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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魏太后这个时候来又是为了什么呢?昨天晚上的军队又怎么样了?是裕亲王的人吗?杜弯弯这样猜测着,拢了拢顾夕朝留下的青色外袍,抵抗着清晨的寒冷,冷风吹得她脑袋昏昏沉沉,心绪却还有几分明了。

    待魏太后依仗途经的时候,她迈出一步,突然想起魏婴那夜凝重地对她说的话,让她不要跟任何人走,安心留在村中。

    杜弯弯识得魏婴那么多年,从小就爱闹着魏婴,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脸色对她说话。这样一想,她的脚步便怎么也迈不开去,碧色的小鞋绣着重重墨菊花瓣,又退回到裙裾之下。

    杜弯弯透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嫣红,一双黑白凛冽的眼睛里雾气弥漫。来回走动的动作耗费了她最后的体力,她眼前一阵晕眩,直直地摔倒在草坪了,冬日里的枯草,草上还带着霜雾。她摔倒在地上,额头贴到那些冰冷的霜。

    摔倒的声响不大,可是途经的侍女官耳朵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那侍女赶了过来,一句接一句的说着,杜弯弯只觉得那声音离自己很远很远,飘荡浮动着,倏忽又很近,有时近得直像是在耳下吵嚷。

    弯弯认得那个侍女,那是魏太后的近侍执儿。

    天地间却越发高了,天那样蓝,额头碰到的冰霜那样冰寒,像是尖锐的伤口,冷风全往额头灌进来。她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全然听不见那宫人在说什么,只见她嘴唇微微翕动,一张一合。冬日里的寒风这样寒冷,四面八方都是冷风,只吹得她弯着身子在风里瑟瑟发抖。那侍女握着她的手,回头对仪仗的队伍说着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杜弯弯才回过神来,拢着外袍,不住的发抖只道:“这里好冷。”

    “执儿,是什么人?”魏太后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来来。

    她听到那侍女回了一句:“是昭阳郡主。”

    她额头烫的厉害,执儿脱下斗篷裹在弯弯身上。迷糊间,她被搀扶着抬上了暖轿,就失去了意识。杜弯弯能感觉到队伍不断的前行,然后停下。

    只听见对话传入耳朵。

    “幸不辱命,侄儿安好。”

    那是魏婴的声音。

    “那便好。”

    魏太后平静的说道。

    之后的话语太轻,她发烧的厉害,便听不清楚,昏昏沉沉地就想要睡去。

    蓦然间,听到魏太后大怒的声音:“裕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只因为你不服他,他便要杀你?”

    “是的,太后,那将士的佩剑还落在侄儿这里了,命刀匠一查,便能查出。”赵国制剑向来如此,刀剑上可有制作人的名字,为了确保制剑的质量,也为了维护冶炼市场的稳定,每一次刀剑的交易都有可查询的记录。

    “那剑在何处?”

    “侄儿给了中尉宁远,他酷吏出身,对于侦查最是在行。”

    魏太后冷冷一笑,便不再说话。

    杜弯弯这一次彻底昏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延庆宫中。

    宫人执儿侍候在床边,喜道:“郡主醒了……”

    她出了一身的汗,衣裳全都浸湿了。执儿拿来洗换的衣服,给她擦身更衣。

    “郡主,御膳房送了粥来,郡主多少喝点吧?”执儿殷勤道,一双眼睛殷切地望着她。杜弯弯不忍拂她好意。

    她嘴里苦的难受,平淡的米粥也变得苦药一般。夕朝每次都会准备了蜜饯花糖哄她喝药。有事情当时觉得稀松平常,此刻想起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苦得舌根都发涩。

    杜弯弯喝了两口就摇了摇头。

    执儿也就作罢。

    杜弯弯木然地看着延庆宫中的事物,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魏太后身边的内侍康英也来了。

    “阿公,我想回家去……”杜弯弯在病中,一张小脸惨白,身子单薄得像一张纸片,她知道自己其实不是想回家,她只是不要一个人待在延庆宫。

    康英皱着一脸的褶子,道:“郡主为难奴才了。”

    她委委屈屈地看着康英。

    “等长公主还来,郡主亲自说好不好?”康英苦着脸,一个劲的安慰着。杜弯弯知道这些事情由不得他做主,便只能作罢。

    过了一日,长公主并没有来,侍女半夏却来了。

    “半夏……”杜弯弯唤了一声。她在落水溪中,又在冷风里挨冻了一夜,之后就开始发烧,此刻已经瘦得没有了形,一双眼睛越发幽深。

    多日不见的侍女竟簌簌的流下眼泪:“婢子该死,让郡主受了这样的苦……”几度哽咽,话都说不完整,小声地抽泣起来。

    “母亲没有责罚你吧?”杜弯弯问,想起上次忍冬受罚,知道半夏也难以轻逃。

    “多亏了太子,追查的时候太子……”明明知道那人是杜弯弯的禁区,半夏仍旧说道。“婢子看的出来,太子是真的很担心郡主。”

    “是么?”杜弯弯只是这么一问,便没有了下文。

    太子行事是那样稳妥的一个人,连半夏都能看出的担心和忧虑,是真的担心和忧虑吗?罢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昭阳小郡主行事果决,苦恋赵瑜不得后,在心间将他铲得干干净净,甚至再次回忆起的时候,已经不会为赵瑜而产生波动。

    很久以前,赵玦就说过,杜弯弯这个人是没有心的。

    她在病中,整个人苍白瘦小,穿着宽大的寝衣,整个人似冰雪雕琢而成,隐隐有凌雪傲霜之势,一双眼睛越发显得乌黑幽深。她常常发呆,什么话都不说,视线空洞着注视着某个方向,坐着靠在床边,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若是喝了药就昏昏沉沉地睡去,出一身的虚汗。

    如此过了七八日。

    半夏从小跟着她,从来没有见过杜弯弯这幅样子。

    执儿更是没有主张,跑去找个康公公,将杜弯弯的情况说了,忧心道:“这郡主殿下究竟是怎么了?康公公,婢子说句大不敬的,再这么拖下去,郡主怕是不成了。”

    康英罢了罢手,苦着脸道:“不要说了,你先回去,小心伺候着,容我仔细想想法子,回头再差人来。”

    执儿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康英叹了一口气,小郡主一定是明白了的。皇上眼看着就在这几日了,太后的心思全在裕亲王身上,太子那边却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小郡主是他看着长大的,那小模样真真像极了长公主,眼睛却像杜驸马,康英以前就常说,这小郡主长得最好,父母亲的好处全叫她占了去。

    这样聪明的小郡主,当然明白太后将她安置在延庆宫的原因。这皇家哪有什么亲情可言?弯弯在太后眼里只是可以牵制太子的人偶,而不是素来宠爱的外孙女。这皇家的人都有一颗玲珑心,太后太清楚弯弯的重要性。

    风簌簌地吹着,吹动檐下的铁马风铃,发出阵阵悲鸣。杜弯弯下了床,立在窗格子前,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宫人们穿着丧服,忙进忙出,搬动着云梯,更换着帷帐,一律换成了惨白的、毫无生气的白色灵帐。

    皇帝舅舅殡天了,太子却迟迟没有登基。

    走廊上,宫人执儿朝着她所在的内殿走来。

    杜弯弯大约是明白的魏太后为什么要将她扣在这延庆宫中,牵制太子?真是幼稚可笑,赵瑜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被她所影响,外祖母一向英明神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可笑?

    她心中突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虽然此生和赵瑜无缘,再无一点点可能,但是一想到他还是在乎她的,一想到这个,她心中有些仓皇的笑意,像一柄尖锐的匕首,划开心间,将过往残忍的划开,痛得厉害。曾经那样努力遗忘的过往又开始浮现。

    这样……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

    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执儿走进殿来来,打断她的回忆,搀扶着她的手,惊呼道:“郡主,你怎么下床了?殿下你的手这么冷……”

    这一年冬天,延平帝驾崩。

    中尉宁远查到裕亲王在魏村行凶之事,欲将其看押。

    至此,太子一派和裕亲王一派彻底闹僵。魏太后震怒。

    延平帝驾崩第三日,南方诸郡县文人联名奏请太子登基,严惩裕亲王。魏太后无法,为安抚魏婴和各方势力,魏太后勉强让步。

    景泰元年,太子赵瑜登基,史为灵帝。

    尊魏太后为太皇太后,生母贤妃为太后,太子妃谢氏为皇后,长公主赵翎为魏太主,广阳公主为长公主。睿王赵玦也进封为睿亲王,形制等同赵冀。

    一片喜庆之中,昭阳郡主杜弯弯淹没在后宫之中,帝位终于落下帷幕,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至少她是这样以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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