英和当时的市公安局局长——现在由于李建国的口供，已经被隔离调查——余国良一起，掩盖了这件事。
但还没有过一个星期，叶秀英就在高速公路上因为突然掉头而车祸死亡……
“小贺，这是志杰。你们年轻人比较有话聊，可以多说说话。”郁水峰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贺海楼抬头一看，就看见对方坐在沙发上，正微笑地看着他。
这么近的距离，贺海楼很清楚地看见郁水峰的表情——非常的和蔼，不管是看着他的时候，还是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年轻人的时候。
贺海楼露出一个笑容，起身和站在郁水峰身边的郁志杰握了一下手，同时也在思考一个问题：叶秀英的死亡，到底是不是郁水峰直接出手的结果？
“贺哥，你好。”跟贺南山一样，郁志杰握手之后也坐在贺海楼旁边，看上去是真准备和郁水峰说的一样和贺海楼聊聊年轻人的话题了——但这并不奇怪，就像顾老爷子在顾家还是有绝对的权威一样，几乎板上钉钉下一任人选的郁水峰，话语的力量只会更重，不会更弱。
贺海楼给了对方一个代表回答的笑容，一边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边暗想：叶秀英的死亡对郁水峰来说有什么必要？这件事恐怕真的是个巧合，叶秀英可能是突然觉得不对劲了，也可能是看见了死人心理负担重，心神恍惚之下一掉头，结果就出了车祸……
但除了这件事之外，从李建国的经济案，到一明一暗两宗人命案，汪博源和郁水峰联手做了一个局中局，可惜汪博源做的局只困住了自己，郁水峰做的局却在最关键的时刻，一举把敌人打入尘埃。
也许郁水峰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何芳那个明面上的案子，汪博源早在李建国去找自己妻子的时候就知道并默许了——这也是被隔离调查的庆春警察局长余国良给出的口供——汪博源当时肯定有所怀疑，所以才在掩盖之后又留下一道蛛丝马迹让人调查，一旦有谁深入调查，他就能锁定目标，给予雷霆打击。
可惜汪博源在调查李建国的时候，独独漏算了还有一宗命案，是李建国本身也不知道的。这样一来，汪博源在何芳案子上所有的完美后手，都再完美地指证了他自己动用权利，包庇李建国这一事实……
这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贺海楼又抬眼看了一下郁水峰。
这一次，郁水峰在专心地听着贺南山说话，不时微微点头，表示赞成。
“贺哥，我们要不去底下钓鱼吧？今天天气刚好，钓鱼也不热。”郁志杰突然笑起来。
贺海楼这才把注意力放到对方身上，看了对方一眼：大概比他小个两三岁，是郁水峰叔叔的孙子，叫郁水峰大伯，虽然没有进官场，但一直很得郁元沛的喜欢，现在看来郁水峰对他的感觉也还不错——不然就不会把他留在这个“大内”了。
郁志杰刚才的提议稍微大声了一点，贺南山和郁水峰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贺海楼一挑眉，看着郁志杰说：“行啊，这天气确实不错。”爽快地答应了。
郁志杰口中的‘底下’正是正德园的山脚下。
正德园名字叫园，但依山而建，林木葱郁，山底又有大湖，有山有水，风景独好。住在这里的老一辈，经常会三五人邀在一起到湖边垂钓，有时候还会举办一个钓鱼比赛，压点无伤大雅的赌注——这一方面，基本住在正德园的贺海楼除了知道顾沉舟的爷爷就是资深垂钓爱好者之外，还知道在钓鱼上手最臭的，就是现任的当局了，每次一举办钓鱼比赛，只要有老人家参与，其他人十有八|九要先笑上一声说：垫底有人包圆了。
这一回贺海楼答应郁志杰下去钓鱼，有想过会在湖边碰见顾老爷子，但没料到他还会见到顾沉舟——显而易见，后者是陪着前者钓鱼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湖边的小桥上，贺海楼还没有说话，郁志杰就先一步跟顾老爷子和顾沉舟打招呼，态度十分亲密：“顾爷爷今天又来钓鱼了？顾哥有没有什么收获？”
同样摆出笑脸准备和顾老爷子打招呼的贺海楼立刻就顿了一下，心道真不愧是郁家的种，郁水峰汪博源死掐到这个地步，现在汪博源一进去，从老到小眼里就再没那个人了！
不好说出口的念头在脑海里转悠了一会，时间也错开了，贺海楼才出声同顾老问好。
木桥上的顾老冲两个后辈点了点头，接下去的招呼工作就不用他再吩咐了，本来坐在旁边，陪着自己爷爷说话的顾沉舟已经放下钓竿站起来，和贺海楼及郁志杰说上话了。
两个红色家庭出来的，一个商场里打滚过，要搭话什么话题找不出来？三个人一边在湖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放好鱼篓和钓竿的功夫里，话题已经从政策转到经济，又从经济转到民生上了。
天空上飘着的细雨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就停了，但风还在宽广的湖面继续吹拂着，浅浅的波纹在湖面一层一层地荡过去，往往这一层消没了，那一层又扬起。
贺海楼钓鱼的手法不赖，坐下没十分钟功夫，手腕一提一甩竿，一尾鲫鱼就被从水里提了起来，在岸边的草地上活奔乱跳。
郁志杰率先鼓了鼓掌，接着站起来说：“这里风景不错，我先去散个步，顾哥，贺哥，两位慢慢聊。”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郁志杰明显口吻意味深长了一点，接着他又冲顾沉舟和贺海楼笑了一笑，才转身离开。
还在湖边钓鱼的两人根本根本没有搭理郁志杰的意思。在顾沉舟这边，对方的那句话说得好，他和贺海楼不对付是正常的，真对付了——才值得别人关注；在贺海楼那边呢，纯粹就是没有把对方看在眼里。
其实凭心来说，郁志杰的几次选择做的都不错，叫贺海楼下来钓鱼，是他看出了贺海楼有意听贺南山和郁水峰交谈，而现在的离开，又是他看出了贺海楼和顾沉舟之间的暗涌。
但换一个角度来说，不论是之前贺海楼听贺南山和郁水峰对话，还是贺海楼和顾沉舟之间的暗涌，只要在这个圈子里，只要还带着点脑子，谁能看不出来？郁志杰非要在这些大家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上面插一脚，也未免太过卖弄了。
混杂着树叶清新和湖水湿润的微风从鼻尖吹过，彩色的浮标突地在湖面上动了一动。
顾沉舟顺势一提钓竿，弯钩上空空如也，鱼饵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鱼吃掉了。他从桶里拿出另外的鱼饵，穿到弯钩上，再把鱼钩甩下水面。
细微的扑通声后，浮标往下一沉，又立刻浮上水面，在水面轻轻晃动自己颜色艳丽的尾巴，还引得一只在湖水上低低掠过的蜻蜓好奇地在上方盘旋了一下，又收敛翅膀停到上面，不过很快，浮标本身的起伏不定就让蜻蜓忽的一振翅，又迅速飞走了。
顾沉舟和贺海楼并肩坐在湖边垂钓，郁志杰走了，两个人反而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贺海楼也一反平常的主动，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自己的鱼钩，专心致志地垂钓着，一直到他的桶里都放进第三条鱼了，才放下钓竿，说：
“汪博源的事情，你了解多少了？”
顾沉舟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目光依旧注视着湖面。
贺海楼也不在意，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后又朝顾沉舟示意了一下。
顾沉舟淡淡地看了贺海楼一眼。
贺海楼很自觉地收回香烟，说了一个名字：“林燕燕。”
大概三五秒钟的时间，顾沉舟也说了另一个名字：“温碧霞。”
贺海楼先愣了一下，接着才想起这个名字来：温碧霞是李建国的三个情人之一，平常很得李建国的喜欢，又是金溪建材的财务主管，不管是做内部外部账还是向银行申请贷款，都需要经过她的手里。
顾沉舟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温碧霞也参与进了这件事？
贺海楼夹着烟的手停了一下，烟嘴抵在他的下唇，压出一点点的凹陷：“详细一点？”
顾沉舟简单说：“温碧霞三年前应聘金溪建材财务，很快跟了林建国，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升任上财务主管，一切财务上的事情都由她负责。李建国跑路之前最后一次联系，就是跟温碧霞联系。”
作为财务主管，李建国的经济案，温碧霞至少掺了一手；作为枕边情人，李建国的逃跑，很可能是温碧霞唆使。
“现在她人呢？”贺海楼问。
“在警察局里。”顾沉舟说。
“没跑？”贺海楼问。
“为什么要跑？”顾沉舟反问。
贺海楼不说话了，他用牙齿咬了一会烟嘴，片刻后笑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一点都没有联想到自己身上。
这回顾沉舟难得地和对方同步了：他也是一点都没有对那个‘色’字，产生任何的不合时宜的联想。
然后贺海楼说： “你还真在钓鱼？”
这句话出口，顾沉舟钓上了两人坐下之后的第一条鱼，足足有三斤重的鲈鱼。
“不然呢？”顾沉舟将鱼放进水桶里，同时完成自己重新穿鱼饵的动作，不紧不慢地问。
贺海楼转头冲顾沉舟挑了挑唇角，两人的距离可不远，他光明正大用目光描绘对方的侧脸：“你不会忘了我们的赌约吧？也差不多该实践了吧？”
顾沉舟并没有立刻说话。
但坐在一旁的贺海楼很清楚地看见，对方的唇角轻轻扬了一下。
“何必这么着急？距离大会也没几天了吧。”
只是一个笑容和一句话。
贺海楼的身子软了一半，又硬了另一半，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并十分高兴就坐在身旁的人马上发现他身体的变化。
顾沉舟：“……”
他的脸终于僵了僵，一脚踢翻自己的水桶，把里头的鱼连同养鱼的水一起，全倒入湖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草稿，明天把最后一章写掉，这章也可能做一些修改……总之先放上来，卡文魔王太凶猛了，将勇者清血了无数遍，写一行卡一行勇者绝不夸张！QAQ
感谢书友聃的地雷。
细雨纷纷扬扬从天空坠落,扑在路面上，好半天时间，也只稍稍浸润灰色的水泥地面。
贺海楼走在贺南山的背后，面前年过六十的老人并没有要人撑伞,自己拄着拐杖在山道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道路两侧的树木在细雨的梳洗下绿得浓艳，婉转的鸟叫声长长短短远远近近传来，张目远眺，还能看见山脚下大湖的一角，像嵌在深林中的一块镜子，明亮引人注目。
正德园中，贺南山和郁水峰的住所相隔得并不远,十五分钟的路程，两人已经来到郁水峰的家里。
这是贺海楼回京的第五天,也是贺海楼第一次起意，主动要求跟贺南山出去别人家做客——美中不足的大概是这个‘别人家’，指向太过明确了。
“南山，小贺，快坐。”
贺南山和贺海楼到郁水峰家里的时候，郁水峰正坐在客厅看报纸。在自己的家里，他只穿一身老式唐装，头发也不像电视里那样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看见贺海楼的时候，还很和善地说：
“南山，你家的小子长得好，再精神点就更棒了。”
这几年还没有人会对贺南山说贺海楼长得不好，当然除了长得好这一点切合事实之外，涉及其他内容的夸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了。
贺海楼这边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主席”，贺南山就一摇头说：“不成器的东西，每次看到他我就头疼。”
“孩子大了就好了，元沛小时候不也是皮实得叫人头疼？男孩子就是要有点活力。”郁水峰笑道。
自己家的孩子自己家知道，贺南山心道郁水峰拿郁元沛跟贺海楼比，这两者可真不在一个重量级——郁元沛是郁水峰的大儿子，今年刚到四十，已经是一地副省长一方政治要员了，一路走上来，郁家当然有出力，但郁元沛本身也是一个非常有见地的人，从科级到局级到厅级到部级，立下的政绩不甚枚举，要不然就算郁家扶持，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副省级。
当然郁元沛现在到了这个级别，也算差不多到顶了。郁水峰在上面一日，郁元沛就不会再往京调，甚至连把前头的副字去掉，短期内就算有空位，都不可能让他上去。
说话间，隔着一个小茶几，贺南山已经坐到郁水峰旁边。
郁水峰让家政人员把郁元沛前两天寄过来的新茶拿出来泡，又让去叫楼上的郁志杰下来。之后才跟贺南山说：
“大会马上就要到了，你要做一些准备，我看上面是有意思给顾部长加一加担子。”
贺海楼目光一闪，他今天主动跟过来，目的就是为了近距离看一看郁水峰……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在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毫不在意地直接把局势说透：给顾部长加一加担子的意思当然就是把顾新军的位置权利都给提一提，联系到汪博源的倒台和顾新军本身的职位，再上，就是加政|治|局常委这个党职了。
全国九个，其中一个。
贺海楼忍不住看向贺南山——虽然在乐州的事情上，不管是对直面的顾沉舟还是背后的郁水峰，他都没有还手能力，但不代表连这点显而易见的事情也看不透——贺南山针对顾新军，其目的就是□常委这个位置，只有有了这个位置，贺南山才有可能再进一步，争取五年之后的竞选总理。
这就是对方一直以来的目的。
贺南山微微颔首，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像他早就料到了这件事一样：“我看顾部长挺合适的。”
一句带过了这个话题，贺南山又说：“养老金入市的批准已经下去了，主席的意思是？”
“既然下去了，倒不妨试一试。”郁水峰说，“乐州的经济一直不错，如果能在那边试点成功，对当地的人民来说也是一桩好事。”思索一会，又摆了摆手说，“但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该发展的发展，该稳定的稳定，目前最关键的，还是养老金的全国统一，我们南北差异大，城乡差距大，这些都是要一一克服、尽早克服的问题。”
一句话都没有提到汪博源，甚至不忌讳对方的政治主张。
家政人员把茶端了上来，贺海楼拿起来喝了一口，掩饰自己脸上的异样。
从乐州回来的这几天，李建国的案子一直飞快进展着，除了经济案之外，又涉及了两宗时间在三年前的人命案。贺南山是郁水峰手下的核心干将，贺海楼又有参与过这件事——虽然结果不太美妙——但跳出来之后，还是很快就看清楚了整件事情的里外：
直接导致李建国被捕的经济案，就是李建国亏欠银行2.5亿贷款。而随后调查出来的两宗人命案，一个是他和顾沉舟都查到的Rose，也就是在庆春一家叫做金色时光的娱乐城坐台的女人，真名何芳。而另一宗人命案的受害者叫做林燕燕，三年前在庆春市做实习记者。
这两宗案件的被害人死亡时间和死亡地点完全一致，但在他和顾沉舟调查的时候，前者和李建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后者却一点痕迹都不露，只等李建国被逮捕被调查之后，才倏然揭露出来。
是他和顾沉舟调查中的缺失？
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回京前一个晚上，派人对李建国的公司进行审计，在抓住李建国巨额债务的同时，也惊动了李建国，导致李建国连夜跑路。
但就像顾沉舟曾经疑惑地那样：有汪博源当靠山，别说2.5个亿，就是再翻一倍，只要汪博源不倒，李建国跑什么路？
这恐怕就是因为三年前，李建国嫖|娼致人死亡案中，他找了自己的表姐、汪博源的妻子叶秀英帮他掩盖——这也是李建国对警方的招供：当时玩得太厉害，清醒过来之后发现人已经死了，就找表姐帮忙掩盖。
但是同样时间被他扼死的林燕燕，李建国却坚称自己不知道不认识。
面对同样的证据，李建国为什么做出两种不同的回答？
说谎掩饰？
没有必要，杀一个人是死刑，杀两个人还是死刑。
但如果这件事，从一开头就是一个局，那就容易理解了：李建国从一开始就被人下了迷幻药，在性|交的时候失手杀死两个女人，但等他清醒过来后，林燕燕的尸体已经被人暗中带走，只留下何芳的尸体。
这个时候，李建国慌乱无比，打电话找来自己的表姐救命，叶秀英和当时的市公安局局长——现在由于李建国的口供，已经被隔离调查——余国良一起，掩盖了这件事。
但还没有过一个星期，叶秀英就在高速公路上因为突然掉头而车祸死亡……
“小贺，这是志杰。你们年轻人比较有话聊，可以多说说话。”郁水峰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贺海楼抬头一看，就看见对方坐在沙发上，正微笑地看着他。
这么近的距离，贺海楼很清楚地看见郁水峰的表情——非常的和蔼，不管是看着他的时候，还是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年轻人的时候。
贺海楼露出一个笑容，起身和站在郁水峰身边的郁志杰握了一下手，同时也在思考一个问题：叶秀英的死亡，到底是不是郁水峰直接出手的结果？
“贺哥，你好。”跟贺南山一样，郁志杰握手之后也坐在贺海楼旁边，看上去是真准备和郁水峰说的一样和贺海楼聊聊年轻人的话题了——但这并不奇怪，就像顾老爷子在顾家还是有绝对的权威一样，几乎板上钉钉下一任人选的郁水峰，话语的力量只会更重，不会更弱。
贺海楼给了对方一个代表回答的笑容，一边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边暗想：叶秀英的死亡对郁水峰来说有什么必要？这件事恐怕真的是个巧合，叶秀英可能是突然觉得不对劲了，也可能是看见了死人心理负担重，心神恍惚之下一掉头，结果就出了车祸……
但除了这件事之外，从李建国的经济案，到一明一暗两宗人命案，汪博源和郁水峰联手做了一个局中局，可惜汪博源做的局只困住了自己，郁水峰做的局却在最关键的时刻，一举把敌人打入尘埃。
也许郁水峰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何芳那个明面上的案子，汪博源早在李建国去找自己妻子的时候就知道并默许了——这也是被隔离调查的庆春警察局长余国良给出的口供——汪博源当时肯定有所怀疑，所以才在掩盖之后又留下一道蛛丝马迹让人调查，一旦有谁深入调查，他就能锁定目标，给予雷霆打击。
可惜汪博源在调查李建国的时候，独独漏算了还有一宗命案，是李建国本身也不知道的。这样一来，汪博源在何芳案子上所有的完美后手，都再完美地指证了他自己动用权利，包庇李建国这一事实……
这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贺海楼又抬眼看了一下郁水峰。
这一次，郁水峰在专心地听着贺南山说话，不时微微点头，表示赞成。
“贺哥，我们要不去底下钓鱼吧？今天天气刚好，钓鱼也不热。”郁志杰突然笑起来。
贺海楼这才把注意力放到对方身上，看了对方一眼：大概比他小个两三岁，是郁水峰叔叔的孙子，叫郁水峰大伯，虽然没有进官场，但一直很得郁元沛的喜欢，现在看来郁水峰对他的感觉也还不错——不然就不会把他留在这个“大内”了。
郁志杰刚才的提议稍微大声了一点，贺南山和郁水峰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贺海楼一挑眉，看着郁志杰说：“行啊，这天气确实不错。”爽快地答应了。
郁志杰口中的‘底下’正是正德园的山脚下。
正德园名字叫园，但依山而建，林木葱郁，山底又有大湖，有山有水，风景独好。住在这里的老一辈，经常会三五人邀在一起到湖边垂钓，有时候还会举办一个钓鱼比赛，压点无伤大雅的赌注——这一方面，基本住在正德园的贺海楼除了知道顾沉舟的爷爷就是资深垂钓爱好者之外，还知道在钓鱼上手最臭的，就是现任的当局了，每次一举办钓鱼比赛，只要有老人家参与，其他人十有八|九要先笑上一声说：垫底有人包圆了。
这一回贺海楼答应郁志杰下去钓鱼，有想过会在湖边碰见顾老爷子，但没料到他还会见到顾沉舟——显而易见，后者是陪着前者钓鱼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湖边的小桥上，贺海楼还没有说话，郁志杰就先一步跟顾老爷子和顾沉舟打招呼，态度十分亲密：“顾爷爷今天又来钓鱼了？顾哥有没有什么收获？”
同样摆出笑脸准备和顾老爷子打招呼的贺海楼立刻就顿了一下，心道真不愧是郁家的种，郁水峰汪博源死掐到这个地步，现在汪博源一进去，从老到小眼里就再没那个人了！
不好说出口的念头在脑海里转悠了一会，时间也错开了，贺海楼才出声同顾老问好。
木桥上的顾老冲两个后辈点了点头，接下去的招呼工作就不用他再吩咐了，本来坐在旁边，陪着自己爷爷说话的顾沉舟已经放下钓竿站起来，和贺海楼及郁志杰说上话了。
两个红色家庭出来的，一个商场里打滚过，要搭话什么话题找不出来？三个人一边在湖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放好鱼篓和钓竿的功夫里，话题已经从政策转到经济，又从经济转到民生上了。
天空上飘着的细雨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就停了，但风还在宽广的湖面继续吹拂着，浅浅的波纹在湖面一层一层地荡过去，往往这一层消没了，那一层又扬起。
贺海楼钓鱼的手法不赖，坐下没十分钟功夫，手腕一提一甩竿，一尾鲫鱼就被从水里提了起来，在岸边的草地上活奔乱跳。
郁志杰率先鼓了鼓掌，接着站起来说：“这里风景不错，我先去散个步，顾哥，贺哥，两位慢慢聊。”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郁志杰明显口吻意味深长了一点，接着他又冲顾沉舟和贺海楼笑了一笑，才转身离开。
还在湖边钓鱼的两人根本根本没有搭理郁志杰的意思。在顾沉舟这边，对方的那句话说得好，他和贺海楼不对付是正常的，真对付了——才值得别人关注；在贺海楼那边呢，纯粹就是没有把对方看在眼里。
其实凭心来说，郁志杰的几次选择做的都不错，叫贺海楼下来钓鱼，是他看出了贺海楼有意听贺南山和郁水峰交谈，而现在的离开，又是他看出了贺海楼和顾沉舟之间的暗涌。
但换一个角度来说，不论是之前贺海楼听贺南山和郁水峰对话，还是贺海楼和顾沉舟之间的暗涌，只要在这个圈子里，只要还带着点脑子，谁能看不出来？郁志杰非要在这些大家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上面插一脚，也未免太过卖弄了。
混杂着树叶清新和湖水湿润的微风从鼻尖吹过，彩色的浮标突地在湖面上动了一动。
顾沉舟顺势一提钓竿，弯钩上空空如也，鱼饵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鱼吃掉了。他从桶里拿出另外的鱼饵，穿到弯钩上，再把鱼钩甩下水面。
细微的扑通声后，浮标往下一沉，又立刻浮上水面，在水面轻轻晃动自己颜色艳丽的尾巴，还引得一只在湖水上低低掠过的蜻蜓好奇地在上方盘旋了一下，又收敛翅膀停到上面，不过很快，浮标本身的起伏不定就让蜻蜓忽的一振翅，又迅速飞走了。
顾沉舟和贺海楼并肩坐在湖边垂钓，郁志杰走了，两个人反而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贺海楼也一反平常的主动，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自己的鱼钩，专心致志地垂钓着，一直到他的桶里都放进第三条鱼了，才放下钓竿，说：
“汪博源的事情，你了解多少了？”
顾沉舟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目光依旧注视着湖面。
贺海楼也不在意，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后又朝顾沉舟示意了一下。
顾沉舟淡淡地看了贺海楼一眼。
贺海楼很自觉地收回香烟，说了一个名字：“林燕燕。”
大概三五秒钟的时间，顾沉舟也说了另一个名字：“温碧霞。”
贺海楼先愣了一下，接着才想起这个名字来：温碧霞是李建国的三个情人之一，平常很得李建国的喜欢，又是金溪建材的财务主管，不管是做内部外部账还是向银行申请贷款，都需要经过她的手里。
顾沉舟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温碧霞也参与进了这件事？
贺海楼夹着烟的手停了一下，烟嘴抵在他的下唇，压出一点点的凹陷：“详细一点？”
顾沉舟简单说：“温碧霞三年前应聘金溪建材财务，很快跟了林建国，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升任上财务主管，一切财务上的事情都由她负责。李建国跑路之前最后一次联系，就是跟温碧霞联系。”
作为财务主管，李建国的经济案，温碧霞至少掺了一手；作为枕边情人，李建国的逃跑，很可能是温碧霞唆使。
“现在她人呢？”贺海楼问。
“在警察局里。”顾沉舟说。
“没跑？”贺海楼问。
“为什么要跑？”顾沉舟反问。
贺海楼不说话了，他用牙齿咬了一会烟嘴，片刻后笑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一点都没有联想到自己身上。
这回顾沉舟难得地和对方同步了：他也是一点都没有对那个‘色’字，产生任何的不合时宜的联想。
然后贺海楼说： “你还真在钓鱼？”
这句话出口，顾沉舟钓上了两人坐下之后的第一条鱼，足足有三斤重的鲈鱼。
“不然呢？”顾沉舟将鱼放进水桶里，同时完成自己重新穿鱼饵的动作，不紧不慢地问。
贺海楼转头冲顾沉舟挑了挑唇角，两人的距离可不远，他光明正大用目光描绘对方的侧脸：“你不会忘了我们的赌约吧？也差不多该实践了吧？”
顾沉舟并没有立刻说话。
但坐在一旁的贺海楼很清楚地看见，对方的唇角轻轻扬了一下。
“何必这么着急？距离大会也没几天了吧。”
只是一个笑容和一句话。
贺海楼的身子软了一半，又硬了另一半，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并十分高兴就坐在身旁的人马上发现他身体的变化。
顾沉舟：“……”
他的脸终于僵了僵，一脚踢翻自己的水桶，把里头的鱼连同养鱼的水一起，全倒入湖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草稿，明天把最后一章写掉，这章也可能做一些修改……总之先放上来，卡文魔王太凶猛了，将勇者清血了无数遍，写一行卡一行勇者绝不夸张！QAQ
感谢书友聃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